張慶國+賀紹俊
賀紹俊簡歷 1951年出生于湖南長沙。1983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沈陽師范大學二級教授,中國文化與文學研究所副所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wù)理事。曾任文藝報社常務(wù)副總編輯,《小說選刊》主編。
專業(yè)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主要從事當代小說研究和批評,以及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研究。主要著作有《建設(shè)性姿態(tài)下的精神重建》(論文集)、《重構(gòu)宏大敘述》(論文集)、《文學批評學》(與人合著)、《中國當代文學圖志》(與人合著)、《鐵凝評傳》、《還在文化荊棘地》(論文集)、《魯迅與讀書》、《伊甸園的困惑——文學中的性愛描寫》等,在《文學評論》、《文藝研究》、《文藝爭鳴》、《當代作家評論》、《南方文壇》以及《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上多有論文及批評文章發(fā)表。其學術(shù)著作和文章曾獲過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學術(shù)獎、中國文聯(lián)文藝評論獎、團中央五個一工程獎、冰心文學獎等獎項。
一、文學的前景只能等待
張慶國(以下簡稱張):我們隨便談,想到哪里說到哪里。你看,北京不是在開青創(chuàng)會嗎?全國的青年作家代表都來了,住京西賓館,青年嘛,就給人一種展望未來的感覺。那么,我們就假設(shè)一個問題,展望一下明年的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也就是說,你對2014年的中國文學會有什么期待?
賀紹?。ㄒ韵潞喎Q賀):嗯,還真沒有什么期待。
張:哈,為什么?
賀:因為,文學嘛,它不像農(nóng)作物,有大年小年,會一茬一茬地生長。它不會說今年過了,明年就會豐收。
張:說得好,沒有辦法計劃這個事,也就沒有辦法期待,只能走著瞧,說不定它今年轟轟烈烈,明年就一潭死水呢。
賀:是,文學,只能說讓它自然地生長,就是說,這個環(huán)境,是一個有助于它自然生長的環(huán)境,我覺得就最好了,在這個自然生長的環(huán)境中,也許某一天,會冒出一個讓人驚異的花朵來,那就不錯。
張:那你就來說一下,什么環(huán)境最有利于文學自然生長?
賀:什么叫最有利?也很難說。
張:比較復(fù)雜。
賀:是的,可能我們有時候會說,環(huán)境很自由,有利于文學生長,但是我也表示懷疑,因為首先什么叫做自由?而且我知道,很多人說到中國文學,特別愿意談自由不自由的問題,會說中國文學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是不太自由的,為什么說不太自由?是因為有人會認為這個政治體制對文學的約束非常大,但是,我在想,就算這是一個因素,那么是不是沒有政治上的約束,就算自由呢?不見得。
張:是的,自由未必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動力,也許情況正好相反。
賀:實際上,在西方,所謂的民主國家,它政治對文學的干預(yù),幾乎看不見。
張:看不見不是說沒有。
賀:但是,在西方,或者說任何一個國家,文學即使少了看得見的政治的干預(yù),它受其他東西束縛的影響,仍然存在,甚至很大,自由同樣是不可能的。比如說市場的影響,一個作家在市場經(jīng)濟充分發(fā)達的環(huán)境中,他首先要生存,也就顯然會影響到他的自由,所以我覺得自由永遠是相對的。
張:絕對的自由永遠就不存在。我記得一個美國朋友告訴我,據(jù)他所知,在美國,一個真相,如果圖書可以說出百分之七十,報紙和雜志就只能說出百分之五十,電視呢,最多只能透露百分之三十。那些被隱瞞的部分,它是怎么被隱瞞的?一下子還真說不清楚。
賀:是的。其實真正的文學,它不是在絕對自由的環(huán)境中出現(xiàn)的。
張:總是要有某種困難,作家才會產(chǎn)生出創(chuàng)作的沖動與激情。文學史上不是有一種情況,叫“憤怒出詩人”,由此產(chǎn)生出社會壓力與文學生長的關(guān)系這樣一種理論研究。比如辣椒,我記得有一篇美國的研究文章,說辣椒在最惡劣的條件下生長,辣味素最多,也就是說辣椒最辣,照此推理,溫室里生長的辣椒,幾乎就不叫辣椒了,可能會淡而無味。
賀:自由對應(yīng)地來談的話,應(yīng)該怎么表述才準確?我覺得應(yīng)該這樣來表述:文學是在爭取自由的過程中間來獲得成果的。
張:說得好。
賀:除非是一個非常極端的,不正常的,不能說話的政治環(huán)境,這種情況下,爭取自由也就完全不可能,文學就無法正常生長。如果不是這種情況,在相對的一個政治寬松,但對文學也有多多少少的約束與影響的環(huán)境下,文學就有了一個挑戰(zhàn)的機會,作家就有可能在爭取自由的過程中間來說話,來表達出自己的聲音,文學就能較好地生長,這也才是文學與自由的真正關(guān)系。
張:是的。
賀:每個國家,每個地區(qū),它的狀態(tài)不一樣,如果要把這個話說全,那么,除了政治,有一個比較良好的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對文學的生長同樣重要。
張:可能更重要。我們習慣談?wù)?,其實政治之外,跟文學有關(guān)的因素還很多,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你說得太對了,如果一個地區(qū)的人根本就不讀書,或者幾乎不讀書,文學怎么會健康地生長呢?
賀:所謂良好的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還包括會有不同的聲音,會有不同的思想交鋒。
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甚至各派有自己的系統(tǒng)。
賀:這種不同的思想交鋒,它會形成一種良性的自然循環(huán),它不會有一個強大的聲音把其他聲音壓倒,當然,也包括有一個比較好的生存環(huán)境,那么,我覺得在這種條件下,文學會發(fā)展得好一些。
張:這些不同的思想,都有各自的深度,它就能有效地相互激發(fā),同時也能激活文學。
賀:現(xiàn)在很難說中國就有一個很好的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但我個人覺得,相對來說還行,為什么還行?我們是能夠聽到不同的聲音,比如現(xiàn)在就有這樣的概括:新左翼、自由主義、五毛派,不管他們發(fā)出聲音艱難還是不艱難,總是能夠發(fā)出聲音來的。而且能夠看到這種交鋒,我覺得這對文學來說是一個挺好的事情。作家他就是要在這樣一個比較活躍的思想文化環(huán)境中,自己也才會有思想,才能寫出好作品,最重要的還是思想。
張:思想,作家有自己的思想,也就是對事件和人物的觀點,藝術(shù)的觀點,寫出的作品才會真正好。
二、作家不是刻錄機,
寫作重要的依靠是思想
賀:有人說作家的寫作靠的是生活,其實不對,不是有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就能寫出好作品,文學不是一個生活的模本,不是說生活是什么樣,我們用文學把它刻錄下來,作家不是一個刻錄機,文學是什么?文學是一個作家他用文學的思維方式,文學的世界觀,去生活中發(fā)現(xiàn),創(chuàng)造出一個能給我們的精神提供養(yǎng)分的作品。那么,思想就是最重要的,當然作家不是一個純粹的思想家,他要進入一個文學世界,通過自己的想象,他是通過文學視界來表達思想。這就是作家與思想家的區(qū)別。思想家是通過哲學或純理論的論述來表達,作家是通過文學來呈現(xiàn)自己的思想,具有一種形象性的東西。但是說到底,作家的創(chuàng)作,思想是最重要的。
張:沒有思想,作家的技巧就會失去方向。
賀:是的。
張:如果說文學的前景無法估計,只能等待,那么,我們就談另一個話題,最近幾年,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有哪些作品給你留下較深的印象?
賀:我會掛一漏萬的,記憶沒有那么清晰。
張:是的,我們見面之前,你沒有任何準備,我們《滇池》文學雜志的這個“談話”欄目,在聊天之前就是沒有準備,我們就是不要有所準備,以防止四平八穩(wěn)和面面俱到。所以,肯定的,突然一下子讓你回答我提出的這樣的問題,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困難的,但沒有關(guān)系,我們就隨便地聊天,反正也不是對作家或作品的什么定評,我們也不是什么權(quán)威機構(gòu),再說任何權(quán)威機構(gòu)和任何人的定評,也永遠只是一家之言,永遠會掛一漏萬,你憑印象說吧。
賀:也許我的記憶會發(fā)生短路,但我想說一點,我對中國的當代文學還是非常樂觀的。比如說今年我看到的林白的《北去來辭》,就是一個很不錯的小說,林白她都是那種自傳性的寫作,她是以個人的體驗為基礎(chǔ)寫的,她的這個作品有些集大成,從她寫作以來,童年記憶的體驗,匯集到一起,來表達她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她有一些自己的發(fā)現(xiàn)。
張:她這個長篇小說是不錯,那么,其他長篇小說呢?
賀:是啊,往往一談創(chuàng)作,就會談長篇小說。余華的《第七天》也值得關(guān)注,它有爭議,我讀得不算仔細,感覺不是余華的好小說,但也還好。
張:余華的寫作,最近幾年都有爭議。
賀:余華,他從寫《兄弟》開始,到寫《第七天》,處在一個缺乏新鮮發(fā)現(xiàn)的時期,像他這樣一個作家,小說技巧非常嫻熟,他給我們提供的,應(yīng)該不是技巧的成熟,而是思想的新的發(fā)現(xiàn),我認為他在這方面,思想有所停滯。我想他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那段時間,就處在一個思想的活躍期,他的活躍有一個因素,是被西方的那種現(xiàn)代派的思想激發(fā)、激活、碰撞,使他的思想的火花不斷地迸發(fā),結(jié)合他自己的個人經(jīng)驗,就能夠產(chǎn)生活力。甚至,九十年代,這批先鋒派作家轉(zhuǎn)為寫實,還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活力,他在九十年代以后寫的《活著》啊這些,我覺得都是非常精彩的。
張:對了,談?wù)勊麄兊霓D(zhuǎn)變,余華等一批先鋒派作家,后來寫作風格轉(zhuǎn)向,跟傳統(tǒng)寫實靠近了,但他們的特點依然存在。
賀:這批先鋒派作家,余華、格非,他們轉(zhuǎn)向現(xiàn)實主義寫作,或者新寫實,有人就嘲笑他們當年的先鋒經(jīng)歷,我覺得這是不正確的一個觀點,其實他們先鋒寫作的那個階段,給他們提供了一種先鋒性的思維方式,這種先鋒性的思維方式,帶到他們的寫實作品中,寫實和敘述的風格就不一樣。你說余華的《活著》,跟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一樣嗎?不一樣??!先鋒性的思想鋒芒依然可見。再說回來,余華寫《活著》時,不管寫實還是先鋒,他的思想還是很活躍的,但現(xiàn)在,他的思維處在一個迷茫期,或者可稱為冷凍期。不過,我糾正一下,他不迷茫,是冷凍,思想的冷凍期,很難有新的發(fā)現(xiàn),哪怕想突破,比如他想借助新聞事件,現(xiàn)實生活中新鮮的東西,但是事件新,不能改變他思想能不能有新的發(fā)現(xiàn)。
張:很多人對他的《第七天》中出現(xiàn)那么多新聞事件表示不滿,原因不在于能不能把新聞事件放進小說,是說余華的這次寫作,對生活沒有新的發(fā)現(xiàn)。
賀:從這個角度來說,《第七天》就不算好了。
張:最近幾年還有一個現(xiàn)象,就是民營機構(gòu)推出的小說,以前他們推出的小說內(nèi)容都非常商業(yè)化,現(xiàn)在,一些很嚴肅并且有某種試驗性的小說,也從這樣的渠道出來了,比如一個叫阿丁的作家,這是一個新人,完全陌生的人,他的一部長篇小說叫《無尾狗》,通過市場化的營銷與宣傳,也引起某種程度的議論。
賀:阿丁的這個小說我沒有看過,這幾個阿,還有阿乙,他們是被非主流媒體推出來的。
張:大眾傳媒,電視啊,報紙啊,通過這些宣傳推出來,傳統(tǒng)的文學主流媒體,是文學評論雜志和專業(yè)性的文學報紙,文學原創(chuàng)雜志、選刊、《文藝報》和《文學報》等。
賀:民營的出版公司,或者一些非文學主流的刊物,或者一些文化刊物,推出來,操作的方式是大眾傳媒宣傳。他們的寫作路子,跟文學主流的寫作路子不太一樣。
張:是的,很直接。
賀:必須承認,任何時候,文學都有一個主流,這個主流,可能是有意形成,也可能是無意形成的,背后它是怎么推波助瀾的,很復(fù)雜,但肯定會有一個文學主流,他們,剛才講的這些民營機構(gòu)推出的作家,跟文學主流不太一樣。小說從敘述風格、思想主題都不一樣,但是明顯看得出來,他們都是受西方現(xiàn)代小說影響的,他們肯定是喜歡讀這一類的小說。
張:他們的出現(xiàn),給文學主流帶來了沖擊。
賀:很好啊,文學的發(fā)展,總要有一些新的東西來沖擊,刺激一下就可能會有活力,但是,很快,他們也被文學主流接納了。
張:慢慢的,他們的風格也就跟主流接近了,又需要新的非主流作品來突破。當然主流文學一直都在尋求突破,只是外來力量,完全陌生的圈外作家,帶來的氣息會新一些。
賀:這只是一個方面了,非主流文學的介入,這個現(xiàn)象,也是中國當代文學的一個進步。中國的當代文學,現(xiàn)在越來越顯得寬容,這個當代文學是一個比較模糊的說法,它還要包括現(xiàn)在的文學組織者。
張:作協(xié)啊,文學雜志啊這些。
賀:是的,中國的當代文學,是一個有組織的文學。
張:一個有組織的體系,它跟國外不一樣。
賀:不一樣,但是你看,剛才說的這些非主流圈外作家,他們也有他們的問題,他們剛闖入主流文學的時候,大家一看,眼前一亮,咦,很特別,甚至有人也開始學他們,但是他們在繼續(xù)往下寫的時候,他們自己在復(fù)制自己,他們本身同質(zhì)化的傾向比較重,你不能像川劇變臉那樣,不斷地變新花樣,人家就會覺得你陳舊了,對他們來說,怎么在這個基礎(chǔ)上再往前走,是一個問題。
張:一個考驗。你出的是商品呢,還是有精神養(yǎng)分的文學作品?商品那是過眼煙云,讀完就完,有養(yǎng)分的文學作品,會給人帶來長久的思索與回味,會影響人的情感與思想。
賀:是的。
三、中國當代文學,
在整個世界文學的格局中并不差
張:那么,還有哪些問題是你感興趣的?
賀:現(xiàn)在啊,從文學性來說,小說,應(yīng)該說,中短篇小說的文學性,要比長篇小說好,所以我覺得,作家,最好還是經(jīng)常寫寫中短篇小說?,F(xiàn)在,看起來有一些七零后作家還是不錯。
張:哪些?徐則臣算一個吧?
賀:徐則臣是七零后作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一個,而且現(xiàn)在也算是角度站穩(wěn)了的,女性作家里面的魏微啊,她在廣東嘛,江蘇的魯敏啊,在這個層次上的作家,還有很多,湖南的田洱,浙江有好多,比如東君、畀愚、也有些八零后不錯的,笛安、現(xiàn)在北京作協(xié)的霍艷,湖南的鄭小驢、上海的甫躍輝、張悅?cè)弧?/p>
張:張悅?cè)桓麄儾灰粯印?/p>
賀:是的,張悅?cè)贿@個八零后作家很有意思,可以說她是從明星派轉(zhuǎn)過來的,或者叫從偶像派轉(zhuǎn)過來,成為所謂的實力派,文化媒體最開始炒作八零后作家的時候,給他們想了兩個詞嘛,偶像派,實力派。偶像派就是有很多粉絲,那種時尚寫作,包括郭敬明啊,韓寒啊,他們是偶像派的幾個代表性作家,還有個女作家寫《北京娃娃》的,叫什么,我一下子想不起來她的名字,很叛逆的一個女孩子,他們的頭像是能夠上美國《時代周刊》的。所謂實力派,就是在傳統(tǒng)的文學刊物上發(fā)表作品,他們的路子,基本還是過去的精英文學方式,當年的蔣峰、李傻傻呀這些,屬于這一類型。蔣峰現(xiàn)在不錯,還在繼續(xù)寫。張悅?cè)滑F(xiàn)在完全變成站在精英文學立場上說話的八零后作家了。
張:八零后先不說,說七零后,七零后作家,你對他們的哪些作品有印象?
賀:長篇小說,特別的,非常有影響的,好像還不多,徐則臣的《耶路撒冷》,不錯,書還沒有出來,小說好像是在《十月》上發(fā)吧。魯敏的《六人晚餐》,應(yīng)該也很好,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小說,這個小說不長,但能夠看得出來,小說技巧比較嫻熟。總的來說,中國的當代文學,跟西方相比,還是非常值得期待。
張:這話怎么說?
賀:我不是很懂外語,不能讀外國小說的原著,根據(jù)讀到的一些翻譯作品,還有一些綜合信息,我理解,當代的外國文學作品,我的感覺是,其實中國當代文學,在整個世界文學的格局中并不差。
張:對,我有相同的感覺,??思{、海明威、包括馬爾克斯,那個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當代的外國文學,你就把土耳其的帕慕克算進來,并不比中國當代文學強到哪里去。我讀到一套叫做“2011年歐洲最佳短篇小說”,如果這個說法是真實的,不是出版社的噱頭,那么,我就覺得,其中一些小說,確實很一般,那樣的一些小說,中國作家寫出來的就太多了,西方的當代文學好像有些后繼無人。
賀:但為什么中國文學在國際上又不能夠得到很高的聲譽呢?那是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是語言障礙。
張:這個很致命,幾乎無解。
賀:是,我覺得這個原因是很難克服的,也許是永遠也克服不了的,漢語是另外一個體系,歐洲的那種語言體系,它們都是拼音文字,他們的翻譯很容易轉(zhuǎn)換的。
張:是啊,歐洲,英語法語,差不多也就是一個地區(qū)方言的區(qū)別,還比中國河南話與廣東話的差別小多了。
賀:對,他們的作品,翻譯過去,變成另一種語言,不會有大的損失。法語,譯成英語、甚至西班牙語,我個人感覺,不會有大的損失,漢語,我把它看成是,任何一個方塊字是一個立體的,里面的文化容量太大了。
張:是的,從漢字史的研究,比如書法研究就看得出來,篆字,最容易給人體會到中國漢字的特殊性了,那可不是一個字,是一幅圖畫,一個生活場景,一份情感,中國后來的文字,都從篆字演變而來的嘛。一個漢字包含了那么多的東西啊,拼音文字有什么?就是一個讀音,把意思說清就行了,漢字不是,它是智慧、情感、生活場面等等的匯總。
賀:你在漢語的文化環(huán)境中成長,就會有一種文化的共鳴,比如你說茶,這個漢字僅僅是物質(zhì)上的茶嗎?不是,它絕對不會像英國人說Tea那么簡單。
張:Tea在英語里,就是一個讀音,表達的意思是物質(zhì)上的茶,在漢字來說,草字頭,表明是植物,下面有一個人字,表明是人在勞動,干什么勞動?再下面有木字,說明在樹上采茶葉。這還是現(xiàn)代大陸的簡化漢字,如果是繁體字,或者是篆字,就更復(fù)雜了。
賀:是啊,漢字的茶,說到這個字,或者看到這個漢字,有文化的人,就會想到優(yōu)雅的生活、古詩詞,以及茶所營造的那樣一種氛圍。再比如,綠顏色,難道就是表達一種顏色嗎?不是,綠這個漢字,會讓人想起安靜的心情。
張:是啊,篆字中,男人的男,它就是一個田字,一個叉,看到這個字,給人的感覺是勞動,出力,家里的頂梁柱啊,夫妻關(guān)系啊等等。
賀:對對。所以,漢語的小說,它的文字,絕對不是對一個事情的簡單描述,漢字本身,會包含有其他的文化內(nèi)涵,這個文字以外的情感和文化內(nèi)涵,是翻譯不出去的。所以第一大障礙我覺得是語言的障礙。第二個障礙,可能是政治。自從近代以來,中國被迫開始現(xiàn)代化,跟西方糾結(jié)在一起,以后,中國始終沒有被納入西方的陣營里面去,那么,到了今天,就算我們成了所謂經(jīng)濟上的大國,在某些經(jīng)濟場合我們能夠說話了,但是,在西方人的政治心理因素干擾下,他們對我們的文化,包括文學,還不以為然。
張:你說的被迫很重要,中國近代歷史上的現(xiàn)代化是被裹挾進去的,不得不做的一件事,其中還摻雜了政治上的失敗等等,所謂喪權(quán)辱國什么,所以西方的政治心理有一種居高臨下,充滿了傲慢與偏見。同時,我們的心理,也有一種不自信,向西方去靠的感覺和行為,這種局面下,要讓他稱贊你的文學,或者要讓我們認為自己的文學已經(jīng)有很大的成長,跟他們接近了,連我們自己,似乎也找不到感覺。但事實上我也認為,中國有那么漫長而特殊的文學歷史和傳統(tǒng),當代文學進行了幾十年,如果從白話文運動,也就是新文學運動算起來,那是近百年,中國大陸還有如此龐大的文學人口,全世界最多吧,改革開放三十年,很快就把西方現(xiàn)代文學的整個歷史過了一遍,我們就算每個省有五人寫得最好,加起來也是一百多人,一百多個頂尖作家,放到歐洲,那要驚天動地了。歐洲的一流作家有多少個?大概不會有多少吧。我缺乏這方面的資料,只能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認為我們真的已經(jīng)有很大進步了。漢語文學,某種程度上說,只能我們自己玩,我們是最正宗的文學國家。
賀:是的,他會用特別的方式來對待你的文學,比如同樣是亞洲的文學,日本的文學和中國的文學,傳到西方,他們的態(tài)度會不一樣,這個肯定會有影響。第三個因素,是我們自己,我們整個社會文化的輿情,始終處在一種不自信的狀態(tài),因為不自信,也就不愿意用一種積極的眼光來對待自己的當代文學,這個里面,又是很復(fù)雜,比如說,有一些,有自由主義傾向的這樣一種人,他會把文學與執(zhí)政者擺在一個平臺上,就會認為我要肯定文學就是肯定今天的執(zhí)政者,他要表明自己的一種對立的態(tài)度,就必然要否定文學。還有一方面,這種不自信又彌漫在整個社會,一談當代文學,就用很不屑的眼光來發(fā)現(xiàn)問題,發(fā)現(xiàn)毛病,發(fā)現(xiàn)不足,相反,看到西方的文學,翻譯作品,會用一種欣賞的,甚至崇拜的眼光來看待,以這種姿態(tài)來閱讀西方的作品,就會發(fā)現(xiàn)啊呀有什么好的東西啦。其實,假如用這種姿態(tài)來讀中國的文學,同樣可以發(fā)現(xiàn)好東西。所以,整個不自信的文化輿情,也會影響我們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判斷。
張:不是說我們沒有問題,是說任何人,任何國家的文學,都有優(yōu)秀之作,也有很多問題。如果總是看到自己的不足,總是看到別人的優(yōu)點,本身也就是一個問題。不正常,擺不正,不能用常態(tài)之心來對待。
賀:所以,我覺得,好作品,我們中國,還是不少。有些小說,可能不是很火,但也值得討論。你比如,云南的作家范穩(wěn),他的一個長篇小說叫《碧色寨》,我覺得不錯,他寫中國近代以來,在云南,一條鐵路,講那個故事。他不光是講了一段老的歷史,還通過歷史,來反思整個中國被迫進行現(xiàn)代化的事件中,兩種文化的沖突,他的理解有自己的獨到之處。這是一個,另外,去年,重慶出版社出的貴州一個作家,六零后,冉正望,他的長篇小說《銀魚來》,這個小說感覺特別好,他寫了一段小的史詩,文字的感覺等等,都好,寫一個封閉的鄉(xiāng)村,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那樣一個時期的一段故事,他的特點是,寫家族,但跳出了家族小說的路子,甚至跳出了家族小說固有路子所限定的主題,所以我覺得他這個小說也是很值得討論的。像這樣沒有被重視,但很有文學特點的小說,我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當代文學的成就,這種豐富性、復(fù)雜性,也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有可能我們會放過一些好的東西。
張:太豐富和復(fù)雜,難免有遺漏。
賀:小說你像《春盡江南》,也很好。
張:我知道,格非的。
賀:格非的這個小說,他表達了今天一個知識分子,對整個當代社會精神淪落的憂慮,也可以說是一種知識分子反省的一個文本,基本可以說是寫了一個失敗的英雄,一個在大學里面當老師的這樣一個中年人。小說從八十年代寫起,那個時代的年輕詩人,到了后來,他無法前行了,他面對的是一個完全被物質(zhì)化的時代,精神已經(jīng)不受注重了,他的理想沒有地方放置了,他就只能是頹廢,無所作為,看上去他好像是失敗了,但他是用失敗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對社會的一種抵抗,他不愿意參與物質(zhì)化時代的那些斗爭,他懷念八十年代那樣一個時代。
張:他這個小說,寫到那個人的老婆,以前的詩歌崇拜者,后來積極參與物質(zhì)化的時代改造,成了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之一。
賀:對,是老婆,是個女強人,當年老婆是一個詩歌愛好者,崇拜他,才嫁給他,把身體獻給了詩歌,后來,他一直被老婆罵,因為他老是什么事情也干不了,但是后來,老婆也頓悟了,覺得這種生活也許并不值得夸耀,最后有點寓意,這個老婆她不是想逃離嘛,生命有危難嘛。
張:是,患了絕癥。
賀:他去拯救她。
張:反過來,這個時代的成功者,由失敗者來拯救。
四、從宏大敘事到關(guān)注日常生活
賀:我很少看詩歌,但我覺得,說到底,文學的金字塔,塔尖還應(yīng)該是詩歌。我感覺當代的中國詩歌還是不錯的,但詩歌又參差不齊,有的完全是野草,有的就是大樹,文學的大樹。
張:詩歌容易上手,所以愛好者眾,基本能寫好的人很多。昆明的詩歌是比較有影響,也比較有成就的,后繼者一批一批,八零后九零后,都有,八零后昆明新的小說作家,就不多。但是年輕一代的優(yōu)秀詩人,其中最優(yōu)秀者,確實少。詩歌真正要寫好,并且能夠持續(xù)寫出好詩,其實是很難的,中國最優(yōu)秀的詩人也不多。
賀:對,寫詩,入門很容易,詩歌本來就屬于年輕人嘛,有一點青春的火在燃燒,可能就會要寫詩的。
張:但詩人,不管寫得如何,又是最純粹的精神生活的追求者和文學的擁護者,寫詩基本上是燃燒自己,它跟寫小說不一樣,詩歌稿費少,詩人就是喜歡寫,別無他求。所以我們《滇池》文學雜志,對詩人是很支持的。我們明年要改刊,動作之一就是辦一個《滇池》的刊中刊“滇池詩刊”,要給詩人更多的版面,更多的露面機會。這個刊中刊“滇池詩刊”有三個欄目,一個是“詩手冊”,每期發(fā)表一位中國最優(yōu)秀詩人的作品,配訪談和評論;一個叫“詩人”,發(fā)表全國各地詩人的作品;一個叫“詩歌觀察”,發(fā)表關(guān)于中國詩歌的意見,包括年度中國詩歌狀況的綜述。我們很重視詩歌的。
賀:上世紀九十年代,第三代詩人,好像《滇池》就專門推介過。
張:是的,那么你對中國詩歌有什么更深的看法?
賀:沒有,詩歌我真了解不多,只是覺得它很純粹,最好的詩歌確實非常優(yōu)秀。
張:好吧,我們就接著談小說,你覺得,中國小說,八九十年代走來,有一個什么脈胳?
賀:可能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觀察和理解,包括不同的記憶,不同的角度。我想,我可以從這樣一個角度切入,小說,八十年代開始,主要還是一種宏大敘事,對小說造成革命性的顛覆是從新寫實開始,新寫實顯然是不滿這種宏大敘事的,那種對意義的過多依賴,尤其是對政治意義的過度依賴,它跟當年撥亂反正的思潮是連在一起的,這也是為什么八十年代小說老是引起轟動的原因,它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撥亂反正的直接參與者,推波助瀾,但是當它成為一種模式的時候,它就成為作家開動思想空間的禁錮了。
張:過度的社會化,政治化,作家個人的思想和小說中的個人生活,就沒有擺放的位置了,這樣的小說,一定只能出現(xiàn)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也就是說它肯定需要被突破。
賀:新寫實,它首先是針對宏大敘事來的,它要消解小說的意義,它用什么方式來消解?就是強調(diào)寫日常生活,瑣碎的生活,宏大敘事,它首先要寫有意義的生活啊。
張:歷史意義,現(xiàn)實意義,社會意義啊等。
賀:要寫意義,對生活就要進行篩選,篩選的標準就是有沒有所謂意義,什么叫做有意義的生活呢?比如,開公證會,可能有意義,喝茶聊天,可能就是無意義,新寫實為了要消解這個小說的意義,就強調(diào)日常生活,寫雞毛蒜皮。這的確是一種革命,新寫實是時代的一個革命性結(jié)果。使小說家越來越關(guān)注日常生活,也就使得當代小說的日常生活表現(xiàn)越來越成熟,那么,到了今天,日常生活敘事變得很普遍。但是,新寫實這種傾向,同時也會帶來一個問題,它對意義的消解,強調(diào)瑣碎生活,不表達思想,只表達欲望,以對抗思想,它覺得人的一些行為不是由思想決定的,是由欲望決定,那么,它的問題就出來了,會使作家越來越忽略形而上的東西,只注重形而下,好的小說,是不能沒有形而上的。小說在這種思潮的推動下,使得很多作家越來越不在形而上方面下功夫,于是,小說變得越來越平庸、庸俗,不能使小說從世俗生活的層面超越出來,升華出來。有一段時間,小說普遍是這樣一個面貌。這幾年,慢慢地又有所調(diào)整,小說開始注重一些精神性的東西了,當然,一直有些作家在堅持精神性的探索。也就是說,從宏大敘事到日常生活,從形而上到形而下,到今天,逐漸走向一個中和,日常生活的小說家逐漸找到一個宏大敘事的方式,通過兩種方式相融合,最后找到一種追求形而上的路子。從追求精神內(nèi)涵的角度看,我很欣賞蔣韻的作品,她前年的一個小說《行走的年代》,也是寫八十年代以來年輕人的遭遇,他們首先是愛好詩歌,因為詩歌聚合在一起,詩歌也使他們的生活發(fā)生了挫折,進入九十年代,面對一個物質(zhì)化的時代,他們之間發(fā)生的蛻變。它不是一個完整的,有起落的單線條故事,寫了幾個人物的情感糾葛。挺好。
張:還有呢?這兩年有些小說還是很熱火的,年輕人的,還有好久不寫的作家出了新作,引出爭議。
賀:馬原,有一個新的小說《糾纏》,在這之前他還是先寫了一個《牛鬼蛇神》,兩個都是長篇。
張:我知道,《牛鬼蛇神》不是挨罵了嘛。
賀:我個人感覺,《糾纏》好些。馬原是當年先鋒派的領(lǐng)軍人物嘛,他停筆了十多年以后,我個人感覺,他似乎還想證明自己是一個先鋒派作家,時不時他在網(wǎng)上有所表現(xiàn),表明他是一個先鋒派作家。但因為他是一個表現(xiàn),做秀的痕跡太重,所以,小說就不能算作一個藝術(shù)品,但《糾纏》就回到現(xiàn)實。
張:《糾纏》在老老實實地寫。
賀:對,老老實實地寫,他就有日常生活敘事的特點,可以看出這樣的寫法是一個大潮,每個人都會被這個大潮打濕,但是也很不容易,也表現(xiàn)了他對這種世俗日常生活的認知,就覺得這種瑣碎的,看似文藝的生活,會無端地被一些東西所糾纏,你無法擺脫這種糾纏,反正是對現(xiàn)代人的一種心理的表現(xiàn)。至少我覺得從意義的層面上說,要比《牛鬼蛇神》好得多了。
張:你剛才說的很重要,第一,馬原重新寫作,想證明自己還是一個先鋒作家,但是,證明這個態(tài)度,就有問題。第二,時代不一樣了,當年的先鋒與現(xiàn)在的先鋒,完全不一樣了。任何時代都需要先鋒,走在前面嘛,開創(chuàng)。但那個時代的先鋒,只要有一些形式感,有一些獨特的生活認識,就很不錯。現(xiàn)在,那樣的先鋒已經(jīng)成為常識,牛仔褲人人都在穿,反而不穿牛仔褲成為了先鋒??筛杏X他的先鋒意識還停留在牛仔褲時代,這就麻煩了。所以他這個《糾纏》,老老實實地寫,把手里的貨拿出來,看看有些什么,倒還好些。
賀:是的。
張:現(xiàn)在,八零后的作家,你感覺他們會有什么發(fā)展?他們可能會跟以前的作家完全不一樣?
賀:他們成長和接受教育的文化環(huán)境,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個根本性的環(huán)境變化,決定了他們肯定會不一樣,如果只是小的環(huán)境變化,那么他們還會把原來的東西延續(xù)下來,比如,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跟四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是有環(huán)境的變化,但變化不是根本性的。四十年代的作家,在戰(zhàn)爭年代成長起來,五十年代,建設(shè)新中國,和平的環(huán)境,但是他們的思路是一樣的,都是進行斗爭,都是戰(zhàn)爭的思維啊。所以他們的審美、風格,他們的思維方式,其實是沒有根本性的變化的。
張:對,八零后就完全不一樣了。
賀:整個社會一個大轉(zhuǎn)型。
張:五十年代,比如我們說馬原,是要反抗某種東西,八十年代他不反抗。他成長的時候,該有的東西基本上都有了,他不缺少物質(zhì),包括一定意義上的精神的需要,也有了。
賀:對,他們成長的環(huán)境,完全是一個大眾文化,大眾文化已經(jīng)消解了文化的優(yōu)越感,文化貴族化的那種東西不見了,很少了。
張:精英文化消融,一些原來的文化精英都擠進大眾文化的囂鬧中,不甘寂寞,原來的精英文化風度是甘于寂寞,以寂寞為榮。
五、貴族文化是保存人類文明
精粹的一個載體
賀:不會說我懂精英文化,就會高貴一些,大眾文化消滅了這樣一種文化上的優(yōu)越感了,相反大眾文化還更加吃香,現(xiàn)在是這樣一個年代。所以,不可能產(chǎn)生貴族文化,對中國來說是很可惜的,中國一直沒有真正建立起自己的貴族文化。
張:古代有,中國古代的文化都是貴族文化,貴族才識字,琴棋書畫,吟風頌月,老百姓是文盲,不是說,扁擔倒下來不知道是一字嘛。
賀:古代當然有啊,可現(xiàn)代中國沒有建立起貴族文化。
張:你說的是五十年代以來?
賀:不是,是始于現(xiàn)代文學以后,現(xiàn)代化以后吧。
張:近代中國,被迫與西方的現(xiàn)代化糾結(jié)到一起以后,傳統(tǒng)的貴族文化就沒落了。
賀:我們從古代進入到現(xiàn)代嘛,這樣區(qū)分,由此也形成了古代文學與現(xiàn)代文學的一個分界,那么,我們有現(xiàn)代文學傳統(tǒng),可是我們沒有延續(xù)古代中國的貴族文化傳統(tǒng),這很可惜。如果拋開階級論,拋開道德評價,其實,貴族文化,它是保存人類文明精粹的一個載體。
張:是的。有一部書,說到舊時代的公子哥兒,玩字畫,古玩,整天什么事也不干,也不會干,就到處去看,買東西來收藏,把那些不能吃不能穿的古玩當作生命,發(fā)現(xiàn)一件古玩了,找老婆要錢,老婆不給錢,就躺在地上鬧,那書上有一個很好的表達,它說,那公子哥兒是什么,就是一個職業(yè),他是用命來保存古代文明。
賀:我們沒有把貴族文化的傳統(tǒng)延續(xù)下來,說起來就更復(fù)雜了。新中國建立以后,新的政權(quán),它是以工人和農(nóng)民的名義建立起來的,它的旗號是反對貴族文化的,但實際上,骨子里它必須要接受貴族文化,這就造成了一種表里不一的矛盾,等級啊,一樣有,優(yōu)雅生活也很喜歡,也要聽交響樂,開舞會,貴族文化只是暗流,它不是明媒正娶,是一個偏房,始終沒有得到一個名正言順的位置,所以它還是沒有真正建立起來,文化大革命這么一摧毀,更加一塌糊涂,新時期以來,是在逐步建立貴族文化,精英文化也參與其中,但是還沒有真正建立起來,大眾文化時代就到來了。不像西方國家,比如英國、法國,有一個強大的貴族文化的團隊,它跟大眾文化可以兩條河涇渭分明地流淌,大眾文化同樣地紅火,貴族文化也有自己生存的方式,這邊可以搖滾樂,有很多粉絲,那邊,交響樂照樣能夠繼續(xù)發(fā)展,我們不一樣,貴族文化傳統(tǒng)沒有恢復(fù)和建立,突然就進入大眾文化時代,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起伏削平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覺得,精英文學應(yīng)該有很重的這樣一種文化責任。
張:說得好,貴族文化也好,精英文化也好,它是有一種責任,一種文化的責任和使命感,它把文明精粹的延續(xù)看得重似生命,甚至比生命還重。
賀:能夠堅守精英文學,在這樣一個艱難的文化環(huán)境中,營造自己的貴族文化傳統(tǒng),對一個文明甚至一個民族來說,是大事。沒有這樣一種文化傳統(tǒng),文明很難得到提升和發(fā)展。貴族文化和大眾文化不是絕對對立的,可以共存,還相互交融,這是一個文明系統(tǒng),有良好的貴族文化傳統(tǒng),很多東西它會滲透到大眾文化中去的,給大眾文化提供一個新的發(fā)展空間。
張:所以,未來,八零后甚至更年輕的一代作家,他們會怎么樣,我們只能等待,等著看。他們肯定跟以前不一樣,也應(yīng)該不一樣,但文化的責任應(yīng)該堅持,文明的精粹應(yīng)該延續(xù)下來。能做到這一點的年輕一代作家,將能成大氣候。不過有時候我也疑惑,我們說半天,是我們的觀點,我們的習慣。未來說到底是他們的,后現(xiàn)代有一個詞叫不反抗,不介入,我們看不慣和不理解的,也許恰是未來的潮流,誰知道呢。
責任編輯 李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