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口,有一個榕樹,枝繁葉茂。聽奶奶說,大概有幾百年光景了,從她記事起,榕樹的歷史就在村子里口口相傳。假期去看望奶奶,一時興起,便冒著細細的小雨,去村頭看榕樹。
榕樹離奶奶不遠,幾步路就走到了。站在它下面,我突然就感到一種莫名的撫慰。像母親的搖籃曲,一瞬間,讓我的心像村邊的河水一樣清澈平靜。
面對靜默獨立的榕樹,我心底一遍遍的追問,你可曾忘記了那些常依你身邊的追逐嬉鬧的孩子,就像那在你的枝上筑巢又離開了你的鳥兒似的孩子?你曾多少次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出村口,消失在遠方。你是否還能記起多少孩子憧憬著美好的夢,怎樣坐在窗內(nèi),詫異地望著你深入地下的糾纏的樹根,一看一下午,直到夕陽落盡,倦鳥歸來。村里婦人們常到河邊,汲了滿罐的水去,你的碩大的影子便在水面上搖動,好像斑駁的星空,里面仿佛藏著一個誰也猜不透的夢。鴨子挨著蘆葦,在你的影子上游來游去。有沒有這樣的孩子,靜靜地坐在那里想著,想著,想化作一縷風,吹過你蕭蕭的枝杈;想做你的影子,在水面上,隨著日光而消長;想做一只鳥兒,棲息在你的最高枝上;還想做只鴨子,在蘆葦與你的身影中間游來游去。
能夠想到,多少次,在樹下,村里的孩子們嬉戲打鬧,那清朗的笑聲在枝葉間久久回響。童年的稚嫩把歲月都滿滿的拋給了榕樹。你本來已不年輕,再多點皺紋又何妨,倒是更能顯現(xiàn)出蒼勁。但歲月終究是公平的,她均勻的涂抹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在悄無聲息中感受著她的威力和神性。當外出的游子背著鼓鼓的行囊,撫摸著你斑駁的身軀,依依難舍的時候,他一定能夠感受到你的挺拔和堅厚,你似乎告訴他,你那枝枝葉葉都在仰望著萬里長空,你那根根莖莖都在延伸著生命的激情,向大地證明。當遠處歸來的游子一身落寞,跌跌撞撞的回到你身邊時,你依然矗立如前,你一定會用頭頂?shù)娘L和雨告訴他:看啊,孩子,這就是我堅韌的資本。你太老了,但時光不僅僅給了你蒼老的外貌,更給了你沉甸甸的滋味,讓每一個人看到你都會在品味中成長。
對于一個漂泊的游子,故鄉(xiāng)的思念總會從零星的回憶開始,村里的河,屋后的山,都是想念的導(dǎo)火索,但這個村子思念的起點,一定是你——榕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論相隔多遠的他們遇到順境還是逆境,幸福還是苦難,希望還是失望,一定在心里一次次的想起你,你就像老祖母夏夜的細細叮嚀,讓他們在黑暗中更能看清自己的面目、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
曾記得,很多年前去奶奶家,當我拖著極度疲憊的身子看到你時,我頓時看到了一股蓬勃的生機,郁郁蔥蔥,滿眼滿心都是無盡的愜意和舒暢,在你的懷抱中,讓人有種回歸的感覺。晚飯后,我來到榕樹下,已經(jīng)有很多人來到樹下乘涼,下棋、聊天,孩子們圍著大樹玩耍嬉鬧,瘋的滿頭大汗還樂此不疲,我看著他們,一份莫名的快樂遍撒全身。此情此景,時光隱沒了蹤影,寧靜擠走了喧囂,生活的點點滴滴在這里跌落,唯有生命在大樹的撫慰下跳動。
這次來到奶奶家再見你時,再沒了初見的驚喜和張狂,恰如親友重逢,恨別經(jīng)年。多少次魂牽夢縈,一旦站到你的身邊,一切都如夢似幻。滿腹的話語,當對著你時,一時無從提起,只感覺心里是無盡的蘊藉和安寧。對,是安寧,安詳寧靜,這是你展露于世、一直傳遞的法寶,只是一次又一次被那些粗心的人遺失。好在你還在,多少年風吹日曬,你沒有絲毫改變,依然青青蔥蔥,依然巍巍默默,依然注視著村里行人的身影,傾聽著雞鳴犬吠,顧盼著倦鳥的飛來又飛去。
雨,下了很久,在你的遮蔽下,我絲毫感覺不到清冷,望著你碩大的身軀,繁茂的樹蓋,我檢視著自己脆弱的窄和小?;ㄩ_花謝,陰晴圓缺,自古如常。如果心胸不夠開闊,如何激發(fā)生命的亮度。每個人,在世間,都是在平靜中詮釋著平凡,唯一不平凡的就是人的內(nèi)心。心若有夢,便有圓夢的前提。倘若心如死水,萬千繁華也不能撥動出一絲漣漪。你靜靜的站立,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卻能讓我在靜寂中體味著諄諄話語,宛若梵音低回,繞耳不絕。
榕樹下,已經(jīng)坐了好久,雨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村子里裊裊炊煙也已升起,我站起身來靜靜離開,回頭凝視,雨后的榕樹,枝葉更加油亮,那只停息在枝頭的倦鳥已經(jīng)撲棱棱的向湛藍的天空飛去,飛得很高、很遠。
作者簡介:周暢(1993.8-),女,陜西安康人,單位: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