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您怎么把兒女都告上法庭了,是他們不孝,不?;丶姨酵鷨??”“他們回不回家看我無所謂,他們不給我買酒錢,不準我喝酒,就是不孝!”
父親:寧可食無肉,不可飲無酒
酒,伴隨湘西芷江縣66歲老人陳宏杰走過了青年、中年,走到了人生的晚年。與酒相伴,有歡樂也有憂愁。
說到酒,老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的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拔蚁矚g喝酒,我這輩子都離不開酒?!苯衲?月的一天,陳宏杰老人來到芷江縣法院立案,在法官的詢問下他打開了話閘子。
老人一生靠在地里刨食過日子,干農(nóng)活是件辛苦事兒,每天夕陽西下收工回家,他渾身筋骨酸痛,唯有晚上喝杯酒才能解乏。十多歲的時候,他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動力,每天到生產(chǎn)隊干活,掙工分,還在父親鼓勵的目光下開始享受喝酒的樂趣。也就是從那時起,陳宏杰與酒結(jié)緣,而酒量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練習中不斷提升。
芷江縣屬于五溪之地,境內(nèi)居民多為侗族、苗族,酒風甚盛,酒量好的人也頗能贏得人們的尊重?!澳昵鄷r,我的酒量在村子里數(shù)一數(shù)二?!标惡杲芾先嘶叵肫甬斈旰染频摹皯?zhàn)績”,十分驕傲。
有著好酒量的陳宏杰也有著好姻緣,剛過20歲,他就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妻子宋慧與他年齡相仿,勤勞賢慧,干農(nóng)活,持家,樣樣在行,更重要的是,妻子從不干涉他喝酒,頂多就是勸他少喝幾杯,碰上他喝醉了,任勞任怨地服侍他,從無怨言。當然,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根本沒有多少機會能夠開懷暢飲,醉酒,一年也難以碰上一回。
后來,他們的女兒出生了,兒子和次女也先后降臨,這個家庭一下子熱鬧起來,家庭負擔隨之加重。酒對陳宏杰來說,變得可望而不可及。
隨著改革開放,農(nóng)村富裕了,酒不再是奢侈品,陳宏杰與酒的親密接觸越來越頻繁。在湘西南一帶有著釀酒的傳統(tǒng),用自家稻米釀出來的米酒純正醇和,口感上佳,是當?shù)厝说闹翋?。陳宏杰喜歡這種米酒,為此,他特地置辦了一套釀酒的用具,每個月都要燒上兩缸,一日三餐,就算自斟自飲,也樂在其中。
然而,喝酒當有度,陳宏杰無節(jié)制地飲酒,身體也慢慢地向他提出了抗議,特別是60歲以后,他一喝就醉。
“我離不開酒,沒有酒,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钡搅送砟辏惡杲軈s面臨無錢買酒的境地。三個兒女家境不差,可他們卻結(jié)成聯(lián)合陣線,要斷他的酒錢。
陳宏杰說,把三個兒女告上法庭完全是迫不得已。自己年老體衰,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物質(zhì)上、精神上都沒有依靠,每天喝點酒,不僅是身體上的需要,更是精神上的需要,故請求法院判令三個兒女每月給付贍養(yǎng)費500元。
兒女:不是不讓喝,而是不能喝
接到法院送達的起訴狀副本,陳宏杰的兒女們心里都特別委屈,他們的回應(yīng)完全一致,不是不準父親喝酒,而是父親的身體不能再喝酒;不是不給父親贍養(yǎng)費,而是怕父親把錢用來買酒。
陳宏杰的大女兒陳梅40多歲,早已為人父母。作為長女,她從小就擔心父親喝酒,只是當時父親年紀輕,身體好,母親也不管,她自然沒有說話的份兒。后來她嫁為他人婦,每次回娘家都會勸父親喝酒要適可而止,年紀大了切不能像年輕時那樣不加節(jié)制??筛赣H把她的話當耳邊風,不予理睬。陳宏杰的兒子陳龍、次女陳菊也跟姐姐一樣,時常勸父親少喝些酒??刹缓染凭头路鹨嗣频?,陳宏杰哪里肯聽。
在陳宏杰眼里,不喝酒就沒有了人生的樂趣。尤其是年老后,兩個女兒出嫁,兒子遠赴浙江工作,留下他們老兩口留守家中,日子過得十分寂寞,也就是靠喝點酒來打發(fā)時間。近幾年,老伴到浙江給兒子兒媳帶孫子,把他一個人留在家中,日子更難打發(fā)。
六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哪里經(jīng)得起折騰,在酒精的作用下,陳宏杰的身體每況愈下。2012年8月的一天,陳宏杰因為飲酒過量,住進了醫(yī)院。兒子遠在浙江有心無力,兩個女兒則在醫(yī)院里輪流伺候。住了一個星期的醫(yī)院,陳宏杰才養(yǎng)好身體。
“爸,您不能再喝酒了。”接父親出院時,陳梅對父親下了戒酒令?!笆前。t(yī)生特別叮囑,您一定要聽醫(yī)生的話,從今天開始戒酒?!标惥找苍谶吷蠋颓?。
“好吧,這酒我少喝點?!苯o兒女們添了麻煩,陳宏杰也有些愧疚,不過,要他從此戒酒,他辦不到,只是允諾少喝點。
沒過兩個月,陳宏杰又因為喝酒過量再次住院。怎么辦?不能由著父親的性子喝下去呀,可他們實在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她們想把父親接到自家住,時刻監(jiān)督著,可是父親不肯過去;搬到父親家里,自己又分身乏術(shù)。思來想去,三姐弟痛下決心,只保障父親生活物資所需,不給父親現(xiàn)金,父親沒有錢買酒,自然就不喝酒了。
對老人來說,寧可食無肉,不能飲無酒。斷了酒,他哪里肯依。因為無錢買酒,陳宏杰經(jīng)常與兒女們打口水戰(zhàn)。兒女們也都鐵了心,陳宏杰沒有辦法,只好把三個兒女告上法庭。
公堂PK:“酒”官司,誰的錯?
父親與兒女對簿公堂,雙方各執(zhí)一詞。老父的酒癮能否得到滿足?兒女們不給父親酒錢是否另有隱情?因為新修訂的《老年人權(quán)益保障法》自2013年7月1日正式施行,這一關(guān)乎老年人生活質(zhì)量的贍養(yǎng)官司一時引發(fā)關(guān)注。
新修訂的《老年人權(quán)益保障法》有一大特點,在重視老年人老有所養(yǎng)的同時,特別關(guān)注讓老年人老有所樂,也就是特別看重老年人的精神需求。該法第18條明確規(guī)定:“家庭成員應(yīng)當關(guān)心老年人的精神需求,不得忽視、冷落老年人。與老年人分開居住的家庭成員,應(yīng)當經(jīng)常看望或者問候老年人。用人單位應(yīng)當按照國家有關(guān)規(guī)定保障贍養(yǎng)人探親休假的權(quán)利。”老年人的精神需求,一方面是兒女們能經(jīng)常探望,讓老人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為老人的興趣愛好能夠得到兒女們物質(zhì)上的幫助,思想上的認同。
就陳宏杰的愛好,喝酒的確是他精神生活的重要方面。但是,喝酒須有度,適量喝酒有益于身體,過量乃至酗酒就百害而無一益了。承辦法官認真分析案情后,認識到要妥善處理這起糾紛,首先要對老人的身體有個客觀科學的認識,看老人的身體是不是還允許他喝酒,允許他喝多少酒?而具體辦法就是給老人進行一次全身體檢。
法官的提議得到陳梅三姐弟的支持,他們硬拉著父親到當?shù)蒯t(yī)院,強迫父親做了一次體檢。幾天后,陳宏杰的體檢結(jié)果出來了,結(jié)論讓陳宏杰有些難以接受,他的血壓偏高,還有高血脂,如果喝酒的話,容易引發(fā)腦溢血等疾病,隨時有生命危險。在喝酒問題上,醫(yī)生給出的結(jié)論十分明確:禁酒。
看了體檢結(jié)果,法官對案情心里有了底??磥?,兒女們并非不孝,他們都深深地愛著父親。既然充滿著愛,這位父親與兒女們的糾葛就沒有解不開的結(jié),承辦法官決定對這起糾紛進行庭前調(diào)解。
今年7月31日,在芷江縣法院審判庭,陳宏杰老人與三個兒女坐在一起。法官首先向老人表明了態(tài)度,希望老人尊重醫(yī)生的意見,聽從兒女們的規(guī)勸,珍惜自己的生命,把酒戒掉。經(jīng)過法官耐心的說服,陳宏杰老人終于作出了戒酒的表示。老人的疙瘩一解開,糾紛的化解水到渠成,老人與三個子女的調(diào)解協(xié)議很快出籠:陳宏杰自愿戒酒,三個子女每月各自給付生活費200元。
官司調(diào)解后,三姐弟擁著父親走出了法院。想著從此就要與相愛一生的美酒說再見,陳宏杰心有不甘,試探著問兒女道:“如果養(yǎng)好了身體,我還能喝一點酒嗎?”“爸,把身體養(yǎng)好了,醫(yī)生允許你喝酒了,我們會孝敬您一瓶好酒的?!眱号畟凖R聲回答道。
在三姐弟的腦海中,一直回響著法官叮囑的話語:你們的父親年紀大了,平生就喝酒這一愛好,現(xiàn)在不能喝了,你們要經(jīng)常去探望父親,有空沒空都要常回家看看,只有這樣,你們的父親才能戒掉酒,才能真正地老有所樂……
點評:老有所養(yǎng),是老年人生活的基本保障;老有所樂,則是老年人生活質(zhì)量上的更高追求。如何老有所樂?讓老年人始終保持愉悅的心情,關(guān)鍵在于子女。本案中,子女們讓陳宏杰一個人留守家中,品味孤獨,或許這正是他愈來愈愛喝酒的原因?!俺;丶铱纯础币呀?jīng)寫入新修訂的《老年人權(quán)益保障法》,重視老年人的精神贍養(yǎng),滿足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子女們需要做的是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