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效仿“狼爸”，農(nóng)民工望子成龍釀悲劇

近年來，隨著教育方式的多元化，個別“狼爸虎媽”的育子成功經(jīng)驗成了有些人追捧的“真經(jīng)”。然而，那些極端的個案真的適合普通家庭嗎？

2012年10月5日，當大家還沉浸在假期的歡樂中時，農(nóng)民工張永財卻因為效仿“狼爸”的教育方式，將剛從老家接到身邊的6歲女兒活活打死。這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人們?yōu)檫@名幼童扼腕嘆息的同時，也再次深思“狼爸”的教育方式是否適用……

“狼爸”教育，

讓農(nóng)民工深受啟發(fā)

張永財出生在河南許昌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初中畢業(yè)后，他就開始了打工生涯。在浙江省樂清市柳市鎮(zhèn)，他先后干過水泥工、電焊工，雖然工作辛苦，但好歹在城市里自食其力地養(yǎng)活自己了。

2005年年初，23歲的張永財在一次老鄉(xiāng)聚會上遇到了漂亮女孩安月芳。兩人一來二往成了戀人，并很快回河南老家辦了簡單的婚禮。

2006年5月，安月芳生下女兒張小如。小如有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看得爺爺奶奶心里樂開了花：“這閨女真漂亮！”小如自出生后，體質(zhì)就不太好，愛哭鬧，特別是半夜總會把張永財夫婦從睡夢中吵醒。初為人父的張永財總是耐心地將女兒抱在懷里，輕聲哄她入睡。

然而，初為人父的快樂很快被家里緊張的經(jīng)濟境況擊退了，女兒出生后，用錢的地方多了，夫妻倆的積蓄很快花得差不多了。為了生活，半年后，張永財和妻子只能忍痛拋下女兒，重返浙江打工。而女兒就放在老家，由爺爺奶奶照顧。

張永財和妻子打工的收入原本就不高，如今除了房租和飯錢外，其余的工資都寄回了老家。為了省錢，他們有時連春節(jié)都不回老家。

2008年10月，過了兩年緊巴巴的日子后，安月芳再次懷孕。夫妻倆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決定生下這個孩子。隨后兩人回到河南老家，以便安月芳養(yǎng)胎。此時，突然回到闊別兩年的家，張永財夫婦發(fā)現(xiàn)不到3歲的女兒對自己非常冷淡，只是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后就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小如，快叫爸爸媽媽啊?！蹦棠淘谝慌哉f?！鞍パ?，女兒都這么大了！還認識媽媽爸爸嗎？”安月芳將女兒拉過來又抱又親?？尚∪绨杨^左右搖擺，就是不讓她親?！鞍?，我們太久沒回來，女兒都不認識我們了。”安月芳起身，將準備送給女兒的洋娃娃、衣服拿出來，想方設(shè)法和女兒套近乎。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接觸，女兒終于和張永財夫婦熟悉起來，開口叫爸爸媽媽了。

當晚，全家在一起吃團圓飯，小如突然吵著要吃零食，奶奶不同意，小如居然一邊吼叫，一邊伸手打爺爺。張永財沒想到女兒如此沒有教養(yǎng)，生氣地說：“小如，你怎么可以打爺爺？”“沒關(guān)系，小孩子嘛。”爺爺笑瞇瞇地說，絲毫不介意?！鞍郑荒苓@么慣小孩！”張永財余怒未消。

在家住了幾天后，張永財發(fā)現(xiàn)女兒特別不懂事，脾氣差，像個小霸王，爺爺奶奶稍有不從，她就又吵又鬧。而張永財只要一呵斥女兒，就會被妻子攔?。骸拔覀冸y得見女兒一次，你一回家就訓斥她，她更會有生疏感的。”張永財想想妻子說得在理，只好作罷。

2009年7月，兒子張小軍出生后，張永財和妻子考慮到隔代撫養(yǎng)的弊端，便帶兒子一起返回浙江，他們計劃等多賺些錢后將女兒接來一起生活。此后，牽掛女兒的張永財夫婦經(jīng)常給老家打電話，可每次都聽父母說女兒調(diào)皮，經(jīng)常惹事。有一次，張永財忍不住在電話里狠狠罵了女兒一頓，可是聰明伶俐的女兒接過這次電話后，再也不肯接父親的電話了，這讓遠在浙江的張永財毫無辦法。

2011年11月，張永財從電視里看到一期關(guān)于蕭百佑教子的節(jié)目。節(jié)目中，被稱為“狼爸”的蕭百佑大談自己是如何教育孩子的：“所謂民主，孩子是民，家長是主……沒有零用錢，不許喝可樂，不能吹空調(diào)，不能隨便打開冰箱門。如果違反了家規(guī)，就必須體罰……”更讓張永財欽佩的是，蕭百佑的三個兒女在其嚴厲的棍棒教育下，全都考上了北大。

看完這期節(jié)目后，張永財無比羨慕。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呢？蕭百佑家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三個孩子都考上了名牌大學，這充分證明這種教育方式的可行性。受到“三天一頓打，孩子進北大”的啟發(fā)，張永財覺得對女兒只有嚴管，才能讓她有所改變，將來有出息。

盲目效仿，

卻治不住調(diào)皮女兒

從那以后，張永財每次給父母打電話，說得最多的就是：“只要小如不聽話，你們就狠狠教訓她，不然長大了，哪能有出息！”

然而，讓張永財無計可施的是，從小對自己嚴厲的父母對小孫女卻百般順從。起初他們還在電話里揭發(fā)孫女調(diào)皮，后來干脆不提了。張永財本想春節(jié)回家好好管教女兒，但終因沒有買到火車票而作罷。

2012年8月初，考慮到女兒已經(jīng)6歲，有些毛病再不糾正就來不及了，張永財和妻子商量將女兒接到身邊。妻子有些顧慮：“現(xiàn)在一家三口已經(jīng)夠擠了，女兒過來怎么安排？而且女兒過來讀書，要多花不少錢，我們負擔不起怎么辦？”“真是婦人之見，女兒跟著我們才能接受好的教育，才能改掉壞毛病，才能有出息！就算苦點也值得……”張永財激動地反駁妻子。安月芳拗不過丈夫，便同意了。

8月中旬，張永財請假回河南將女兒接到浙江，一家四口擠在沙后村的一間民房里。盡管條件艱苦，但從鄉(xiāng)村來到城市，小如對周圍充滿好奇，常常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人影。張永財又氣又惱：這樣要是被人拐走了，怎么辦？張永財找到女兒，厲聲呵斥：“你到處亂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這天，是小如來到父母身邊的第三天。

然而，我行我素慣了的張小如哪能記住爸爸的話，第二天爸爸上班后，她又跑到外面瘋玩。張永財下班回家沒有見到女兒，頓時火冒三丈。傍晚，小如才蹦蹦跳跳地回家?！皨?，我餓了。”小如天真地撒嬌說。哪知一旁的張永財立即起身，朝她的臉上狠扇一巴掌：“你還想吃飯？”安月芳趕緊攔住丈夫?！安淮蛩筒婚L記性，老跑出去玩，要出事了怎么辦？打她是為她好！”張永財還在氣頭上。

對小如來說，雖然父親的暴力已成家常便飯，但她頑皮的個性依舊改不了?？吹桨职趾軆?，她會和媽媽撒嬌，而安月芳對女兒的寵愛，讓張永財十分不爽。他常對妻子說：“你要是像咱爸咱媽那樣慣著她，那我把她帶過來，花銷這么大，還有什么意義？！”這些道理安月芳懂，只是她覺得丈夫操之過急了！

2012年9月初，張永財把女兒送進當?shù)匦W讀一年級。但是，由于她的河南方言很重，和當?shù)匦∨笥呀涣髌饋碛欣щy，同學們都不愿和她玩。

“媽媽，我不想上學……”剛上了兩天課，小如就吵著不去學校了。張永財向老師打聽后得知，女兒上課時注意力不集中，在家調(diào)皮的她在學校卻很膽怯。此后，操心孩子學習的張永財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翻看女兒的作業(yè)，詳細詢問女兒當天的學習內(nèi)容。小如對爸爸充滿恐懼，常常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張永財看到女兒結(jié)結(jié)巴巴的樣子就生氣。一次，看小如答不上他抽查的造句，張永財狠狠地說：“你只知道玩，不知道用心學習，如果你考試達不到90分，就等著挨揍好了！”說完，丟下女兒的課本走了。

9月末，小如迎來了第一次小測驗?？己?，小如和同學對答案，感覺自己錯了好幾道題，心里很害怕。沒考到90分，爸爸會不會打自己？小如焦躁不安地等待著公布成績，沒想到自己居然考了94分，她不由得大笑起來。

滿意的成績?yōu)樾∪鐡Q來了幾天輕松的日子。張永財看到女兒的成績后眉開眼笑。晚上，他第一次帶女兒到市區(qū)轉(zhuǎn)了一圈，還給她買了一個炸雞腿吃。

雖然女兒的成績暫時沒讓張永財失望，但他對女兒的貪玩依然不滿意。小如還是像以前一樣放學后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張永財覺得只有加重體罰，才會真正觸動女兒，讓她改掉貪玩的毛病。

走火入魔，

逼死女兒毀了自己

一天放學后，小如在外面玩到晚上8點才回家。張永財見女兒這個時候才回來，氣憤不過，抬腳朝女兒踢去。小如一聲慘叫，身子飛出去半米遠?！袄献拥脑?，你就是聽不進去！”張永財大罵起來。這還不解氣，他隨后拎起女兒的耳朵，猛扇她的耳光。小如稚嫩的臉立刻腫了起來。

安月芳看不下去，將丈夫推到門外。而門打開的瞬間，張永財見幾名鄰居正朝屋里張望?！翱词裁纯矗医逃约旱暮⒆?，有什么好看的！”張永財沒好氣地說。

事后，張永財也感覺對女兒下手太重了，有些內(nèi)疚。第二天，他上班路過集市，專門為女兒買了一條花裙子，準備以此安慰女兒。可是讓他氣憤的是，當他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昨天剛挨過打的女兒又沒在家?！斑@孩子是要造反了！”張永財準備等女兒回來再狠狠教訓她一頓?？墒且恢钡鹊酵砩?點半，小如還沒回家。這下張永財夫婦都急了。

“是不是出事了？”安月芳擔心地問?！拔页鋈フ艺野伞！睆堄镭斈闷鹗蛛娡玻谕膺呎伊税胩?，也沒看到女兒的蹤影。當他回家后卻發(fā)現(xiàn)女兒正坐在家里，旁邊還有住在隔壁的鄰居。

原來，小如放學后不敢回家，一直在外徘徊，正巧被鄰居看到。鄰居再三承諾不讓她爸爸打她，她才答應跟鄰居一起回家。張永財聽完，忙向鄰居道謝。等鄰居走后，他忍不住又打起女兒來。

一次，小如一瘸一拐地來到學校，班主任潘素蓮一問才知，她因為做作業(yè)時和弟弟玩了一會兒，就被父親用木棍抽打了近半個小時。小如哭著對潘素蓮說：“潘老師，我爸爸會不會把我打死??？誰可以管他呢？”孩子的一番話問得潘素蓮既心酸又無言以對。她多次將利害關(guān)系告訴張永財，但都無濟于事。不過讓潘素蓮欣慰的是，小如對學校的環(huán)境熟悉后，表現(xiàn)逐漸變好，開始積極參加學校里舉行的一些活動。

其實，勸說張永財不要打女兒的，不止潘老師，還有周圍鄰居們。有時候鄰居聽到小如的慘叫聲，去敲張家的門，張永財死活不開門，在屋里嚷道：“我教育我的孩子，不關(guān)你們的事！”

10月5日下午4時，張永財下班回家，身心疲憊。一進門，眼前的一幕霎時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只見家中亂七八糟，地上還有小便的痕跡，他馬上懷疑是女兒干的。于是，他拿起拖鞋開始打女兒，邊打邊問小如是否知錯。哪知，小如頂嘴道：“不是我，你憑什么說是我！”看女兒不肯認錯，張永財突然想出一個懲罰的辦法，命令女兒在墻腳不停地原地跑步。

下午6點，安月芳做好晚飯，叫女兒一起吃。可剛吃完飯，張永財又讓女兒繼續(xù)跑步?！昂⒆觿偝酝觑??！卑苍路计髨D說服丈夫放棄體罰，可張永財說：“你看電視上別人家的三個孩子都考上了北大，靠的是什么？光跑步還是輕的呢，以后她要是再做錯事，我會讓她付出更大的代價！”就這樣，夫妻倆吵了一架后，小如繼續(xù)在張永財?shù)谋O(jiān)視下接受體罰。

晚8點，小如實在跑不動了，就停下歇歇。張永財見狀，拿起粗木條朝女兒的腿上打去：“想偷懶？快跑，不然抽死你！”這樣一直跑到晚上10點，張永財去睡覺了，張小如才停下來。此時，她四肢發(fā)軟，連走帶爬地挪上床。晚上11點30分，小如嚷肚子疼。安月芳叫醒丈夫，想把女兒送到醫(yī)院檢查。然而，張永財沒在意，懷疑人小鬼大的女兒想折騰自己?？墒牵瑳]過多久，一股刺鼻的臭味彌漫小屋?！昂⒆哟笮”闶Ы恕卑苍路冀议_女兒的被子慌張地說，隨后她發(fā)現(xiàn)女兒已經(jīng)昏死過去。

隨后，張永財和妻子將女兒送往樂清市第三人民醫(yī)院搶救。到醫(yī)院后，醫(yī)生診斷張小如已經(jīng)死亡。張永財不相信事情會這么糟，決定抱女兒去溫州市人民醫(yī)院。當他坐上出租車后，發(fā)現(xiàn)女兒在自己懷里一動不動，這才接受女兒死亡的現(xiàn)實。他抱著女兒下車，渾渾噩噩地走了一個多小時。經(jīng)過一座山坡時，他將女兒放在一棵樹下，帶著深深的負罪感獨自回家。回到家，他得知妻子已經(jīng)被派出所叫去問話了，深感罪責難逃，隨后前往柳市鎮(zhèn)公安分局自首。

如今，張永財因涉嫌虐待罪，已被警方刑拘，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在看守所里，張永財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效仿“狼爸”才幾個月，怎么就將活蹦亂跳的女兒逼至生命的盡頭？

然而，讓人深思的是——這個悲劇的發(fā)生，錯的難道只是張永財嗎？

社會學家認為是多方因素導致了這個惡果：首先，作為農(nóng)民工，張永財文化水平不高，生活壓力大，他特別不愿意孩子將來像他一樣生活，這也折射出底層社會人群生存的艱難。如果連做人的尊嚴也時常受到挑釁，那么他的焦慮情緒會更甚于他人。而這種焦慮情緒，讓他把原本溫馨的愛演變成奪命的利刃。其次，一些媒體對個別極端案例的報道，當中不加任何中肯權(quán)威的點評，也誤導了文化水平有限的農(nóng)民工，從而助推了悲劇的發(fā)生。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