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雍正年間,浙江建德有個叫馮子忠的書生,自幼由伯父撫養(yǎng)長大。他苦讀詩書,只盼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這年,馮子忠辭別伯父伯母赴京城趕考。路上惹了風寒生了病,不停地咳嗽,后來都咳出血來??伤碌⒄`行程,強撐著繼續(xù)趕路,不想又走錯了路,竟走到徽州境內,一時心急上火,終于堅持不住一頭暈倒在地。
這是一個叫齊莊的小村子,正巧一個小媳婦給下地干活的公婆送飯,看到昏倒在地的馮子忠,趕緊叫來公婆,幾個人將他抬上驢車拉回了家。
齊莊沒有行醫(yī)的郎中,小媳婦看著昏迷不醒的馮子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咬咬牙,取出半錠墨,用水研磨了一小點,然后將磨出的墨汁給馮子忠灌了下去。說來也怪,過了一會兒馮子忠竟醒了過來。醒來之后,小媳婦將前因后果對他說了一遍,他就問是什么神藥救了他的命。小媳婦告訴他,給他服下的是徽州特產的一種藥墨,說是墨,其實是一種藥。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小媳婦叫吳素娥,生得美艷動人,她爹懂醫(yī)術,又在一家墨坊做工,她出嫁時送給她一錠五兩重的藥墨當陪嫁。吳素娥的丈夫齊栓成婚后外出經商,她讓他帶上這錠墨,以防生病救急時用。齊栓讓她也留一些,就將這錠墨一分為二,他帶走了一半,留下的這一半救了馮子忠的命。
幾天后,馮子忠的病已大有好轉,他怕耽誤了大考的日子,便謝過齊家公婆和吳素娥就要上路。吳素娥見他一人出門在外很不容易,就讓他帶上剩下的半錠藥墨。馮子忠知道這藥墨是稀罕物,想給吳素娥一些銀兩,可吳素娥說什么也不肯收他的錢,只是讓他幫自己一個忙:給丈夫齊栓寫一封信。
吳素娥成婚后不到一個月丈夫就走了,一晃快兩年了,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馮子忠認認真真地寫了信,把吳素娥對丈夫的思念都寫了上去。
馮子忠將吳素娥送他的那半錠墨收下,仔細包好裝進書袋,告辭繼續(xù)趕路。十幾天后,馮子忠到了保定府。京城眼看就要到了,總算沒有耽誤太多時間,他放了心,就找了一家客棧住下,準備明天一口氣走到京城。
店小二領著他往客房走,迎面一個人急匆匆地走過來,一下子和馮子忠撞到了一起,他肩上的書袋掉落到地上。那人慌忙幫他拾起,尷尬地邊道歉邊走了。
馮子忠拍拍書袋上的土,拿出里面的東西重新放好,見包那半錠墨的布松了,他想打開來重新包一下。突然一只手伸過來把墨拿了過去,馮子忠抬頭一看,見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并不認識,就一把從那人手中把墨奪回來,不高興地問他干什么。
“這墨……你是從哪里弄來的?”那人問。
“哦……我從哪里弄來的,要你管?”馮子忠氣呼呼地回答。
“我想買你這半塊墨。”那人說。
“不賣?!瘪T子忠立刻拒絕了,人家好心好意送他的,他怎能賣呢。
“難道是定情信物你舍不得賣?”那人追問。
馮子忠覺得這人是無聊拿他尋開心,就不再搭理他,拿上東西進了自己房間。
馮子忠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吳素娥的丈夫齊栓!
這齊栓跟隨老板在京城一帶做生意,這天來保定府收賬,也住在這家客棧,正要出去,看到馮子忠從書袋中拿出半錠墨來。齊栓一下子認出來,這正是他家的墨!那墨上的“吳”字在陽光下分外奪目。他一時激動,就上前搶過墨,一看,果然正是他妻子素娥手中那半錠藥墨。他問馮子忠這墨是從哪兒來的,馮子忠顧左右而言他,齊栓不由得心往下一沉:莫非是素娥不守婦道,與這人私通才將墨送給了他?他又用話試探,想買這半錠墨,卻被馮子忠一口回絕了,他索性直接問這是不是定情物,馮子忠雖沒回答但也沒有反駁,這下齊栓便認定馮子忠就是奸夫!
自從娶了這么美麗的嬌妻,齊栓一直是又喜又憂,就怕妻子紅杏出墻,果然,他出門兩年,素娥就有了別的男人。再一尋思,肯定是這“小白臉”見他不在家乘虛而入,百般勾引才與素娥成就了茍且之事。想到這里,齊栓把滿腔的怒氣都撒到了馮子忠身上,他決定殺死這個奸夫,再回家找素娥算賬!
夜深了,齊栓悄悄來到馮子忠住的房間門口。里面沒有光亮,想來馮子忠肯定是睡下了,齊栓用匕首伸進去想撥開里面的門閂。撥著撥著門突然開了,一個人打開門站在齊栓面前。齊栓一驚,來不及細想,一狠心將手中的匕首刺入了那人的胸膛。那人一把拉住了齊栓的衣服,齊栓拼命掙脫,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齊栓一氣之下殺了人,他不敢再住在這里,就離開保定府,晝夜兼程趕回老家徽州。
到了家,齊栓一把揪住吳素娥,讓她說是不是私通奸夫,還把半錠藥墨送給了那野男人。素娥大呼冤枉,把怎樣見到馮子忠昏倒到他離開這里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丈夫。齊栓半信半疑,又去向父母求證。齊父齊母證實,是他們三人救了生病的馮子忠,并用藥墨治好了他的病,素娥讓馮子忠?guī)兔o丈夫寫了封家信,為答謝才將那半錠藥墨送了他。馮子忠在這里住了幾日,是和齊父一起住的,齊母和素娥住在一起,她和馮子忠根本就沒有單獨在一起過。了解到這些,齊栓這才明白,自己因疑生恨,錯殺了無辜之人。
聽說齊栓把馮子忠殺了,一家人都嚇得面如土色。齊栓叮囑他們千萬不要把這事透露出去,之后便趕回了京城。
齊栓走了,想到馮子忠含冤被殺,吳素娥心里很難過,自己出于好心送他半錠藥墨,沒想到卻因此送了他的命!夜里她夢到馮子忠的冤魂找到她,訴說自己含冤致死,孤魂至今在異地漂泊不能還鄉(xiāng),他要找殺死他的人報仇。
噩夢驚醒后,吳素娥一頭冷汗,嚇得再也睡不著了。天一亮她就找到公婆,把做的夢告訴他們。公婆也很害怕,吳素娥說自己想去一趟保定府,將馮子忠的尸體焚化后將骨灰送回他老家安葬,不然他的冤魂會一直糾纏他們,讓他們不得安寧。齊父齊母都是老實人,兒子錯殺了人,他們心中也不安,就答應了。
吳素娥日夜兼程,一路趕到保定府,到府衙附近打聽前些天在店房被殺的人如今尸體在哪兒??扇藗兏嬖V她,那天在店房里被殺死的不叫馮子忠,而叫朱四,殺人的倒是住在那間房里的馮子忠,如今被關在監(jiān)牢中。
吳素娥不禁大吃一驚,不明白怎么會是這樣。她決定去見馮子忠,問問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她來到監(jiān)牢說自己是馮子忠的姐姐,要探監(jiān)。
馮子忠被關在牢里,衣衫襤褸,渾身是傷,一見來探視他的吳素娥大感意外。吳素娥說自己有事進京路過保定府,聽說馮子忠殺人被關在這里就來看看。馮子忠像見到親人一樣大哭不止,邊哭邊說人根本就不是他殺的。原來,那天他住下后因為馬上就要到京城了,十分高興就鎖上門出去游玩。天黑后仍意猶未盡,又去一家書館聽書,連聽了好幾場,快到半夜才往回走?;氐娇蜅?,見門開著,走到門口差點被絆倒,低頭一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依稀可見滿身是血,他便驚叫一聲?;镉嬄牭絼屿o,取來燈才看清,那人已經氣絕身亡,胸口還插著一把刀……
店家趕緊報告官府,馮子忠便被當作殺人嫌疑犯抓了起來?!瓣P進來后同監(jiān)房的人告訴我,死的那人叫朱四,是個小偷。那天店伙計拿來燈后我看到了他的臉,我認出朱四正是白天撞我的那個人,同監(jiān)房的告訴我這是小偷來‘踩道’,故意撞落我身上的書袋,摸摸里面有沒有銀子。我猜這朱四一定摸到了那半錠藥墨,以為是銀子就惦記上了,便在夜里潛到我房中行竊,不料被仇家追來要了他的性命。我在這里無親無故更沒有仇人,誰會殺我呀!”馮子忠對吳素娥說。
吳素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齊栓半夜要進屋殺馮子忠,驚動了正在里面行竊的朱四,他開門想逃卻被齊栓一刀殺了,天太黑齊栓也沒覺出殺的不是馮子忠,就趕緊逃掉了。官府一時破不了案,就把馮子忠當成了兇手。
最后,馮子忠被屈打成招,判了死罪,很快就要押赴刑場行刑了?!拔覠o父無母,是伯父伯母把我養(yǎng)大,如今我要被處死,他們一生看重名節(jié),我不想給他們抹黑。我知道姐姐是個好人,曾救過我一命,我臨死還能見到姐姐也是我的造化,就求姐姐幫我收了尸,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吧!”馮子忠哀求吳素娥。
吳素娥心亂如麻,左右為難,聽馮子忠求她,就流著淚答應下來。
兩天后就是行刑之日,吳素娥有心一走了之,但想到馮子忠的囑托,她實在狠不下心來。
行刑的日子到了,刑場上人山人海,來了好多看熱鬧的人。馮子忠被押赴刑場,他不停地在人群中尋找。這時躲在人群中的吳素娥明白,他正在找她,看她會不會來給他收尸。
劊子手提著明晃晃的刀走向馮子忠,馮子忠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劊子手揮起了鋼刀就要沖馮子忠的頭砍下去……
“不——”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吳素娥驚叫一聲沖出人群,沖劊子手大喊:“他不是殺人兇手!”
人群一片嘩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吳素娥身上。劊子手停住了,差人過來將吳素娥帶上來,監(jiān)斬官問她為什么阻止行刑。
吳素娥一言不發(fā),只是不住地流淚,讓她說出是丈夫殺了人,她還是狠不下心來。差人不停地催促,那么多圍觀者在等她回答,吳素娥感到自己的身心都被撕裂了,她痛苦地大叫:“殺了我吧,都是我該死!”
監(jiān)斬官見吳素娥講不出到底是誰殺了人,還以為吳素娥是故意搗亂,十分生氣,命差人打她。板子落到吳素娥身上,那邊捆著的馮子忠大哭道:“不要打她,她是好人呀!姐姐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今生無以為報,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是我殺的人,就殺了我吧!”
馮子忠的話讓吳素娥明白過來,她咬咬牙,沖監(jiān)斬官大叫:“我說,我知道是誰殺的人!”之后一口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出來。
保定府衙立刻派人到京城將齊栓抓捕歸案,審問后齊栓對他殺人一事供認不諱。于是齊栓被判死刑,馮子忠無罪釋放了。
吳素娥被婆家人趕回了娘家。她一生要背負害死丈夫的惡名,她萬念俱灰,決定出家為尼。就在她來到庵中正要剪掉頭發(fā)時,一個人出現了,正是馮子忠,他出獄后到處找吳素娥。馮子忠搶過吳素娥手中的剪刀,說自己要娶她。
吳素娥卻搖搖頭,她說馮子忠學識淵博,盡管這一次誤了科考,但以后還有機會金榜題名,她一個寡婦又身背惡名,配不上他。
馮子忠態(tài)度卻很堅決,一定要娶吳素娥。他說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什么都看透了,什么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是別人看著光彩,他現在只想為自己活著。吳素娥救過他兩次,是他的貴人,他寧愿不要功名也不能失去她。
馮子忠的真情終于打動了吳素娥,她答應了。兩人成婚后恩恩愛愛白頭到老。馮子忠留在了徽州,一心學習探究制墨技藝,后來成了徽州有名的制墨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