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豐島海戰(zhàn)

1894年是中國農(nóng)歷的甲午年，這一年原本平淡無奇，只因為趕上了慈禧太后的六十壽辰，空氣中似乎添了不少的喜慶色彩。古代沒有國慶節(jié)、勞動節(jié)、六一兒童節(jié)，因而皇帝、皇太后的生日便成為舉國同慶的好日子，這不，清廷的上上下下，包括24歲的光緒皇帝在內(nèi)，都在為這個十年一遇的萬壽慶典而忙個不停。

按原定的計劃，慈禧太后的六十壽誕本該在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氣氛中進行，畢竟，人生七十古來稀，即便是尋常的老太太，六十也是個大壽，值得好好地慶祝一下。但事與愿違的是，這一年從年初便不太平，當(dāng)年的二三月間，朝鮮的“東學(xué)黨”突然起兵造反，兵焚三千里，一片亂象。

朝鮮國王在焦頭爛額之下，只得厚著臉皮請清廷出兵幫助鎮(zhèn)壓。

當(dāng)時的朝鮮是清廷的藩屬，清軍應(yīng)邀前去幫助平定內(nèi)亂也是應(yīng)有之義，但令清廷沒有想到的是，日本對朝鮮覬覦已久，他們隨后也以“保護僑民”為借口派兵進入了朝鮮，而且派出的兵力比清軍多出數(shù)倍，狼子野心，不待智者而知之。

在外來兵力的威懾和朝鮮方面的招撫下，“東學(xué)黨”起義漸漸平息，朝鮮國王希望中日雙方同時退兵，恢復(fù)之前的狀況。但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清軍應(yīng)邀而來、應(yīng)求而去，這固然是不成問題的，但日本人心懷叵測，非但不肯退兵，反而想要借機擠走清軍，獨霸朝鮮。

眼見日本的野心已經(jīng)暴露，清廷一來要保護自己數(shù)百年來的藩屬，二來也要維護自己在遠東的傳統(tǒng)地位，隨后便決定向朝鮮增兵，以穩(wěn)定日益惡化的朝鮮局勢。由于從陸路進兵過于緩慢，清廷隨后派出北洋艦隊由海路護送運兵船前往朝鮮半島。

1894年7月，在接到李鴻章的指令后，提督丁汝昌派出“濟遠”艦管帶方伯謙指揮本艦及“廣乙”“威遠”兩艦，護送運兵船“愛仁”“飛鯨”及“高升”號前往朝鮮牙山，以增援駐扎在當(dāng)?shù)氐那遘??！皭廴省薄帮w鯨”及“高升”三船系李鴻章租賃的英國商船，由于出發(fā)港口條件限制，登船麻煩，所以2500多名天津練軍士兵只能分批登上這3艘輪船，依次出發(fā)。

最開始的護送過程尚且平安無事。護送任務(wù)的指揮官、“濟遠”艦管帶方伯謙帶著3艘軍艦將“愛仁”號和“飛鯨”號安全護送到朝鮮牙山之后，由于護送艦“威遠”號系國產(chǎn)的老舊艦艇，航速較慢，于是方伯謙便令其先期返航，等“愛仁”號和“飛鯨”號上的清軍士兵大體登岸后，這才率領(lǐng)“濟遠”艦和“廣乙”艦沿途返回，準(zhǔn)備去接第三艘運兵船“高升”號。

令人料想不到的是，當(dāng)“濟遠”和“廣乙”兩艦回駛到黃海的豐島海面時，正好與前來搜索偷襲的日本艦隊第一游擊隊不期而遇。日本艦隊第一游擊隊共編有4艘軍艦，都是1889年前后購買的新式艦艇，這次來了3艘，即“吉野”“浪速”和“秋津洲”三艦。事實上，日本艦隊蓄謀已久，這次見北洋艦隊只有2艘軍艦，于是當(dāng)即決定發(fā)動突然襲擊，并首先炮擊“濟遠”艦。

和日本軍艦相比，“濟遠”和“廣乙”是北洋艦隊的兩艘老艦、弱艦，速度比不上日本三艦，火力上也遠遜于對手，甫一接戰(zhàn)，兩艦便很快被打散。激戰(zhàn)伊始，“廣乙”艦便中了日艦的兩發(fā)炮彈，艦身傾斜，形勢危急。所幸的是，當(dāng)時海面硝煙彌漫，“廣乙”艦在煙霧的掩護下才得以脫離戰(zhàn)場，后來被迫擱淺于朝鮮的西海岸。

管帶林國祥雖然帶領(lǐng)“廣乙”艦僥幸成功撤退，免于被日艦擊沉，但此時的軍艦傷痕累累，早已喪失了戰(zhàn)斗力與返航逃生之能力。為防止軍艦落入日本人之手，林國祥下令縱火燒毀軍艦，以免被日本艦隊擄獲。爾后，他帶著幸存的水兵們趕往牙山前去會合清軍葉志超部，但由于此時葉部已經(jīng)北撤，林國祥等人最終由朝鮮人和英國人將他們送回國，這是后話。

在“廣乙”艦脫離戰(zhàn)場后，“濟遠”艦以一敵三，更是支持不住。管帶方伯謙見勢不妙，慌忙下令西撤，想要趕回旅順。在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的情況下，日本三艦?zāi)目陷p易罷休，它們?nèi)耘f在后面窮追不舍，一定要把“濟遠”艦擊沉。

在緊張的追逐間，前方海面又來了兩艘船。不幸的是，這正是“濟遠”艦要護送的第三艘運兵船“高升”號。另外一艘則是北洋艦隊的小型運輸艦“操江”號，它此行的目的是給駐朝鮮的清軍運送軍餉，兩艦在航行途中正好遇上，于是結(jié)伴而行。

“高升”號是商船，“操江”號是運輸艦，兩艘船都沒有戰(zhàn)斗力，這下形勢更危急了?！皾h”艦本有護衛(wèi)之責(zé)，但在三艘日本軍艦追趕下，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有辦法去保護“高升”號和“操江”號呢？

無奈之下，“濟遠”艦只好一邊繼續(xù)撤退、一邊打信號旗告訴“高升”號和“操江”號，情況危急，讓它們趕緊自行逃避。這時，日本的三艘軍艦也很快發(fā)現(xiàn)了“高升”號和“操江”號，日艦指揮官在經(jīng)旗語商議后，決定分開追擊：“吉野”艦繼續(xù)追擊“濟遠”艦，“浪速”艦攔截“高升”號，“秋津洲”則追趕“操江”號。

“浪速”的艦長名叫東鄉(xiāng)平八郎，此人曾留學(xué)英國，回國后歷任日本艦隊的多艘軍艦艦長，作風(fēng)一向兇狠毒辣。航速飛快的“浪速”號追趕商船“高升”號，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輕而易舉。很快，“浪速”號便迫近了“高升”號，東鄉(xiāng)平八郎立刻命令艦上的21門大炮都擺出戰(zhàn)斗態(tài)勢，并用右舷炮對準(zhǔn)“高升”號船身，意在將“高升”號俘虜?！案呱碧柋静皇菓?zhàn)斗船只，于是很快落入“浪速”艦的完全控制之中。

隨后，日本人放下一只小艇駛近“高升”號，由幾名攜帶槍械的日本海軍軍官登船，要求檢查執(zhí)照?！案呱碧柕挠L高惠悌趕緊出示執(zhí)照，并提醒日本軍官，“高升”號乃是英國商船，請勿輕舉妄動。日本人對此毫不理會，他們擲回執(zhí)照，當(dāng)即宣布“高升”號已經(jīng)被俘，必須跟“浪速”艦而去。

在日本人離船后，船上的清軍士兵們也隱隱感覺到了即將來臨的危險。當(dāng)“高升”號準(zhǔn)備隨“浪速”艦而去之后，船上頓時陷入了一片騷動。在仁字軍營務(wù)處幫帶高善繼的帶領(lǐng)下，清軍將士們沖進船長室，并對高惠悌拔刀怒喝道：“敢有降日本者，當(dāng)污我刀！”

英國船長高惠悌無奈地攤開手，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洋文，大概意思是“局勢危險，不照日本人的要求去做的話，整個船都會被擊毀……”。因為語言不通，幫帶高善繼派人把當(dāng)時受雇于北洋艦隊的外國專家、德國退役軍官漢納根找來，讓他告訴船長高惠悌：“中國士兵寧愿死，也決不服從日本人的命令！”

由于高惠悌不肯合作，清軍士兵便將他扣押，不準(zhǔn)任何人離船?！袄怂佟碧栆姟案呱碧柊胩鞗]有動靜，便再次派艇過來，要求它跟隨“浪速”號而去。在日本人的威逼之下，漢納根前去交涉說：“船上的士兵不許船長服從你們的命令，他們要堅持回原來出發(fā)的海港去，船長沒辦法說服他們。”

這時，高惠悌也過來說：“請告訴你們的艦長，說中國人拒絕‘高升’號當(dāng)俘虜，他們要求退回大沽口。我們‘高升’號是一艘英國船，離開中國海港時中日并未宣戰(zhàn)，我們出發(fā)的時候還是和平時期……就算已經(jīng)宣戰(zhàn)，讓這些中國人返回也是個公平合理的要求?！?/p>

日本人哼哼了兩聲，便駕艇回艦。隨后，“浪速”艦便迫近“高升”號，并突然用6門右舷炮對準(zhǔn)“高升”號猛轟。在日艦炮火的猛烈轟擊下，可憐的清軍將士們只能用步槍還擊……用步槍還擊全副武裝的敵方巡洋艦！這是何等的凄慘與不人道！不到半小時，“高升”號便全部沉沒。

讓人震驚的是，那些已經(jīng)落水的中國士兵，日本人竟然也不放過，他們非但不施救，反而一直用機關(guān)炮射擊，刻意制造了一場海上的野蠻屠殺！慘劇之下，“高升”號上的中國官兵，除245人被附近路過的其他中立國船只施救獲生外，其余的871名江淮子弟，全部壯烈殉國。

至于“操江”號，也很快被日艦“秋津洲”號追上?！安俳碧栐臼巧虾＝现圃炜偩炙斓男⌒团谂?，船齡已超過25年，因為過于老舊而改為北洋艦隊的運輸艦。在被“秋津洲”號追趕的過程中，管帶王永發(fā)只得先把機密文件燒毀，正當(dāng)他指揮手下士兵將20多萬兩軍餉丟進大海時，一群兇神惡煞的日本兵已經(jīng)持械登船，將他們俘虜?！安俳碧柋环斨螅ㄍ跤腊l(fā)在內(nèi)的80多人被押送到日本關(guān)押，備受屈辱，一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們這些人才被釋放。

在“浪速”和“秋津洲”二艦離開后，“吉野”艦則繼續(xù)追擊“濟遠”艦。由于“吉野”艦是日本剛剛下水服役的最新軍艦，其速度遠在早已有10年艦齡的“濟遠”艦之上。當(dāng)時眼看就要追上了，方伯謙不知是為了逃命還是詐降，他下令水手將白旗掛上，以示投降。在部下不肯掛的情況下，方伯謙甚至親手將白旗掛上。

“吉野”艦見“濟遠”艦掛上白旗后，隨后掛出旗語，令“濟遠”艦立即停航，準(zhǔn)備派兵接收。在日艦放松警惕之時，“濟遠”艦的水兵突然用尾炮連發(fā)四炮，其中三炮命中，特別是第四炮，更是狠狠地擊中了“吉野”艦的要害，將其打得艦首下沉，這下把“吉野”艦長河原要一給打蒙了，他慌忙下令轉(zhuǎn)舵返航，不敢繼續(xù)追擊?！皾h”艦這才逃過一劫。

（選自《北洋水師的最后一百天》/金滿樓 著/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