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變小了再愛我

進入高二之后，我突然有了一顆渾膽，天不怕地不怕起來，做了許多出格的事。

我向我們班最有男子氣概的郭爽發(fā)出挑戰(zhàn)，要和他比賽爬市里的電視轉(zhuǎn)播塔，看誰最先到達頂點。郭爽讀初中時就爬過轉(zhuǎn)播塔，報紙和電視都報道過，讓他幾乎成了我們這地方的名人。

郭爽沒有接受我的挑戰(zhàn)，但我言出必行，說到就要做到，我自己去爬了。結(jié)局是，我并沒能爬到頂，才上了十來米，就被趕到的警察揪下來，帶去了派出所。電視沒有報道，只有本城晨報登了個一句話新聞：“一中學(xué)生欲爬電視轉(zhuǎn)播塔，被警察及時阻止?！边B姓名都沒有。

父母將我從派出所領(lǐng)回家，苦苦逼問我爬塔的原因，我來來回回只一句話：“好玩?！睔獾冒职炙κ纸o了我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并沒有阻止我，我又找郭爽挑戰(zhàn)，看誰能在危險來臨時不眨眼睛。我們拿圓珠筆互相戳向?qū)Ψ降难劬Γ凑l先眨眼，誰先眨眼誰輸。我拿圓珠筆猛地戳向他的眼睛，筆尖離他的眼睛還有五厘米時，他本能地閉上了眼睛。而他的圓珠筆戳到離我的眼睛只有三厘米時，我的眼睛還圓圓地睜著。我勝了。

勝利的后果是同學(xué)們都不相信我不怕危險，課間好幾個同學(xué)拿筆來試。筆尖離眼睛越來越近，三厘米、兩厘米、一厘米……我的眼睛一直睜著。直到一個冒失鬼，沒把握好分寸，一筆戳中了我的眼球，我才不得不鬼叫似的閉了眼。結(jié)果，我在醫(yī)院里躺了整整一個月，眼睛是保住了，但右眼視力從1.5降到了0.9。

這一次，爸爸沒再忍心甩我耳光，而是帶我去看了心理醫(yī)生。他們覺得，我不是心理有問題，就是腦子有問題。就是面對心理醫(yī)生，我都沒有說出我這么做的動機。我這么做，真正的動機只為了一個人、一件事。

我喜歡我們班一個叫劉涵的女生，那是一個看到小蟲都嚇得尖叫的女生，但我就是喜歡她。我想方設(shè)法地接近她，但我發(fā)現(xiàn)，她與郭爽走得越來越近。我不甘心，決定給她寫紙條。我七拼八湊了一些表達愛戀的字句，打算在放學(xué)一起等公交時偷偷塞給她。

劉涵和幾個女生一起等公交，我一直沒有機會，只得默默地在一旁聽著她們嘻嘻哈哈地說笑。她們的談話很快扯到郭爽身上，有個女同學(xué)問劉涵是不是喜歡郭爽，劉涵不承認，但從她緋紅的臉頰上可以看得出她的內(nèi)心。在眾女生一再起哄的追問下，她說了一句話：“我覺得郭爽挺MAN，想想他那次爬塔……我今后要找男朋友，就要找這樣的?！?/p>

紙條當然沒有送出去，我在路上將它撕了個粉碎，扔進了垃圾桶。我有些不服氣，憑什么郭爽就MAN？不就爬過一次塔嗎，上了報紙電視，又不是什么好名聲，是作為反面典型播的。所以，我也要爬塔，我要挑戰(zhàn)郭爽，誰更MAN，我要證明給劉涵看。

從醫(yī)院回到學(xué)校，班上的同學(xué)送了我一個綽號“潘大膽”。我很享受這個綽號，所以，特別維護我“潘大膽”的名號。

高二下學(xué)期，我們班插班進來一個男生，成績不咋的，但扮酷扮得那個厲害。他騎著單車上學(xué)，那車騎得叫個快，在人群中蛇行穿插，招搖過市，引得同學(xué)們紛紛側(cè)目。他的車技確實了得，會提起前輪，單靠后輪著地，原地轉(zhuǎn)身180度；還會撒把，騎在車上前后輪交替上臺階。他對他的這些技術(shù)也很自得，時不時地在學(xué)校秀一把，總能引來女生陣陣尖叫。我親眼看到，劉涵緊緊握著雙拳緊張兮兮地看那男生表演，滿眼都是敬佩的目光。

我很不爽，走過去損他：“這點三腳貓，賣弄個啥呢？”他不屑地問我：“你會？”當著那么多女生的面，我不能承認自己不會。他來了勁：“會？咱倆就比比?！彼钢@后面的臺階，“咱倆就比騎自行車上下臺階?！?/p>

我們校園建在城郊，依坡而建，教學(xué)樓和實驗樓間有老長一段坡道，修了臺階，總共64級，而且還很陡。他說：“我聽說你叫‘潘大膽’，但這光靠大膽沒用。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要是不會，在那臺階上真能將你摔死?！彼@樣一說，逼得我沒退路了，當著劉涵的面，我不能承認自己怕死呀。我說：“下周六上午九點，誰不來誰懦夫！”

我定在下周六，是給自己留出十來天的學(xué)習(xí)時間，電視上看過人家耍單車，似乎并不難。而且這么長時間，老師一定會阻止我們這樣的活動，我這理由也站得住腳。

回到家我就用自己的零用錢買了一輛單車，一放學(xué)就去文化廣場練習(xí)。練到第五天時，我已經(jīng)能上三級臺階了，但代價是摔，我的胳膊大腿全是青的。當我又一次摔倒從地上爬起來時，劉涵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問我：“馬上就高三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說：“只有學(xué)奴才關(guān)注是高三還是高二，我要做個素質(zhì)男?！彼挍]說，轉(zhuǎn)身就走。

通過練習(xí)，我能上文化廣場的十級臺階了，只是上三次就要摔一次。到比賽的日子，我豪氣干云地要出門時，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門被反鎖了。父母就守在屋內(nèi)，讓我哪兒都不能去。

我發(fā)脾氣，父母也不妥協(xié)，最終說了實話，是劉涵向他們告了密，他們擔心我會摔死。

我很快成了全班男生的笑柄。據(jù)說，那天很多同學(xué)跑到學(xué)校來看我們秀車技，結(jié)果，我成了爽約的懦夫。同學(xué)們盡情地取笑我時，我走到劉涵面前，央求她：“你給大家解釋一下是怎么回事。”我希望她能證明，不是我懦弱，是她通風報信才使我父母將我鎖在屋里的。

哪知道劉涵不屑地看著我，反問我：“解釋什么？解釋你是叫‘潘大膽’還是叫‘潘小膽’？”她轉(zhuǎn)過頭不再理我，那幾乎嘲諷的語氣徹底傷了我的自尊心。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恨她，要多恨有多恨。

那天放學(xué)回家，我和郭爽坐公交的同一排座椅，郭爽掏出手機玩游戲，我一下子靈光一閃，有了主意。我將他的手機借了來，給劉涵發(fā)了個短信：“傍晚6點，在學(xué)校后面的山坡上見個面吧?！眲⒑亩绦藕芸靵砹耍骸澳巧狡律先菈灐！蔽以侔l(fā)一條：“別怕。有我呢?！蔽彝抵鴺?。她捉弄了我，我也得捉弄捉弄她。

還沒到家，天空已烏云滾滾，雷聲轟鳴，我又猶豫起來，要是下雨了會不會將劉涵淋出病來？還有，學(xué)校背后的山坡是城郊鄉(xiāng)村的墓地，6點時天快要黑了，不會將劉涵嚇出毛病來吧？我這樣做是不是過了點？終究還是我喜歡的女生，我忍不下這個心來，又乘車趕了回去。

才走到學(xué)校的圍墻邊，暴雨就像瓢潑似的灑下來。雷聲一個接一個地在頭頂炸開，炸得我都有些毛骨悚然。想到膽小的劉涵，我的心就揪起來，幾乎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往學(xué)校后面的山坡沖。

到那山坡時，我看到劉涵縮在一棵大樹下，已經(jīng)嚇哭了。我奔過去時，她本能地拽住我的胳膊。我說：“別怕。有我呢。”她問：“郭爽呢？”我答不出話。

我要帶她離開那兒時，一個炸雷就炸在我們右前方十來米遠的地方，像籃球那么大的一個火團撞在一棵樹的棵杈上，樹枝當時就斷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雷電成火球的形狀在我面前炸開，劉涵當即就嚇得癱在地上。無論我怎么哄她，她都不肯走，她怕被雷電擊中。

下雨天在大樹底下被雷電擊中的概率會更高，這一點我還懂。但我勸不動劉涵，她的整個身子都軟了，挪不了步。情急之中，我去一座墳頭拔下了一束清明節(jié)時人家插在墳頭的塑料花。花的顏色已經(jīng)褪盡，但扎花的細鐵絲還在。我將鐵絲抽出來，高高地舉在劉涵的頭頂，我說：“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著。我給你導(dǎo)電，有雷電也只會從鐵絲上傳到我身上，你放心，只要你不碰我就成?！?/p>

劉涵一直看著我，很明顯，她被我的舉動感動了。她扯掉了我手里的鐵絲，扔到地上，說：“我不要你為我死，要死，咱就死一塊兒吧?！彼×宋业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回走。那一刻，我心花怒放，我覺得我的愛情來了。

回到家里，我給劉涵發(fā)短信，承認了約她去校后的山坡是我在捉弄她，我也告訴了她，我喜歡她。但她沒回我的短信。第二天在學(xué)校見面，我有意接近她，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副氣鼓鼓的模樣。顯然，她生氣了。

一直到高三，劉涵幾乎沒與我說一句話，她一直在避開我。課業(yè)重起來，我也只能收心，準備高考。結(jié)果，我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傳媒大學(xué)表演系，劉涵考上了浙大，我們天南地北。

我愛劉涵的心還沒死，我去她家里找她，她熱情地接待了我。但當我說我愛她時，她半天沉默不語，最后說：“你感動過我。你要為我導(dǎo)雷電，以死來保護我，我真的感動了。但我是一個膽小的女生，我接受不了一個太大膽的男生，你什么時候不再叫‘潘大膽’了，你就可以來追我?！?/p>

我真的不懂她話里的意思。她不就是欣賞郭爽的大膽么？怎么嫌我的膽太大？

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膽大。在大學(xué)里，電影公司來我們學(xué)校招群眾演員和替身演員，我參加了。別人不敢接的替身鏡頭，我敢接。因為那時候我媽媽身體不好，家里需要錢。雖然演替身時我總是傷痕累累，但我很開心，別人讀大學(xué)靠家里供著，我已經(jīng)能自己掙錢了。所以，再高難度的特技鏡頭，我都敢接。

一直到大三，我為一個電影明星做替身，要從一幢24層高的樓頂跳到旁邊一幢18層高的樓頂。接的時候我信心滿滿，但開拍時，站在樓頂邊緣，望一望腳下一片虛空，我一下子腿軟了。雖說吊了威亞，我是絕對安全的，但那一刻，我想到了萬一。萬一威亞出了故障呢，萬一我沒跳到那幢樓頂，而是被威亞吊著直接撞上那樓的墻體呢？我要是死了，我爸媽咋辦？

我第一次膽怯了，退卻了。我突然記起劉涵說的那句話，什么時候膽小了再來愛我，我似乎有些開竅了。我給劉涵打了電話，我說，我不再做替身演員了，我突然怕了。她饒有興趣地問我：“怕什么？”我說：“我怕我的父母失去我，會活不下去?！彼┛┑匦ζ饋?，問我：“有沒有想過我？”我說：“想過。我想，我要是死了，就再也追不著你了，便宜了別人?！?/p>

她沉默了很久，后來再說話時，聲音里竟夾著哽咽，她說：“潘新，你總算長大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其實是沒心沒肺的人。如果你心里惦記著愛你的人，你怎么大膽得起來？你的命不僅僅是你自己的，還是許多愛你的人的。我很高興你的膽子小了。”我問：“我可以追你了？”她羞澀地說：“誰攔著你？”“可是，郭爽呢……”

她說：“我承認，高中時我是喜歡過郭爽，因為他感動過我。你知道他讀初中時為什么爬塔嗎？他是為了他父親。他父親幫人打工，人家拖欠工資一直不給，他父親才想到要搞個跳塔秀要回工資。郭爽怕他爸爸有什么意外，又怕他爸搞跳塔秀會被拘留，他反正還沒成年，不擔法律責任，所以，他率先爬塔了，讓他爸沒有機會。我那時覺得郭爽特男人。但人家男人的那一面畢竟不是為我。你為我，卻有特男人的一面，要為我導(dǎo)電，我那時真的感動得想哭。但是，并不是膽大就是真男人，我需要愛我的男人為我而膽大，我更需要愛我的男人為我而膽小……”

我第二天就趕去了浙大，劉涵羞澀地鉆進了我懷里。

（編輯/謝旎插圖/卡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