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竹峰
茶跡·翠蘭
文/胡竹峰
洗凈雙手,用透明的玻璃盞,取一撮翠蘭鋪滿杯底,注入淺淺一層細水,茶葉在瞬間碧綠,仿佛一次再生,一股股沁人的幽香倏然飄于鼻間,眨眼工夫,茶葉已舒展如新芽。
我喜歡岳西翠蘭。
翠蘭是個好名字。岳西方言不甚悅耳,“翠蘭”二字,倒說得纏綿細膩,柔和動人。“翠”字發(fā)音干脆,像豫劇唱腔,戛然而止中透著歡快;“蘭”字吐詞柔美,有些昆曲的味道,頗似演奏鋼琴結(jié)束后的余音,又像彈撥吉他后的輕顫,聽在耳里,有些癡,眼前仿佛有一個俏丫頭倚門而立,雖不是風(fēng)情萬種,卻讓人眼前一亮。
喝綠茶的感覺儼然初戀,那種若即若離的口感,仿佛女兒家淺淺的心思。
有大半年沒喝過翠蘭了,嘴里何止要淡出鳥來,簡直快淡出猛獸了。上午無事,翻箱倒柜地找,居然尋到一小盒,還是上次回家時朋友送的,綠色的包裝盒上印了一只茶氣裊裊的紫砂壺。
翠蘭真是好茶,大抵是年紀漸長的緣故,又遠離故地,心里覺得親近家鄉(xiāng)的物事便是親近家鄉(xiāng)的土地,所以每每于無聊時,總要泡一杯翠蘭獨飲。
洗凈雙手,用透明的玻璃盞,取一撮翠蘭鋪滿杯底,注入淺淺一層細水,茶葉在瞬間碧綠,仿佛一次再生,一股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倏然飄于鼻間,眨眼工夫,茶葉已舒展如新芽;續(xù)水,湯色更加淡雅,像八大山人的水墨小品,清而豐,淡且腴,在燈下細看,真有隔簾花影、金屋夢香、鴛鴦蝴蝶的風(fēng)韻。
“吃”字安在茶前,有古意,比“喝”字更傳情,尤其是對于翠蘭這樣的尤物。春天立在庭院,夏天靠著大樹,秋天坐在窗前,冬天就著爐火,鄉(xiāng)居的日子,有翠蘭相伴,越發(fā)詩情畫意。一個上午很快過去,一個春天悠悠流逝,一個年頭輕松度過。
如今移居中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幸好,在夜晚,在午后,在閑暇時,還可以喝一杯翠蘭。翠蘭入口的剎那,讓我眼前生出退隱山村的虛境,仿佛在劈柴、喂牛、犁田、種地,所處的一室一廳似乎變成了泥墻瓦屋,窗外閃爍的霓虹也幻化為藍天白云。
茶如寫作,淡則幽,簡則遠,像張宗子的《陶庵夢憶》,越寫越短,短到后來僅剩盈盈一溪清水,沒有漁翁,沒有頑童,甚至搗衣的村姑也回家做飯了,只有寥寥幾根蘆葦,在風(fēng)雨中搖曳成月下霜露。所以高人說言簡意賅,所以方家說“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
舊茶已盡,新茶未到,越發(fā)惆悵。要是在故鄉(xiāng),巷口該有賣茶人了。
(陳香和摘自新浪網(wǎng)胡竹峰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