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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烏鴉

      2014-01-12 10:11:30焦窈瑤
      青春 2014年10期
      關(guān)鍵詞:烏鴉姐姐母親

      焦窈瑤

      藍烏鴉

      焦窈瑤

      她被她母親的嘔吐聲驚醒是凌晨五點,她睜眼的瞬間,懸在蚊帳里的微風吊扇還在勻速地轉(zhuǎn)動,像一個靶子盯死了她。在這間平房小屋里搏殺了一夜的暑氣依舊鼓脹著,糊著破紗的窗口歪泄下來的天光刺得她渾身燥熱,她兩手抓了抓肚子上的薄毯,聽見廚房頂里頭的廁所傳來嘩嘩的沖水聲。她姐姐躺在她身邊,脫得一絲不掛,塌扁的乳房像兩只熟過頭的黑梨,叉開的雙腿上搭著一把蒲扇,兩條胳膊全部翻上去,露出粗黑的腋毛。她轉(zhuǎn)過臉來,看了一眼她姐姐的臉。

      像一只臭死母猴子。

      她母親跌跌撞撞地從廚房里沖出來,胸罩和內(nèi)褲松垮垮地吊在身上,一頭栽在里面的床上,她的呻吟里混雜著酒精和男人,也許還有一只貓,一條狗。

      卞雪萍坐起來,掀開帳子,一眼看見水泥地上她母親甩下的兩只涼鞋,像兩根爛骨頭。她麻利地拿起床邊板凳上的一件藍布連衣裙套上,走到廚房去洗漱。

      卞雪萍今年十四不到,上初二,她姐姐,卞雨萍,比她大五歲,是個輕度智障。

      廚房的地上倒著一只拖把,上面黏著一灘黃褐的嘔吐物,卞雪萍一邊刷牙,一邊抬腳踩住拖把桿子,使勁跺了跺。刷完牙后,她順手抄起水池子里漂浮著油花的碗筷,在水龍頭底下沖了沖,往碗櫥里一塞。在廁所的蹲坑上蹲下時,她仰起臉,直勾勾地望著高懸的氣窗,她希望從上面澆下一桶水來,她要淋個痛快,她有兩天沒洗澡了,她覺得自己也在發(fā)臭,她不應(yīng)該發(fā)臭,她和她們不一樣,她不是雞,不是猴子,她是一只烏鴉,一只干凈的藍烏鴉。

      她一邊拉屎,一邊伸展開兩條胳膊,上下擺動著,她閉起眼的一瞬間感覺自己騰空而起,卻一頭碰撞在氣窗上,跌在了茅坑里。

      她帶著一身穢物回到前屋,她母親就像睡死了一樣,她姐姐卞雨萍只穿了內(nèi)褲坐在床沿上,正在擺弄那件白色大汗衫,像個弓背的老太婆。她知道那些左鄰右舍不一會兒就會瞧見她姐姐蹲在大敞的門前刷牙,男人們瞅她的乳房,女人們也瞅她的乳房,那是他們這一排平房住客的公有財產(chǎn)。她親眼看見隔壁那個小白臉男人和她姐姐從存自行車的小屋里溜出來,那男人就像斷了半截氣一樣往自家防盜門里一鉆,她姐姐手里攥著一沓鈔票,哈著個腰站在對面樓房下的圍墻根上,蘸著口水一邊數(shù)一邊傻笑。那天的太陽很大,像是熱辣辣的烈油在不停地往下滴,在她姐姐尖短的頭發(fā)上點起火來。她站在窗口,桌子上的草稿紙上畫滿直線和圓圈,她撿起一張蓋住臉,她想飛出去,讓那團火點燃她平滑光潔的藍色羽毛,她將在火里跳舞,一直跳到死,跳進地獄。

      暑假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她拉開梳妝臺的抽屜,胡亂抓了些錢沖出門去,又開始了一天的游蕩。

      男人在事發(fā)后的三百二十五天回到了原來的家,他后悔沒有把這套房子賣掉,一出事就應(yīng)該賣掉,什么也不該留下。他手指所觸碰之處,全沾上干澀的灰塵,落地窗簾將所有的窗戶都遮掩得嚴嚴實實。他先走進廚房,那里曾經(jīng)站著她的妻子,系著圍裙,握著鍋鏟,他走過去,摟住她微胖的身子,她燙卷過的短發(fā)在耳邊微微翹起,他撫摸著她的軀干,那樣溫熱,那樣柔軟。她嫁給他時已經(jīng)三十三歲,小他兩歲,他愛她的白皙透明,因為她不曾有過過去。他又轉(zhuǎn)身進了客廳,推開小臥室的門,他的碧兒會跑出來,雙臂纏住他的脖子,她和她母親有著一樣淺色的眼睛,靈巧的雙手。他摩挲著她凸起的鎖骨,她太瘦了,總是吃零食,不肯吃飯。她趴在他耳邊開心地說笑著,他抱住她,像抱著十三年前的那個小嬰兒。碧兒出生在一個秋天,就睡在這間小臥室里,偎依在他妻子懷里吮吸奶汁,剛剛晉升為高級工程師的他就坐在床邊的搖椅上,他那時就有些禿頂,可他那么快活,就像要活到一百歲。

      可是他并沒有看見任何人,她們死了,三百二十五天之前,她們在一輛旅游大巴上被活活燒死,燒成了兩具焦尸。

      他自殺過兩次,都沒有成功。后來他被朋友帶到賭場、酒吧和夜總會,他漸漸沉迷于酒精、骰子和肉體的世界,這在之前幾乎是他無法想象的。第一個女人粗黑、矮肥,和他妻子完全相反,他需要這樣的入門,他想壓住她,可她突然用力扳過他的身體,騎坐在他身上,他被她又黑又深的眼睛激怒,揪住她的乳房咬下去,一直咬到流血。那之后他開始了無邊無際的放縱,直到遇見了那個叫阿茹的女人。

      他第一眼看到阿茹,就覺得她有病,她的臉有點怪異,有點非洲女人的感覺,嘴唇厚得出奇,總是涂抹著深紫色的口紅,讓他聯(lián)想到獅子之類的猛獸。他猜想她該有四十了,或者更大。等他摸到她的身體時,他就更堅信她有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做了。令他吃驚的事情發(fā)生了,在他進去的一刻,女人的頭垂下去,他絞住她蓬亂的頭發(fā),看見她滿臉的淚水。他心里一緊,開始了用力,他心里膨脹起來的某種欲望讓他害怕,那不是性欲,而是別的什么,他進入得越深,女人的淚就淌得越兇。

      你長得和他有點像。

      誰。

      他。

      他是誰。

      女人從他身上爬下來,靠在床頭點了一支煙。她的臉又恢復(fù)了怪異的冷漠,一邊抽煙,一邊開始不住地咳嗽。他從后面親吻她的脖子,女人沒有拒絕。

      卞雪萍拎了一塑料袋的菜從菜市場走回家來,她記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qū)W會了買菜、做飯,也許一生下來就會了。她上小學時,學校離家很遠,每天中午她去外婆家吃飯,那個家潛臥在一幢筒子樓的底層,陰暗潮濕。她坐在桌子邊吸溜湯水的時候,她外婆就歪靠在沙發(fā)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手里搗鼓著編個沒完的毛線,有點像監(jiān)視她的巫婆。有一次她實在受不了了,突然把碗一砸桌子,沖她外婆來了句:“我爸什么時候死的?”

      你沒爸。

      她外婆就這么冷冷地回應(yīng)了一句,仿佛她的話有什么毒氣。只有唯一的一次,她外婆拿出一本相冊翻給她看,她不記得自己還照過相,也不想找她自己,她只是貪婪地辨認那些陌生男人的臉,她知道那里面一定會有她父親,一個不存在的父親。終于被她看到一張,那是個穿綠背心的壯碩的男人,側(cè)對著鏡頭,懷里抱著一個胖小孩,她還想看仔細些,她外婆就奪過去撕掉了。她再沒見過那本相冊,她小學快畢業(yè)時,她外婆突然就死了,那幢筒子樓也被拆掉,她一次也沒在那間房子里住過,她不想在夜里被巫婆活活咬死。

      傍晚時分的天色依舊亮堂,下班的人潮從她身邊汩汩流過,未消散的暑熱蒸得她渾身冒汗。通往她家的路上有一排白灰色的矮房子,開了一家家小商鋪,有煙酒店,裁縫店,修鎖店各種各樣的店,高高低低的門頭花花綠綠,她和好多家的老板都混得很熟,她看見一家雜貨店的女老板朝她招手兒,門口的哈巴狗朝她搖著尾巴,可她這會兒沒心情。她還有幾天就要開學了,她母親卻病得厲害,下身總是出血,帶著腥臭味道的血。她蹲在地上,用燙水煮過的毛巾給她母親擦洗下身,再把雙手伸進一盆血污之中。她知道她必須這么做,她還不想她母親死。她姐姐卞雨萍也睡在床上,幾天前她姐姐被隔壁小白臉的老婆打了。那天她陪她母親去醫(yī)院打點滴,回來時就看見一群人圍在她家門口,她們這排的幾個男女正在拉扯小白臉老婆的袖子,那女人甩手就揮起一條皮帶抽打蜷縮在地上的卞雨萍,她姐姐只罩著那件大白衫,內(nèi)褲還套在腳踝上,哎呦哎呦地搖擺著胳膊在地上打滾,像一只呻吟的母猴子。那群鄰居越是拉扯,那女人抽得越狠,她母親沖上去就扇了那女人一耳光,女人罵罵咧咧地把她母親推倒在地上:“大家都看看,這一家子,都是不要臉的爛貨!賤種!”她母親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沒有一個人來勸,那女人又抽了幾下子就進了家門,那些鄰居指指戳戳了一會就散了,她這才走過去,想拉她母親和姐姐起來,可她們一個哭,一個滾,好像犯錯的是她。

      走到路口的樓房下面時,她看到了那輛汽車,她的手抖了一下,幾個西紅柿從塑料袋里滾落下來,她知道是誰來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第一次上她家時,她看見他坐在她母親床上,不停地用手巾擦著汗,那是她的手巾,她感到一陣惡心。她母親讓她叫叔叔,她不吭聲,扭頭往廚房走,那男人跟了進來。

      “小雪,讓我來吧?!?/p>

      她拿下砧板,開始洗菜、切菜,那男人就站在她旁邊,她嗅到一股煙草味,隨即迅速地抬起頭掃了他一眼。那男人有些禿頂,打著領(lǐng)帶,正在吃勁地打量著她,廚房里浮蕩著一股餿味,那男人輕輕舔著嘴唇,那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的衣服像是被剝光了一樣,又低下頭去快速地切一截藕。

      “小雪,讓我來?!蹦腥说穆曇艉艿统?,有些顫抖,他突然揪住她的胳膊,搶她手里的刀,她“啊”地尖叫了一聲,那把刀哐啷一聲掉在地上,她撲簌著翅膀,想去啄瞎他的眼睛,啄爛他的嘴,他不該來這兒,他不屬于這兒。

      她站在那輛汽車旁邊站了很久,終于還是朝著平房走過去。

      男人睡在自己家六樓臥室的大床上,無論白天還是夜里,總會被同一個夢驚醒。那輛失控的大巴撞碎玻璃破窗而入,從他的肚子上碾壓過去,四個輪子噴吐著火舌,他朦朦朧朧地望見兩張扭曲了的臉貼在車窗上,正在痛苦地哭號,可他的手腳像是被釘死在了床上,他眼睜睜地看著那輛車載著她們飛出窗外,在夜空中炸裂成一團熾焰。他面前的墻壁訇然裂開,伸出翠綠的枝蔓,纏住一面水鏡,鏡子里他的妻子立在沙發(fā)邊,給他們的女兒整理衣領(lǐng)。碧兒那天的馬尾辮梳得高高的,她突然轉(zhuǎn)過身朝還躺在床上的他做了個鬼臉,就奔出門去了,他妻子拉起行李箱的拉桿朝他笑了笑,那是最后一次。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手一抹臉,全是淚水,他打開床頭燈,自己的影子照在對面空空的墻壁上,像個孤鬼。

      他也不知道是為什么,自從和那個叫阿茹的女人做過幾次之后,他夢里的妻子就成了阿茹,那雙非洲女人的嘴唇舔著著火的車窗。碧兒的臉漸漸模糊扭曲,直到消失不見。他終于拼盡力氣掙脫了大床,用一把大錘子砸碎了車窗,他還是沒有看見碧兒,從非洲女人的嘴唇里飛出一只烏鴉,一只藍色的烏鴉,盤旋在他頭頂呱呱呱地嘶叫著,突然一個猛子扎下來,對著他的心臟就啄下去,鮮血直直地噴在天花板上,眨著一只只烏鴉的眼睛,火紅火紅。

      他第一次去阿茹家是阿茹的大女兒卞雨萍開的門。他看見卞雨萍的第一眼并沒有特別吃驚,他早已聽別人說過阿茹的事,他只是奇怪這個智障女孩對他表示出的令他有些惡心的欲望。她駝著個背,兩只肥大的手在沉甸甸的胸口摸來摸去,齜出玉米粒一樣飽鼓鼓的門牙,下巴一顛一顛地朝他發(fā)出舌頭碰撞上顎的挑逗聲。她確是丑得可以,她是一次強奸的產(chǎn)物。

      一個和他很像的男人。

      他出獄后,阿茹還是跟了他,他死得很慘,被一伙毒販用刀子捅死,腸子都剜了出來。那時她的二女兒卞雪萍還不到兩歲。從那之后,阿茹先是到處打工,后來實在掙不到錢養(yǎng)不活孩子,就出來做了小姐。

      在那個八月的傍晚他又去了她們家時,阿茹衣衫不整地睡在床上抽煙,見他來了,什么也沒問,把隔在兩張床之間的簾子一拉,就要他上床。

      快點,老二馬上就到。

      他聽見躺在旁邊床上的卞雨萍在不住地哼哼。

      你不怕死。

      反正都是做死。

      他咬住她的厚嘴唇,聽見防盜門響了一下,他知道是卞雪萍,他的心突然一陣狂跳,他想起了那把菜刀,就在后面,那個餿味彌漫的悶熱的廚房,就是她,那個和碧兒一樣大的女孩子,身量差不多,甚至比碧兒還要瘦,可卻比碧兒還要有彈性,像一枚脆蹦蹦的小炮彈,隨時都會炸飛掉。他背上的汗一道道地冒出來,她那和碧兒一樣正在悄悄隆起的胸,將來也要和她母親的一樣,渾圓、結(jié)實,被數(shù)不清的男人握在手里,撫弄和親吻。他的手按在阿茹的乳房上,停止了動作,防盜門又響了一下,卞雨萍哼哼得更厲害了。

      他松開了阿茹,直起身,拉上褲子,從錢包里甩了一沓錢扔在床上就往外走。他追出去時喊了幾聲“小雪”,最后在平房后面的垃圾箱旁找到了她。

      她抱緊膝蓋坐在地上哭,被水分蒸發(fā)了的夜幕干癟地裹著,柴棍兒一樣被扭折著,應(yīng)該這樣,她應(yīng)該像碧兒一樣經(jīng)歷那些痛苦,他應(yīng)該對她施舍一點愛,為什么不,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

      他蹲下來,抱住了她,她掙扎了一下,突然緊緊卡住他的脖子。她的眼睛躥出火焰,像極了他夢里那些烏鴉的眼睛。她猛地掐下去,他感到他就要窒息了,就像和她母親第一次做愛時的感覺,他抱著她往漆黑的深淵里快速地墜落,他知道他很快就會得救,就在她松手的一剎那,他們開始快速地上升,無數(shù)只紅眼睛的藍烏鴉朝他們飛來,遮蓋了整片星空。

      開學以后,男人沒再來過她家,直到有一天放學,男人的車突然出現(xiàn)在她學校門口,她有些慌。頭兩天她跑了,第三天男人的車一直追著她開,她上去了,男人帶她去了一家飯館,點了很多菜,她每天放學都很餓,因為中午在食堂,她只吃饅頭咸菜,為了省錢。她一個人埋頭吃,男人就坐在旁邊吸煙,不吃飯也不說話。服務(wù)員小姐一道道上菜時,直瞅著他們看,屋子里開著空調(diào),可她覺得渾身熱脹得厲害,肚子里像填了個隨時會爆炸的皮球。男人問她飽了沒有,她說飽了,男人就開車送她回了家。

      男人在路邊的小商鋪放她下來,正巧被小雜貨店的女老板看見,那條哈巴狗沖男人汪汪叫,女老板一邊攆狗進屋,一邊偷偷瞄著卞雪萍的臉。

      男人往她手里塞了幾張鈔票:“給你媽,看病。”他的車調(diào)頭后,她進了雜貨店,掏出一張鈔票:“我要五盒大大卷。”

      雜貨店里只懸了個白熾燈,長長的拉線垂在女老板的大鼻子上,被燈光烤得黃黃的。

      “呦,丫頭,發(fā)財啦。”女老板把那張鈔票放在鼻子下揉搓又打開,“找不開唉,丫頭,沒零錢?”

      “算了,不買了?!北逖┢季净啬菑堚n票就出去了,哈巴狗還搖著尾巴追了她一會,她揣著錢一路小跑跑回了家,那些矮灰的店鋪像是一座座死寂的墳?zāi)顾频哪克椭?/p>

      她一進家門就聞到爛西瓜的臭味,卞雨萍正拖著兩大包垃圾從廚房走出來,她母親剛洗了頭發(fā),頭巾沒裹住的部分還在滴水,正坐在梳妝鏡前面涂脂抹粉。

      “你死哪去了?”

      她沒吱聲,低頭換拖鞋,她母親又喊了句:“問你話呢?!彼€是沒吭聲,卞雨萍拖著垃圾出去了,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她母親拽起來,狠抽了兩巴掌。

      那兩巴掌像是抽醒了她,她非但不感覺痛,反而有了底氣,和自己母親搶男人,她難道等的不是這個。

      她母親濃妝艷抹地甩門走了,她想她母親有一天會死的,她和她姐姐也是。她姐姐就拎著空垃圾桶站在她面前,齜著黃褐色的齙牙。她把那些錢撒在地上,她姐姐就像嗅覺靈敏的母狗趴下來,一張張使勁地攥在手里。

      中秋節(jié)的那天,她走出校門時,看見了他的車,她埋頭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可那輛車跟在她后面不停地按喇叭,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拉開車門。

      “盒子里是月餅,自己拿著吃。你最喜歡的,蛋黃餡?!?/p>

      他轉(zhuǎn)過身來,手臂伸得長長的,摩挲著她的頭發(fā)。她坐在后座上,沒有躲閃,眼睛望著窗外和她一樣穿著黑白色校服的學生打打鬧鬧,歪七扭八地騎著自行車,那里面有幾個老是騷擾她的男生,校服綁在腰上,手指插在嘴巴里吹口哨,他們喜歡沖她說黃色笑話,因為只有她不像那些女生大呼小叫怕得要死,其實她實在懶得理他們,看見他們一臉癩癩疤疤的青春痘就想吐,他們離男人實在太遠。

      她油油的頭發(fā)仍然在鬢角垂下一縷,蓋住了左眼。她知道他并不是在對自己說話,可她還是打開盒子,拿了一塊月餅剝開來吃。她不知道自己最喜歡什么餡,月餅的味道已經(jīng)不屬于她,她將那些餅皮和餡咬在嘴里嚼,只是覺得甜,太甜。

      他發(fā)動了車子,從后視鏡里望著她,她的嘴邊還沾著月餅碎屑,是蛋黃餡的,碧兒只吃蛋黃餡的,現(xiàn)在他不夢見非洲女人,也不夢見烏鴉了,他夢見的就是面前這張臉,她就是他的碧兒,她應(yīng)該跟著他,而不是跟著她母親去送死。

      他帶著她去了他家,從衣櫥里一件件地拋出色彩鮮艷,款式漂亮的衣服扔在床上:“小雪,來試試這件,對,就這件,碧兒最喜歡穿的?!?/p>

      她站在大穿衣鏡前一件件地套上,又一件件地脫下,碧兒的大幅藝術(shù)照就反射在鏡子里。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她,她剛剛在隔壁臥室見到了她母親,她覺得她母親比她母親干凈得太多,她一時對他脫口而出:“你不嫌我媽臟?!?/p>

      “你嫌她臟?!?/p>

      “醫(yī)生說她肚子里有個瘤,她會死。”

      “你恨她們。”

      她的背上一緊,男人的雙手已經(jīng)從后面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掙脫了他,跑到碧兒的房間,她從沒看過那么漂亮的吊燈,那么多精巧的擺設(shè),女孩子的洋娃娃,大布偶,泰迪熊,還有寬敞的書桌,整齊的書架,側(cè)面的墻上掛著碧兒的照片,她戴著草帽,穿著蕾絲花邊連衣裙,她的臉是那么光潔紅潤,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就這件,好了別動,就這樣。”

      她脫掉了她的藍布裙,穿著一件桃紅色的連衣裙杵在鏡子前,像一只粉紅色的鸚鵡。也許只有披上鸚鵡皮站在這里,才可以得到他的愛。她想著,懸在半空的胳膊被他輕輕捉住,他的身體貼上來,眼睛盯著鏡子,她看著他,他看著鏡子里的碧兒。

      “她們死了?!?/p>

      “死了。”

      “怎么死的?”

      “燒死的?!?/p>

      “怎么燒死的?”

      他突然使勁地摟住她,像是要把她的骨頭都揉碎了,他在她身上聞到了尸體的味道,這回他決不能輕易地放她們走,去那該死的什么峽谷旅游,坐上那輛該死的大巴,為什么死的偏偏是她們,該死的人那么多,為什么必須是她們。

      “燒死是什么感覺,會很痛嗎?”

      “別怕,小雪,別怕,你也要像碧兒一樣勇敢,是不是?”

      她閉上眼睛,感覺兩腿之間流出一股熱熱的東西,順著腿丫淌下來,她還沒被燒死,卻已經(jīng)開始了流血。

      她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從平房里搬出去那天,她母親不在家,她姐姐卞雨萍雙腿分開,蹲在圍墻跟底下?lián)副强?,她看也沒看她一眼就拎著包往前走。她姐姐突然跳躥起來緊緊扒住她的褲腿,嘴里發(fā)出哀求的哼哼聲。她使勁想邁腳,她姐姐死死揪住她的褲子,跪在地上磨著膝蓋,她喊了一句:“滾!”

      她看見他們這排的鄰居在探頭探腦,她頭也不回地就甩開卞雨萍跑起來,卞雨萍的咒罵聲像一枚枚利箭扎在她的后腦心,但她一點沒有感到疼痛。

      她就在男人家里住下,她現(xiàn)在經(jīng)常不去上學,男人開車帶她去城里,游樂場、動物園、百貨商場,男人從不問她喜歡什么,要什么,只是一個勁地給她買各種各樣的禮物,帶她去吃各種各樣的餐廳,她知道碧兒總是形影不離地跟著他們。男人還教會了她吸煙,她學她母親只穿內(nèi)衣,叼著煙坐在鏡子前,擺出各種姿勢,逗得他哈哈大笑。她不知道他整天在外面做什么,她從來不問,她住進來以后,他晚上不再出去,他抱她坐在他腿上,一本本地翻相冊,一百天的碧兒,三歲的碧兒,十歲的碧兒,他和她從頭講起,他和她妻子的戀愛,結(jié)婚,碧兒小時候的事,怎么上幼兒園,怎么上小學,初中,他讓她穿上碧兒的各種衣服,給她拍照片。她讓他找綠背心穿,他沒找到,她和他說了在外婆家看到的那張照片,他就去商店買了一件回來,穿在身上。

      她很少想到她母親和姐姐,她坐在抽水馬桶上時,還會情不自禁地伸展開兩條胳膊,上下擺動著,她身上不臭了,她天天洗澡,她現(xiàn)在是一只真正干凈的藍烏鴉。她拿著男人的錢偷偷去買了嶄新的藍裙子,藍褲子,藍鞋子,男人不在家的時候,她就脫下碧兒的衣服,穿著它們在房間里來回跳躍,一直跳到陽臺上。對面沒有圍墻,沒有在墻根下數(shù)錢的姐姐,只有高高低低的樓房,一望無際的天空,偶爾有一群鴿子翩然而過,那是飛向太陽,飛向天堂的鴿子,她知道她的家不在那兒,因為她不是鴿子,她是烏鴉。

      碧兒生日這天晚上,男人買了一個大蛋糕,男人在上面插上了十四根蠟燭,用打火機點亮,關(guān)上燈,一簇簇小火苗在黑暗里搖曳著。

      男人摸了摸他的頭:“乖,許個愿?!?/p>

      她坐在沙發(fā)上,閉起眼睛,她不記得她的生日,因為從來沒有人給她過過生日,她也沒有問過她母親。

      她睜開眼,男人咧嘴笑了,切了一大塊蛋糕遞給她。

      燈又亮了,她吃著蛋糕,男人開始喝酒,喝了一瓶又一瓶,她在一旁看著他的臉越來越紅,最后他醉了,癱坐在地板上開始哭。

      男人搖搖晃晃地扶著地站起來,抄了一個酒瓶朝她喊道:“你……你是碧兒嗎?”

      她拿著空碟子,盯著男人扭曲的臉,點點頭。

      “騙人!碧兒早就死了!死了!滾!快他媽的給我滾,聽見沒有,滾!”男人將酒瓶朝她面前一摜,咣當一下砸了個粉碎,玻璃碎片濺在她的身上,她低下頭,用手指捻起一片,按下去,一縷鮮血從她的手心里緩緩溢出,順著手腕滴在她的大腿上。

      男人又舉起兩個酒瓶,跌跌撞撞地沖出客廳,沖進碧兒的臥室,大喊著:“死了,死了!”她聽見那面穿衣鏡被酒瓶砸中的聲音,還有什么東西稀里嘩啦地倒了一地。她等男人的哭喊聲漸漸消失了,才走到臥室門口,她打開燈,屋子里一片狼藉,男人雙眼緊閉,四腳朝天地倒在碧兒的藝術(shù)照下面,碎玻璃渣還在閃閃發(fā)亮,她抬眼注視著墻上的碧兒,美麗的碧兒。她想起了她的母親和姐姐,她不愛她們,但她不希望她們死。

      她換上了她的舊藍布裙,光腳走到陽臺,她的手心還在流血,她沒有去止住。夜風吹得她渾身發(fā)涼,她望著周圍樓房窗口的點點燈光,望著在云層中若隱若現(xiàn)的月亮,她預(yù)感到她的同類就要來了。她展開了她的藍色雙翼,在一片黑影向她襲來時,她投入了他們的懷抱,她又像男人第一次抱住她的夜晚一樣,迅速地朝著一片深淵不斷墜落,那里,是藍烏鴉飛起的地方。

      責任編輯◎顧星環(huán)

      焦窈瑤,女,1988年11月生于南京。小說、詩歌、散文見諸《青春》《美文》《山東文學》等報刊。曾在第二、三屆“全球華人少年美文寫作征文大賽”中獲“少年美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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