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星光，星光，星光……

是星的海洋，是星的叢莽，一簇簇，一片片，是星的薈萃，是星的綻放。

其間偶有一條灰暗的帶子，我以為那是星的彼岸，豈料抬頭一看，又是星的海洋，星的叢莽……

幼時，住在外祖母家，一方齊整的小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水杉。夜晚，我翹著小腳丫坐在搖椅里，搖頭晃腦地聽外祖母講包青天，講老上海灘的故事，外祖母原本是上海人，一口吳儂軟語，沁著別樣的溫柔。

我抬起頭，繁星點點，在如水的月色里緩緩流動。四周靜悄悄的，外祖母低柔的嗓音像是一浪又一浪細小的波紋，輕輕地拍擊著空氣。偶爾有風吹過，水杉樹發(fā)出“嘩嘩”的聲響。點點明星，綴得枝丫仿佛開出了一樹銀花……

時間交替輪回，我早已不再是那個翹著小腳丫滿心歡喜地去聽故事的小孩子了，而不知何時，星空也失去往日的靜美。不見了滿天的星斗，只剩下一彎破碎凄清的月鉤和慘淡黯然的天空。城市的夜，被虛妄浮華的霓虹浸染了，那幾點微弱的星光，就像兒童隨手丟棄的石子，靜靜地被人遺忘。

然而我的心中，不時仍會憶起那方流淌著星光的小院，外祖母曾經(jīng)手植一株桂花樹，可惜直到我離開都未嗅得馥郁的芬芳。正值深秋，那塊倔強的木頭，是否開出了細小的花呢？

可惜，記憶中理所應(yīng)當?shù)拿篮?，與現(xiàn)實總是天壤之別。一日，回到魂牽夢縈的老宅，老宅的星空終究免不了隨著時空的斗轉(zhuǎn)星移而滄海變桑田的悲哀。幾點微弱的星子，像是茍延殘喘的老者，無奈卻宿命地等待著油盡燈枯的那一天。

美人遲暮，千古一轍的悲劇。什么都會變，萬事萬物豈有永恒輪回之說？外祖母老了，而我也不再是那個無憂的稚子。想起了明代大儒陳白沙的一首詩：

記得舊時好，跟隨阿娘去喝茶。

門口磨螺殼，巷口弄泥沙。

而今人長大，心事亂如麻。

細細咀嚼個中滋味，竟品出一絲苦澀。默默地走在鄉(xiāng)間小徑上，秋風蕭瑟，我覺得自己仿佛是一片枯葉，隨時都會飄走。突然，腳下“咚”得踢到一個東西，我低下頭，借著微淡的月光，原來是一只瓶子。唉，遠離城市的鄉(xiāng)間，何時也浸染著塵世的污濁？

我彎下腰，撿起那只瓶子，無意間瞥到與自己相同的影子，心中霎時清明了許多。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縱使我們身邊人絡(luò)繹不絕，唯有影子會不離不棄地陪著我們。即使人們沉迷于絢爛的霓虹，我始終流連于那方璀璨星空。

這不是永恒，但這，在時空中也是一個絕對的存在。就像有陰影的地方，必定有光。

我低下頭，對著同樣低著頭的影子，輕輕地問了一句：

“如果世界上只剩我們兩個人，你是否會感到害怕？”

一只飛鳥掠過，仿佛是一聲淺淺的，淺淺的嘆息。

一顆星星，剎那間點亮。

【明師點評】康德說：“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深深地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边@篇散文選取了星空為描寫對象，卻寫出了時光的變遷，世事的變化，不疾不徐，如同冷水泡茶，慢慢香。在歲月的匆匆腳步中，人們或許會有改變、會有遲疑、會有跟風，但是心中的準則不會變，守住心里的那一方燦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