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中國“八景”文化及對城市景觀建設的意義

張年風

【摘 要】“八景”作為中國傳統(tǒng)景觀概念的重要范疇，是頗具情趣的文化景觀現(xiàn)象。從“八景”文化的概念內(nèi)涵入手，通過選取比較有代表性的“八景”實例，概括出“八景”包含的三大主要內(nèi)容，即自然景觀、人文勝跡、日常生活景觀，從而得出“八景”實質(zhì)就是出于對棲居環(huán)境的審美，是人居環(huán)境詩化的文化現(xiàn)象。聯(lián)系當前時代背景下出現(xiàn)的“景觀都市主義”，并以“沙湖十六景”為例，為武漢市城市景觀建設提出一些“八景”設想。

【關(guān)鍵詞】八景；都市景觀主義；沙湖十六景；武漢八景

“充滿勞績，但人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 這是德國古典浪漫派詩歌的先驅(qū)荷爾德林在其著名詩篇《人，詩意的棲居》中的經(jīng)典名句，后來哲學家海德格爾借詮釋他的詩來解讀存在主義，又以存在的維度來解讀詩，最終他把 “人、天、地”與“神”組合成了四重的世界，人，詩意棲居于其中。

但是現(xiàn)在我們知道如何詩意地棲居了嗎？我們還不知道?；蛟S是我們曾經(jīng)是很清楚地知道，但是隨著工業(yè)化時代的到來，特別是自柯布西耶在《走向新建筑》中提出“住宅是居住的機器”以來，“詩意棲居”已與我們漸行漸遠。其實，早在千年以前，中國就可以清晰地發(fā)現(xiàn)歷代先賢追求詩意棲居的影子，比較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國古代許多城鎮(zhèn)（聚落）的“八景”。

究竟何謂“八景”？“八景”的實質(zhì)又是什么？“八景”又是如何體現(xiàn)著古人先賢們“詩意棲居”？所謂“八景”，是對一個地方典型自然和文化景觀的統(tǒng)稱，一般以八項最具地方特色的景觀組成，并以四字命名。在我國歷史上的很多地方，大到一個地域、一個城市，小到一個村鎮(zhèn)、一座寺廟，甚至一個家族，都多有“八景”之說。例如，北宋宋迪的“瀟湘八景”①組畫，被學界普遍認為是“八景”的濫觴。北宋沈括在《夢溪筆談》中對此有所記載：“度支員外郎宋迪工畫，尤善為平遠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遠浦歸帆、‘山市晴嵐、‘江天暮雪、‘洞庭秋月、‘瀟湘夜雨、‘煙寺晚鐘、‘漁村落照，謂之‘八景，好事者多傳之?！弊运蔚祥_啟“八景”文化先河以來，中國不少城市、村鎮(zhèn)涌現(xiàn)出一系列具有代表性的“八景”實例，其中著名的有北京以“太液秋風”、“瓊島春陰”、“金臺夕照”、“薊門煙樹”、“西山晴雪”、“玉泉趵突”、“盧溝曉月”、“居庸疊翠”為代表的“燕京八景”，有南京以“鐘阜祥云”、“石城霽雪”、“龍江夜雨”、“白鷺晴波”、“烏衣夕照”、“秦淮漁笛”為代表的“金陵八景”，還有洛陽八景、杭州八景、長安八景等等，不一而足。其中影響最大的是“西湖十景”，包括“斷橋殘雪”、“平湖秋月”、“三潭映月”、“雙峰插云”、“曲院風荷”、“蘇堤春曉”、“花港觀魚”、“柳浪聞鶯”、“南屏晚鐘”、“雷鋒夕照”，這在南宋吳自牧的《夢梁錄》和祝穆的《方輿勝覽》中均有記載，至今仍廣為傳頌。

從以上實例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不管是最早的“瀟湘八景”，還是后來的“金陵八景”、“燕京八景”等，基本上都包含著三個方面的主要內(nèi)容。一是自然景觀，既包括山川河流、芳草花樹等“固態(tài)”的自然物質(zhì)資源，也包括日月星辰、風雪煙雨等變化莫測的自然景象，此外還考慮到了春夏秋冬及晨夕光影的更替變幻，如“瀟湘八景”中的“夜雨”、“落雁”、“夕照”、“晴嵐”，以及“燕京八景”中的“春陰”、“清波”、“垂虹”（趵突）、“曉月”、“煙樹”、“晴雪”，就充分地展現(xiàn)了大地景觀的豐富多樣及美妙佳境。二是人文勝跡，包括儒、道、佛及地方信仰的建筑遺跡，以及相關(guān)思想理念和神話傳說，如瀟湘八景中的“煙寺晚鐘”、洛陽八景中的“馬寺鐘聲”。三是富有地方情韻的日常生活景觀，如“瀟湘八景”中的“遠浦歸帆”及汴京新四景中的“樊樓燈火”等。以上三個方面，既是八景構(gòu)成的主要內(nèi)容，也是八景的文化精神，集中起來可以歸納為三點：一是對大自然美妙風光的熱愛；二是對地方人文勝跡及美好生活的彰顯；三是表現(xiàn)出景致、詩情、畫意、人文之間的息息相通。

可見，“八景”的實質(zhì)，按照劉曉暉在其《詩境規(guī)劃設計思想芻論》的觀點，“八景”文化就是人居環(huán)境詩化的文化現(xiàn)象。有詩人氣質(zhì)的行政長官、風水師、雅士鄉(xiāng)紳、文人騷客組成的規(guī)劃師團隊，通過巧妙的組織城市景觀，將城市周圍的風景林苑、城內(nèi)的宮園及里坊宅園、寺廟園林和四郊的壇苑有機組織成一個協(xié)調(diào)整體，使城市處于綠色網(wǎng)絡之中。在“八景”的建構(gòu)上，于自然上水基礎之上，更隱含深刻的人文意境?！鞍司啊北旧砭褪翘幱趯迎h(huán)境的審美，是對城市和聚落自然環(huán)境的詩化描述。由此可見，“八景”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反映著中國傳統(tǒng)城市與聚落中的詩意生存：一個將城市和聚落置于和溶入自然風景、進而將把人類自身的棲居生活與城鎮(zhèn)聚落所處的優(yōu)美的風景景觀緊密結(jié)合起來，也是人將自己的一顆求善求美的詩心投入到城市和聚落營建之中，最終它將人、山水（自然風景）與城市（聚落）共生、共榮、共樂、共雅地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從而在其中詩意地棲居。

“八景”等地方文化勝跡的形成，離不開景觀內(nèi)外的“人”。柳宗元說“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其意正在于此。然而在當前城市化高速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文化和景觀雷同的危機卻越來越嚴重，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原有的、土生土長的、可以作為地方發(fā)展見證的“地方景觀”正在迅速的消失，而各種外來的、平常的或奇形怪狀的現(xiàn)代景觀充斥城市，流行于大江南北或大或小的城市。同時，身陷城市鋼筋水泥“森林”中的人們，越來越遠離大自然，更難有機會觀賞和體驗到自然之美，這一系列問題引起國內(nèi)外學者和規(guī)劃設計者們的廣泛關(guān)注。近年來，西方城市和景觀界出現(xiàn)了一種“主張在城市設計中將自然區(qū)域、開放空間和人工建造的實體整合為一個和諧的整體系統(tǒng)”的思想，被稱為“景觀都市主義”。

“景觀都市主義”在城市的演進中嘗試引入并確立景觀環(huán)境的重要地位，期望能夠突破傳統(tǒng)規(guī)劃的局限，將自然演進和城市發(fā)展整合為一種可持續(xù)的人工生態(tài)系統(tǒng)。不同于將建造體量作為城市決定性特質(zhì)的傳統(tǒng)，景觀都市主義著眼于一個更廣的視角，在持續(xù)演化的城市形態(tài)中發(fā)展一種動態(tài)的規(guī)劃方向，主張在城市設計中將自然區(qū)域、開放空間和人工建造的實體整合為一個和諧的整體系統(tǒng)。

由此可見，西方發(fā)起的“景觀都市主義”恰好與中國幾千年前的“八景”文化不謀而合，都注重自然景觀與人工建造的有機交融，從而創(chuàng)建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詩意棲居。

江城武漢作為中國建城史最為悠久的特大城市之一，是華夏文化的南方之源。唐朝詩人李白曾有詩言“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因此武漢自古又稱“江城”。江城雖不像南京有“金陵八景”，不像北京有“燕京八景”，也沒有西安的“長安八景”，但是江城同樣存在比較悠久的“八景”文化，其中，比較著名的就是“沙湖十六景”。

自稱“沙湖居士”的任桐②，在其《沙湖志》一書中，為方便游人，造勢宣傳，他從園林風景欣賞的角度，將這片湖泊擬定了“沙湖十六景”：琴堤水月、雁橋秋影、寒溪漁夢、金冢桃花、東山殘碣、九峰晨鐘、虎巖云嘯、卓刀飲泉、泉亭松韻、蘭嶺香風、青山夜雨、石壁龍湫、溝口夕陽、夾山詠雪、梁湖放棹、鷗島浴波。其中金冢桃花、東山殘碣、卓刀飲泉、泉亭松韻、鷗島浴波均在今天的東湖風景區(qū)內(nèi)。

沙湖③之美因任桐竭力營造和挖掘，漸為世人所認識。然而由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時局動蕩，政權(quán)更迭，普通百姓無暇顧及，加至大水泛濫，對沙湖、東湖的規(guī)劃設想及建設亦束之高閣。但任桐他們所作的努力，皆是令人敬佩，且有助于后世對城東郊湖群旅游資源的開發(fā)。時值武漢大東湖生態(tài)水網(wǎng)構(gòu)建工程的開篇之作—東沙連通工程建設之際，其中很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就是“沙湖公園”的建設。

此次“沙湖公園”的建設，設計人員將《沙湖志》中任桐提出的“沙湖十六景”作為靈感來源，以大面積植物群落為背景，以游憩道“串”起景觀，通過選取“沙湖十六景”中的十景進行提煉加工，形成了新的“沙湖十景”。通過傳統(tǒng)或現(xiàn)代化的造景手法，再現(xiàn)任桐所描繪的“意境”，從而去完成任桐當年“自其（沙湖）湖山風景縱不能盡如西湖，然安知不可作未來之西湖觀”的夙愿。

新“沙湖十景”為：石壁龍湫、泉亭松韻、琴堤水月、東山殘碣、雁橋秋影、雁山晨鐘、蘭嶺香風、寒溪漁夢、歐島浴波、沙湖放棹。通過提煉新“沙湖十景”，從而再現(xiàn)任桐的沙湖之美。

武漢作為一座飲譽中外的歷史文化名城，同時也是一座高速邁向現(xiàn)代化的特大都市，在城市建設特別是景觀建設方面，應該有其獨特的風格。

武漢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長江、漢水縱橫交匯通過市區(qū)，形成漢口、武昌、漢陽三鎮(zhèn)鼎立的格局。武漢市內(nèi)江河縱橫，河港溝渠交織錯落，湖泊庫塘星羅棋布，高低起伏，形成了武漢市獨特的自然景觀，尤其是龜蛇二山雄踞大江南北的自然景觀獨具特色。

武漢具有悠久的歷史文化，自漢代以來即成為交通樞紐，商賈云集；明末清初，漢口為天下四大名鎮(zhèn)之一，成為“楚天第一繁華處”，如明末清初詩人吳淇有詩“十里帆墻依市立，萬家燈火徹宵明”，就是描寫漢正街的繁華景象。漢口清末被辟為對外通商口岸，因此武漢自古就是商業(yè)重鎮(zhèn)，素有武漢的人口“九分商賈一分民”的說法。辛亥革命時期，武漢又成為首義之地。因此武漢的文化底蘊深厚，人文景觀資源豐富，并富有特色。

武漢既有豐富的自然景觀，又有獨特的人文底蘊，我們可以試想，在武漢提煉出武漢的“八景”，如以東湖風景區(qū)各景點圍合形成的“東湖秀色”，以珞珈山以及美麗的武漢大學校園風景形成的“珞珈青巒”，以黃鶴樓及蛇山風景為一體的“黃鶴云夢”，以古琴臺及琴臺文化藝中心及龜山風景區(qū)在內(nèi)的“琴臺遺韻”，以楚天臺及磨山景區(qū)形成的“楚天極目”，以首義文化廣場及辛亥革命舊址等組成的“紅樓倩影”，還有以歸元禪寺、寶通禪寺等為代表的佛教文化景觀形成的“法門曉鐘”，加上以江湖景觀為一體及江面、湖面候鳥等形成的景觀“歐島浴波”等。通過武漢“八景”的創(chuàng)建，充分挖掘武漢的景觀潛力，形成既有歷史遺跡，又有革命傳統(tǒng)的多維縱橫景觀體系。登黃鶴樓遠眺，江城景色一覽無遺。晴川閣下，新枝歷歷；鸚鵡洲上，芳草萋萋。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大江東去，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紫氣東來，云集四海英雄豪杰。 [科]

【參考文獻】

[1]M·海德格爾著，彭富春譯.林中路[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2]勒·柯布西耶著，陳志華譯.走向新建筑[M].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3]劉曉暉.詩境規(guī)劃設計思想芻論[D].重慶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

[4]沈括著.夢溪筆談[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

[5]華曉寧，吳瑯.當代景觀都市主義理念與實踐[J]建筑學報，2009（12）：85-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