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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直生死(二)

    2013-12-31 00:00:00墨香閣
    作文通訊·錦瑟 2013年10期

    流浪的人

    賓館的隔音效果不是太好,我常常能聽到門外有人交談的聲音。女郎的眼淚滲透進(jìn)我的衣服。

    無言。我只是偶爾花上幾分鐘時間去凝視她一番,然后又陷入自己的沉思當(dāng)中。午夜過后的賓館居然喧囂了起來,像是一個擺滿餐具的廚房里進(jìn)了一個勤勞的婦人一般,這里擦擦那里挪挪,聲音總不止息。

    半晌,女郎抬起頭,問:“出去走走,如何?”

    我點頭答應(yīng)。怎么能夠拒絕一個弱女子的請求呢?

    我跟在女郎的后面,打開房門。果然,走廊里熱鬧非凡,大家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喝酒,三人之中至少有一個是女人。走廊的地板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似乎不堪重負(fù),有幾處已經(jīng)凹陷了進(jìn)去,墻壁上很多地方石灰剝落,頭頂?shù)臒粢矒u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樂意掉下來,就連旅客也是歪斜地站在走廊的兩邊,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

    這幅畫面讓我想起了行駛在雨夜當(dāng)中的一輛貨運卡車,那卡車裝載著沉重的貨物,從遙遠(yuǎn)的某一地開到此處,四個輪胎中總有兩個是虧氣的,所以行駛起來歪斜得厲害,弄不好在哪個急轉(zhuǎn)彎路口便會貨撒人亡。當(dāng)它迎面而來,你會發(fā)現(xiàn),貨車的大燈也壞了一個,然而貨車司機(jī)卻坦然地抽著煙,聽著音樂,手指不停地跟著節(jié)奏敲擊一下方向盤,偶爾按一下喇叭,如同一個架子鼓手盡情地敲打著人生的節(jié)拍,又像是在對這個世界說?嘿,哥們兒,我可來了。”盡管是帶著一身的疲憊,不過那時,他確實站在了你的面前,而你只有聽故事的份兒。

    走廊里的這些人就像我所描述的那輛貨車一般,疲憊地承擔(dān)著什么,為此身體日漸消瘦,只能偶爾抽空歇下來喘一口氣,對這個世界說上一點兒什么,抱怨也好,無奈也罷,所以才會有三海賓館。所以,在感謝上帝的同時,請別忘記感謝三海,它為如我這般失魂落魄的人準(zhǔn)備好了一切——在人口密集的城市,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從昏暗的樓梯走上去,眼前豁然開朗——這里便是天臺了。雨停了,晚風(fēng)吹來,涼絲絲的,空氣里滲著一絲舒爽。已經(jīng)有幾對人坐在那里,談?wù)撝裁?。近旁的女子發(fā)出一聲苦笑,旁邊的男子便摟過她的肩膀,二人靜靜地坐著,沉默良久。

    女郎似乎認(rèn)識其中的一個男人,單從昏暗光線裁切的背影,她就認(rèn)出來了。于是,女郎走近男人,男人轉(zhuǎn)過頭,看到女郎的那一刻,如故知相遇,激動得食指連連指了女郎幾次,口中吃驚地叫道:“你還活著?”

    “看樣子,你也活著嘛,恭喜!”說罷,女郎便與男人激動地?fù)肀г谝黄稹N艺驹谒麄兊纳砗罂粗?,如同看著一部沒有由來的電視劇。電視劇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沒有由來地出現(xiàn)在屋頂上,沒有由來地相擁,再說一些沒有由來的話。

    這世界本來如此,所以,你最好學(xué)會承認(rèn),承認(rèn)毫無由來。

    我繼續(xù)審視著面前的這一對男女。女郎在男子的耳邊嘀咕了一句什么,男子點了點頭,然后分開,各自抽煙。我只看得清男子的輪廓,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頭發(fā)邋遢,腿有一點兒瘸。就是那樣一個比我還要不如意的人。

    等他們之間的煙都抽完了的時候,男子才像剛剛注意到我一般,朝我走來,感慨地看了我一眼,把粗大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說道?你小子,”他又看了看女郎,繼續(xù)對我說,“沒有這個必要吧?我是說這樣對待自己?!憋@然,語氣中有戲謔的成分,然而,我卻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正當(dāng)我想仔細(xì)詢問的時候,女郎走了過來,嚷道:“去,去,去?!蹦且彩情_玩笑的口吻,她是不想讓男人說出什么。男人朝我暖昧地笑了一下。此刻,寂寥的夜晚,天空中傳來一聲烏鴉的叫聲,把午夜叫得異常蒼涼。他又感嘆般地看向女郎。女郎皺起眉來,對男人說:“先別急著去死,活著試試看?!?/p>

    男人無言,看著我和女郎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屋頂上還有三對男女坐著。

    “他那是什么意思?”我問女郎。

    女郎拉著我坐在他們剛才坐的那個位置說:“沒什么,只是開玩笑。”她遲疑了一下,而后緩緩地說:“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

    “嗯,想知道?!蔽铱粗尤粲兴嫉膫?cè)臉,她正望著遠(yuǎn)處黑黢黢的山崖。

    她又點燃了一根煙,煙頭半明半滅,她使勁地吸了兩口,隨手扔在旁邊的水坑之中,又擔(dān)憂地看著我的雙眼,說?到這里來的客人都不如意,知道嗎?”

    “知道,尤其是剛才走掉的那個男人。”

    “嗯,”她沉吟了起來,像是在尋找合適的詞匯一樣摸了摸耳朵,這個動作持續(xù)了好幾分鐘。“那人一年前來過這里,那個時候,他的腿剛?cè)?,為此,妻子與他離婚。之后,不知是什么緣由,公司也跟著倒閉,現(xiàn)在靠變賣家當(dāng)勉強(qiáng)維持生活。他就是那樣一個人,不止一次地想過死。”女郎的中指揉著太陽穴,皺著眉。

    “然后呢?問題的關(guān)鍵不是他吧?”我盯著女郎的眼睛。

    她也鄭重其事地看著我,晃了一下腦袋,長噓了一口氣,說:“問題的關(guān)鍵在……”話就像突然斷了一樣,沒了下文,五秒鐘后她才接著說:“你注意到?jīng)]有,到三海來的人都——怎么說呢?都過得不怎么好,在世人眼里他們是失敗者,或者是感情上的失敗者,或者是事業(yè)上的失敗者,總之失敗得一塌糊涂。恕我直言,你應(yīng)該屬于前者,不過你的情況要比他們好得太多?!?/p>

    失敗者?

    我裝作無所謂的姿態(tài),“那又如何?”

    按照女郎的說法,到這里來的人不僅僅是孤獨的,更加是失敗的,而這恰恰是造成孤獨的終極原因。理所當(dāng)然,這里的女郎也都是失敗的,包括我身邊的這位。

    “怎么說呢?”女郎一直都不知道怎么開口。我隱約感覺到她即將說出來的事情是促使她流淚的原因。

    “照實說就好了?!?/p>

    她依然遲疑不決,我便寬慰地?fù)н^她的肩膀。

    女郎靠在我的肩上,說:“真希望來世不要有那么多的遺憾?!?/p>

    我在她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她喃喃地說:“給你講一個故事,可愿意聽?”

    終于來了,我點頭。

    這個時候,屋頂上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

    她把手放在發(fā)髻上,遲疑了很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構(gòu)思語句,只能靜靜地等待著。在等待的過程中,我沒有緣由地悲從中來,感嘆人生的虛無,感嘆我至今的碌碌無為。就拿我的愛情來說,我自認(rèn)為對愛情的付出已經(jīng)不少了,然而最終,它還是離開了我,那不是終日忙碌而無所得的一個證明嗎?

    人生啊,人生!

    生活中發(fā)生的這些事情讓我很難不去懷疑上帝的居心,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叫人活得這般辛苦?

    樓下斷斷續(xù)續(xù)有貨運車停下,一排排的探照燈把三海門口那一塊小地方照得通亮,卻聽不到人聲鼎沸,見面的人只是低頭打個招呼,然后從服務(wù)臺取一把鑰匙,上樓,接著,要么在樓梯口坐著抽煙,要么就成群結(jié)隊地來到屋頂,再沉悶一點兒的人就躲在房間里看錄像。我敢保證,在三海,什么樣的錄像都會提供,這符合三海的個性。它只為寬慰人心而存在,其他的,管他呢!想想看,一個遠(yuǎn)道而來的老男人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一個賓館的客房中,看著露骨的錄像,喝著濃烈的酒,那會是怎樣的心情!是不是會感覺到人生的虛無?然后,終于能夠在半醉中暫時忘卻塵世間的一切,把酒瓶扔到一邊,倒在床上墮入夢鄉(xiāng)。

    女郎的手依舊放在發(fā)髻上,涼爽的風(fēng)吹了一會兒就不知去了哪里,頓時,我感覺到悶熱起來。

    “可有想好?”我問。

    恰在此時,身后傳來腳步聲,那個絡(luò)腮胡子的瘸腿男人拎著酒瓶擠進(jìn)了我與女郎之間。我看著他,五秒鐘有余,力圖用自己的眼神讓他明自你為何又來了?剛才的那些話是什么道理?然而,他卻視而不見,變魔術(shù)似的,從懷里掏出兩個酒杯,一個交到女郎的手中,另一個拿在自己的手里。女郎看了看他,又看向我,抱歉地一笑,把手從發(fā)髻上拿開。

    “看來,現(xiàn)在你有人陪了,告辭?!蔽铱粗麄儍蓚€,兩只酒杯一人一個足以證明我是多余的,所以,最好還是知趣地離開。

    女郎站起來,眼神閃爍了一下,對我說?今晚,能夠遇到你很開心,真的,只是現(xiàn)在,畢竟是老友相逢,所以,若你不介意的話……”

    她想委婉地留下我,但我非那種不識趣的人,所以趕忙說:“沒事,你們聊。”說著,向那扇下樓的小門走去。

    應(yīng)召女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在這里準(zhǔn)備住多久?如果明天還在的話,我在202的門口等你?!?/p>

    我揮了揮手,走到門口,迎面碰上一個青年男子,他縮著手撞上我,我后退了幾步,僵硬地笑著說:“對不起。”他毫無所動,面無表情,像塊頑固的鐵。我注意到年輕男子的手指只有中指和食指。他面色憂郁,神情恍惚。我猜,他也許是一個年輕的畫家,只可惜斷了手指,再也拿不起畫筆。他的畫也曾在寂寞的畫廊里展示過,也曾有不少人裝模作樣地對他的作品做出中肯的點評。然而,也許就在不久前,這可憐的家伙在一次意外中手指不幸斷了,從此告別了繪畫生涯。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他的目光必定是迷惘的那一個,沒有同情,也缺乏他人的理解,所以,他才來到了這里,偶然與我相撞。

    “如果可以,我愿意聆聽你的故事?!蔽艺驹陂T口沖著天臺說。樓下的燈影或明或暗,屋頂上只有煙頭在火紅地亮著。

    女郎似乎沒有意識到我還在這里一般,她驚訝地轉(zhuǎn)過頭,我依舊呆呆地站在門口,她莞爾一笑道:“那我今晚可得一夜不眠了,你知道我這人詞匯貧乏得很,得好好兒地構(gòu)思一下我的故事,以便講給你聽。”

    我默不作聲地下了樓,再穿過昏暗的走廊回到了202號房,電視里的《斷背山》還在旁若無人地演繹著。無聊疲憊之余,我瞥了一眼電視畫面,乖乖,杰克·崔斯特正和自己的男情人恩尼斯·德爾瑪在自家的樓下激吻,而他的老婆就在樓上看著。真有意思,我不禁苦笑。

    我打開一扇窗,天空中一塊大大的烏云像一條巨大的藍(lán)鯨,正從天的這一邊游向另一邊。

    現(xiàn)在是凌晨兩點,人在疲憊的時候不一定就可以睡著,正如村上春樹的一本小說里所言身體強(qiáng)烈地渴望睡眠,意識卻清醒如水。我坐在床畔,只好一個人看電影,邊看邊一口一口地喝著伏特加,抽根煙是再好不過的了,我瞇緊眼,狠狠地吸了一口,掉下一長段的煙灰,我低下頭,仔細(xì)地觀察這煙灰,反正是無聊至極嘛,哪怕現(xiàn)在樓下有三只狗正在鬧感情糾紛,我想我也一定會看得津津有味,并且不時地給它們出主意。我會指著其中一個訓(xùn)斥道:“你這樣可不對,人家已經(jīng)有家室了?!闭么藭r,遠(yuǎn)處顛顛地跑來一群小狗,我又可以大做文章了,指著那些小狗說:“喏,人家好大一家子呢!你最好不要干擾到別人家的生活,趕快離開!”作為第三者的狗遂耷拉著腦袋離開,這是猜想中較好的一種情況,如果情況糟糕的話,那狗勢必會朝我狂奔而來,做撕咬恐嚇之狀,而我則緊緊地關(guān)上門,默默發(fā)誓再也不管別人家的事。

    嗐,瞎想什么呢?我自己的感情都糟糕得一塌糊涂,怎么想著給別人做調(diào)解呢?何況是幾只狗!

    我觀察掉落在地上的煙灰足足四分鐘的時間,真是夠無聊的,我苦笑。此時,一根煙早就抽完,地上都是一長段一長段的煙灰?;疑锩嫱赋鲆稽c兒黑色,這玩意兒像是什么?我盯著煙灰,它們也有氣無力地盯著我。像是夏日樹上蛻下來的昆蟲皮,像嗎?我歪著腦袋,像極了。曾經(jīng)擁有過生命,雖以不同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來,一個是用火來燃燒,另外一個是依附在主體生命上奔跑,現(xiàn)在同歸于枯萎,以靜的方式來演繹生命的終結(jié)。我不由得好奇,此刻,死去的煙灰在想什么呢?于是,我挪了一下腳,準(zhǔn)備好好兒地觀察它一番,事實不盡如人意,腳挪動的時候掀起了一絲風(fēng),風(fēng)把一條條的煙灰吹得支離破碎。

    看著七零八落的煙灰,我的腦子中有了一些想法,嚴(yán)格說來只能算是主觀上的猜測,假如想要證實的話,我下輩子需得做一根煙,被燒成灰。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灰蒙蒙的,絲絨窗簾遮掩住了窗子的一半,只露出玉龍雪山的一角。房間里凈是酒和煙的味道,電視屏幕正以雪花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在我面前,錄像機(jī)還在工作,而錄像帶早就放完。床頭的一只酒杯里殘留著兩厘米高的威士忌是女郎留下來的。

    我頭痛欲裂,伸手摸了摸腦袋,可以想象得出昨晚我是如何輾轉(zhuǎn)反側(cè)才進(jìn)入睡眠的,這是不是由于失戀?難說。

    我翻身下床,無所事事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向衛(wèi)生間走去。衛(wèi)生間的鏡子上蒙了一層油膩膩的灰,陶瓷的臉盆里也沾滿黃色的污垢,還有一只煙頭扭曲地躺在那里。我擰開水龍頭,松弛的水龍頭極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太的牙,一經(jīng)觸碰就掉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滾落進(jìn)臉盆的下水道里,發(fā)出一陣悠遠(yuǎn)的金屬聲。我走向馬桶,那馬桶的蓋子如常年不用一般,任憑我如何的使力都掀不開它。

    罷了罷了。我搖搖頭,除此之外,誰可以告訴我還能做些什么?向賓館負(fù)責(zé)人報修?別鬧了,三海就是這個脾氣,你報修了,又能怎樣呢?我想此刻,三海這座賓館里正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見證我如何從一個感嘆無奈現(xiàn)實的人變成一個把玩無奈現(xiàn)實的人。

    把玩?對。什么無奈啦孤獨啦悲慘啦諸如此類的現(xiàn)實都可以用來把玩,沒有必要一本正經(jīng)地對著它們犯難,它們可不吃這一套。這便是三海教給流浪者的箴言。

    好好兒地體悟吧,那雙眼睛在冥冥中看著我

    我戴上手表,在灰蒙蒙的鏡子前照了一下,除了一夜間胡須冒出了許多,其他還算體面。我走出202房,沿著樓梯向下,來到服務(wù)臺前,服務(wù)員正慵懶地睡在大大的躺椅之中,我的手指在服務(wù)臺前“嘟嘟”地敲了兩下,為何而敲?我想是為了昨晚的應(yīng)召女郎,想知道關(guān)于她的一些訊息,名字、年齡、現(xiàn)在身在何處?無非是這些問題。

    敲了兩次,服務(wù)員都沒有反應(yīng),到第三次才如夢初醒地看著我,問:“你有什么事?”

    他瞇著眼,像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學(xué)生看黑板上寫著的小字一般看著我。

    “我想問一下昨晚的那個女子。”我說,有意無意地看了一下掛在服務(wù)臺后面的掛鐘,已經(jīng)早上八點多了,在慵懶的賓館,這個時間正好供入安睡。

    “嗯,”他做出迷惑不解的表情,說,“哪個女子呀?這兒來來往往好多的人,你說的是哪一個?”

    我有些不滿地看著這個小個子男人,真想對他說:“你就裝吧!”然而,事實上我卻禮貌地說?算了,還是我自己找她吧!這家伙似有意在搪塞我,無論怎樣,想要從他的口中得到答案比狗嘴里吐出象牙都要難。

    走出賓館,腦袋里依舊是脹脹的感覺,像塊兒海綿吸足了水分一般,就等我找一個地方,給擰干凈。

    天色陰沉,如果沒戴手表的話,或許會以為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按照昨晚來時的路線,我走進(jìn)人口密集的小鎮(zhèn)。幾輛自行車倚在房子上,納西族的孩子一溜坐在石凳上面,觀察著行人。每隔十幾分鐘,身邊就會駛過一輛客車,車上裝載的是來自各地的旅客,一片歡聲笑語從我身邊經(jīng)過??蛙囎吆?,騎單車的少年飛快地在我的身邊一閃而過,道路又一度歸于平靜,只剩下我笨重的足音。

    走了半個小時的路程,進(jìn)入景點區(qū),也就是麗江市古城區(qū)花馬街,周遭的環(huán)境瞬間就熱鬧了起來。熱鬧,好一個諷刺的名詞,想想看,我一個人走在熱鬧的大街,心頭裝著的卻都是凄惶。我唯有一個人靜靜地走著,心里保持著一份沉默。在我尋求聲音的時候,唯有沉默;而當(dāng)我轉(zhuǎn)過頭來尋求沉默的時候,卻都是聲音,有如此刻。陰沉的天空,密集的人群,俗不可耐的廣告,統(tǒng)統(tǒng)都幻影般地在我的眼前閃耀,我的意識如同沒了電的電池一般,思維的能力轟然倒塌,只剩下思緒另一端的斷壁殘垣維系著模糊的理智。下一步該往哪兒走?要看些什么,或吃些什么?對,我差點兒就忘記了自己還沒有吃早餐。我猛然醒悟,快步走進(jìn)最近的一家餐館。

    我靠窗坐下,先看了一會兒窗外,試圖把饑餓感醞釀出來,而后再轉(zhuǎn)過頭看墻上貼的菜單,菜單是彩色的底,紅色的字。我看了很久,從第一排看到最后一排,再從最后一排看到第一排,如此看了三遍,目光終于落在東巴谷野生菌”這幾個字眼上,我對這種野生蘑菇有一點兒模糊的印象,至于是某一天在報亭里的旅游雜志上看到的,還是去看望坐月子的姐姐,在她床頭柜上隨手翻看到的,就全然不記得了。不過,我清楚地記得營養(yǎng)專家對這種菌類的評價——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不妨就吃這個試試看。我敲了兩下桌面,喊道:“服務(wù)員,點菜。”許久,卻沒有一個人出來,事實上,在我進(jìn)門的時候,就沒有一個人招呼過我,讓我不得不懷疑,就連這群人也都是老天請來的群眾演員,適時地給失戀后的我落井下石。唯其如此,我才懷念起應(yīng)召女郎,唯有她以誠待我。

    我又連敲了兩下,依舊沒有人回應(yīng)我。實際上,小店里的人并不多,環(huán)顧四周,除了一對老年夫婦就只有我。那對老年夫婦面對面坐著,偶爾說上一句話,除此之外便是默默地吃早點。男人戴著一副眼鏡,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說起話來也是一本正經(jīng),如若有情緒波動,充其量也就是眉梢動一下而已。我托腮看著他們,這二人的存在讓這家小餐館變得素雅起來。

    因為我敲了幾次桌子的緣故,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男人看了我一眼,用手推了一下眼鏡,又繼續(xù)低頭吃飯。這樣一來,我對他們也沒有什么興趣了,他們的靜是與世界無關(guān)的靜,有一些漠然。

    我的手指連續(xù)敲了有一分鐘的時間,同時在心里默默地告訴自己:無所謂,要是沒人的話,也無所謂,在這里免費坐坐也好,反正我的饑餓感是醞釀出來的,也就是說我其實并不餓。

    然而,正當(dāng)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服務(wù)臺的后面就出現(xiàn)了一個人。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女孩子的頭,短發(fā)、陰郁,頭頂與服務(wù)臺齊平,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女孩是搖著輪椅出來的。

    是H小姐。

    我看著她,記得我剛到麗江,在找三海賓館的時候,就曾經(jīng)與她有過一面之緣,H小姐給我留下了孱弱、疾病、痛苦的印象。那是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人,她的身體蜷縮在輪椅中,身體瘦小得就像是被一雙強(qiáng)有力的手狠狠揉了幾下,又被丟在地上狠命地踩了幾腳,最后無人問津,站起來之后就成了那個樣子。

    她搖著輪椅徑直走”向我。我就這樣看著她在我面前吃力地停下,她的臉繃得緊緊的,咬著牙,像是承受著莫大的痛苦一般。后來,我才意識到自己不該反復(fù)敲桌子。那天早晨,這家餐館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都不在家,只有女兒H小姐在家,作為客人的我給這女孩帶去了不少的麻煩,畢竟她連搖輪椅都顯得十分困難。

    “有什么需要嗎?”她開口問,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是我平生所見過的最怪的眼神,以至于至今我都不能忘記。知道被死神追逐的人尋求一絲希望時的眼神吧?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觸目驚心。想想看,多么可怕,是死神在追她,而她的眼神卻在追逐著我。

    我又程式性地看了一眼墻壁上的菜單,說?來點兒野生菌,無論怎么做都行。“據(jù)我所知,這里的野生菌常常用來做火鍋吃,于是我補(bǔ)充了一句?最好不要火鍋?!?/p>

    “我明白?!彼龘u著輪椅折回去,我注意到她搖輪椅的手在不斷地顫抖,于是,我不由得皺起了眉,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生于豪門,健康貌美的人追求的與我等平庸之輩截然不同,他們與生俱來占據(jù)了某一樣優(yōu)勢,人們卻只記住了一句話——上帝在給你關(guān)上一扇門的時候,必會給你打開一扇窗,卻不知道反過來念,上帝既給你開了門,那窗必然緊閉。開著的門換來了健康與美貌,緊閉的窗發(fā)酵了腐朽與無為??吹矫媲坝幸簧乳T的人,活起來瀟灑自如得多,他會說:“反正我的面前有一扇門,怕什么?”于是,人生平淡無奇,徑直走進(jìn)了那門里邊。面前沒有門的人,較之要悲慘得多,上帝不會把窗戶安在一個眾目睽睽的地方,那樣與門無異,那窗必須經(jīng)由你苦苦尋求,在尋找到之前你的人生一片凄惶,當(dāng)窗豁然大開時,你回過頭來看黑暗中你曾走過的路途,坎坎坷坷,曲曲折折,那便是一個完美而又精彩的過程。你當(dāng)匍匐于地,感謝上帝對你此生的饋贈。

    我默然長嘆了一聲,女孩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服務(wù)臺的后面,不知道她有沒有找到上帝為其留下的那一扇窗,還是依舊在黑暗的凄迷中苦苦尋覓。

    正在這時,鄰桌的老年夫婦站起來,向我走來。我看著他們在我對面駐足,男人手撐在桌子上,打量著我,又看看服務(wù)臺那邊。

    “請問,有事嗎?”我問。

    女人站在后面,不時地伸出頭看一下我。

    男人用食指碰了一下眼鏡腿,嚴(yán)肅地告訴我:“你最好自己去后廚取出你的早點,那孩子命苦?!?/p>

    “哦?”我看著這個知識分子,看來是我先前的判斷出錯了,他并非是靜得與此世界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人,至少他在關(guān)心那個女孩,我站起身,注視著他。

    “我說,年輕人,你最好自己去后廚取出你的食物,那孩子不容易,他的父母從外地過來,在這里經(jīng)營一家小小的餐館,還得四處籌錢給她治病,今天一大早就出去借錢了,所以,你最好能發(fā)發(fā)善心?!蹦腥俗⒁曋业难劬?,知識分子的威嚴(yán)一分不少地流露出來。

    看來他是誤會我了,我站起來,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女人,說:“我明白,不會給她添麻煩的?!?/p>

    “那真是麻煩你了?!蹦腥撕苡卸Y貌地說,并向我投來一笑。

    “應(yīng)該的?!蔽艺f,而后經(jīng)過老年夫婦向后廚走去。進(jìn)了廚房,女孩正艱難地把野生菌下鍋,她需要把手舉得很高,實際上對于臉和灶臺齊平的她來說那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弄不好鍋就會掉在地上,而鍋里邊是沸騰的油。我趕緊走過去,搶過女孩手中的野生菌,女孩嚇了一大跳,吃驚地看著我。我說?沒事,我來?!?/p>

    她遲疑地?fù)u著輪椅向后,等我把一切忙完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女孩一直都在背后注視著我,十分認(rèn)真和誠懇。畢竟她是女孩,被她如此盯下去,我感到有一些臉紅,所以趕緊端著早點出了廚房。我剛坐下,女孩就搖著輪椅站在了我的對面,看著我,依舊誠懇。

    我終于忍不住了,好奇地問:“怎么了?”

    她迅速低下頭,沒有作聲,我大口吃起早點來,雖然自己做得不怎么好吃,但還沒有到難以下咽的地步。

    外面的街道逐漸熱鬧起來,空氣中漂浮著一種特有的香味,遠(yuǎn)處有敲擊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聲音間隔的時間相同,響一下立馬就斷掉,這種感覺很微妙,聽久了,那聲音仿佛就來自自己的內(nèi)心,當(dāng)你走遠(yuǎn)了,遠(yuǎn)離了那個聲源,它依舊在回蕩著……

    我很快吃完了早點,抬頭看向女孩,她還在看著我。我掃了一眼她的面龐,尖瘦的面孔,短發(fā),眼窩深陷,臉上有許多奇怪的斑紋。這副樣子實在是有一些胡來,不過看上去還算過得去,至少不是那種嚇人的類型。

    “多少錢?”我問。

    女孩如夢初醒地看著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問:“你說什么?”

    我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佯裝一本正經(jīng)地又問了一遍:“早餐多少錢?”

    她毫無羞澀地盯著我的眼睛,我反倒有些不自然,仿佛她眼中的絕望傳染到了我,我又癱倒在了椅子上,輕聲發(fā)出第三次詢問:“早餐的價格是多少?”

    這回,H小姐的眼神終于動了一下,柔弱地說:“18塊?!?/p>

    我爽快地掏錢給她,她遲疑地接過去,捏在手上。

    “打擾了?!蔽艺f,眼睛向窗外掃了一眼,打算離開。

    “等等,你別走!”我剛走到門口,女孩忽然叫住了我。

    莫不是還有事豫轉(zhuǎn)過頭j滿腹疑問。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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