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倫理悲劇的溯源

摘要：福樓拜的名作《包法利夫人》中，愛瑪?shù)膲櫬涫且粋€漸變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愛瑪?shù)睦硇砸庵局饾u喪失了對自由意志的控制能力，從而使她陷入了原欲的泛濫之中無法自拔。雖然最后愛瑪?shù)睦硇砸庵镜玫搅嘶貧w，但卻為時過晚。愛瑪墮落的根源在于家庭責任感的缺失以及對倫理規(guī)則的蔑視。她的行為破壞了當時社會的倫理秩序，因此就必須受到懲罰。愛瑪?shù)谋瘎∈亲杂梢庵臼Э叵碌膫惱肀瘎　?/p>

關鍵詞：包法利夫人；理性意志；自由意志；倫理悲??；根源

一直以來，研究者對于《包法利夫人》中愛瑪悲劇的根源有著不同的解讀。有人從社會歷史的角度入手，認為是黑暗腐朽的社會現(xiàn)實直接促成了愛瑪?shù)膲櫬溥M而引發(fā)了悲劇性的后果；有人站在女性主義的立場上分析愛瑪?shù)谋瘎?，認為她的悲劇性在于“女性意識受到父權制話語的壓制”；①有人試圖將愛瑪?shù)谋瘎∨c福樓拜本人的經(jīng)歷聯(lián)系起來，認為愛瑪身上體現(xiàn)的正是福樓拜早期的浪漫主義思想，并且認為愛瑪悲劇的根源在于浪漫主義思想與平庸現(xiàn)實的對立；也有人認為愛瑪?shù)谋瘎∈怯勺晕疑矸蒎e位引發(fā)的自我同一性危機造成的；還有人認為愛瑪悲劇的根源在于人類反抗自身宿命的盲目性與無目的性，這種悲劇性的反抗映射了現(xiàn)代人面對自我的迷茫與困惑……

然而不管從哪個角度分析，愛瑪?shù)膲櫬涠疾皇峭回５?，而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理性意志逐漸喪失了對自由意志的控制能力，從而使愛瑪在自由意志的失控下陷入了原欲的泛濫之中而無法自拔，并由此導致了悲劇性的后果。愛瑪?shù)谋瘎∈亲杂梢庵臼Э叵碌膫惱肀瘎?，她縱欲的行為極大地破壞了社會的倫理秩序，因此她必須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本文站在文學倫理學的角度上，分析愛瑪在自由意志失控下逐漸走向墮落深淵的全過程，并挖掘出導致愛瑪悲劇的根源。

一、愛瑪?shù)膲櫬?/p>

愛瑪?shù)膲櫬涫且粋€自由意志失控下的漸變過程。這個過程中既有理性意志與自由意志的對抗，也有自由意志完全失控下所導致的悲劇性后果。雖然最后愛瑪?shù)睦硇砸庵镜玫搅嘶貧w，卻為時已晚。此時的愛瑪只能以結束自己生命的方式來贖罪。

（一）理性意志與自由意志的對抗

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本質(zhì)在于人通過“倫理選擇”而獲得理性，從而具有分辨善惡的能力，成為具有倫理意識的人。然而人畢竟是從獸進化而來的，人的身上同時具有“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兩者在意志上分別體現(xiàn)為“理性意志”和“自由意志”。②只有以理性意志控制自由意志，人才不至于陷入原欲的泥淖之中，人才能成為倫理意義上的人。人一旦失去了理性意志，便會逐漸淪為獸性的存在。

愛瑪不是天生的蕩婦，雖然原先她也幻想浪漫的愛情，但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更多的是停留在思想層面，愛瑪并沒有因此而失去理性意志，更沒有因此違背社會倫理秩序。在與兩任情人私通的初始階段，愛瑪?shù)睦硇砸庵径际怯兴鶜埩舻?。在墮落的過程中（尤其是兩次婚外情之初），她的理性意志幾次與自由意志相對抗，這種對抗使她陷入了長期的矛盾、痛苦之中。初到永鎮(zhèn)后，愛瑪即愛上了與自己志趣相投的賴昂，這種愛情帶有很多原始情欲的成分。比如當他們?nèi)⒂^紡織廠時，愛瑪注意到了賴昂襯衫領子有一點點松，在領帶和頸項中間露出皮肉……”。③這種帶有原始情欲卻無法實現(xiàn)的愛戀使得愛瑪極為痛苦。她嘗試了各種方法來逃避這種感情：她試圖冷漠地對待賴昂，也試圖當一個賢妻良母，然而她越是回避“肉體的需要”，④就越是無法自拔；她也試著向神甫求助，然而這位自稱是“靈魂的醫(yī)生”⑤的人卻對愛瑪?shù)臒罒o動于衷。雖然愛瑪?shù)睦硇砸庵緲O力壓制自由意志，雖然她努力不讓自己對賴昂的情欲變?yōu)閷嶋H行動，但是她越是壓抑，對情欲的渴望就越是強烈。另一方面，賴昂也因為怯于表白而倍感單相思的苦惱，只得黯然離去。賴昂的離去無疑加重了愛瑪壓抑情欲的痛苦。此時，愛瑪?shù)淖杂梢庵疽讶挥辛耸Э氐内厔?。正因為愛瑪極度的情欲需求，所以羅道耳弗才能輕易得手并誘使她走向墮落的深淵。其實在同羅道耳弗私通之初，愛瑪?shù)睦硇砸庵具€是有殘留的，當收到盧歐老爹那封“思想厚道”⑥的信時，愛瑪便為自己墮落的行為深感后悔，她開始關心女兒，甚至開始對情人變得冷淡。然而在強大的情欲面前，愛瑪?shù)睦硇砸庵臼菢O為脆弱的。查理的醫(yī)療事故成了摧毀愛瑪薄弱意志的導火索，在此之后愛瑪?shù)淖杂梢庵颈阏紦?jù)了主導地位。

在愛瑪被羅道耳弗拋棄并大病一場后，她的理性意志有了一定的恢復，她感到“她的肉體輕松愉快，不再思想，開始新的生命”，“她的靈魂飛向上帝”，⑦甚至在身體恢復健康后試著行善。在盧昂與賴昂重逢的時侯，愛瑪一開始也努力回避賴昂的求愛。在教堂中，她試圖通過虔誠的祈禱來壓抑內(nèi)心的情欲，試圖以理性意志控制自由意志，使自己不再重蹈覆轍地陷落在原欲的放縱之中。然而愛瑪最終無法抵擋原始情欲的沖動而再次使脆弱的理性意志失去了對自由意志的控制能力。

不難發(fā)現(xiàn)，愛瑪與他人私通之初都經(jīng)歷了一番矛盾與掙扎。同時，她也因為害怕別人拆穿自己的秘密而恐懼不已。比如愛瑪從羅道耳弗家出來偶遇畢耐時內(nèi)心的驚惶，比如愛瑪同賴昂的奸情被勒樂知曉后她非常害怕勒樂出面揭發(fā)，再比如愛瑪編織謊言而害怕查理知曉等等。這與愛瑪完全失去理性意志時的肆無忌憚是有所區(qū)別的。

這些壓抑、矛盾、掙扎、懺悔、恐懼無一不是理性意志與自由意志的交鋒時的體現(xiàn)。即便是在自由意志已然失控的時候，殘存的理性意志仍然努力試圖壓制自由意志。這種殘留的理性意志主要表現(xiàn)為：糾結于是否要繼續(xù)與他人私通，對自己放縱行為的懺悔以及害怕別人知道自己的婚外情等。然而在情欲的強大力量面前，愛瑪?shù)睦硇砸庵臼菢O為脆弱的。她的矛盾、懺悔、恐懼等心理往往只持續(xù)了很短暫的一個時期甚至有時只是一閃而過。一旦受到情人們的誘惑或者是受到一些偶然因素（如查理的醫(yī)療事故）的刺激，她的情欲便會強烈地噴發(fā)而出并一發(fā)不可收拾。在這個過程中，愛瑪?shù)淖杂梢庵疽徊讲秸紦?jù)主導地位，而理性意志則逐漸消失殆盡。

（二）自由意志的完全失控與愛瑪?shù)谋瘎?/p>

隨著理性意志的逐步喪失，愛瑪在本能的驅(qū)使下任憑原欲泛濫并走向了墮落的深淵。如果說愛瑪在兩次婚外情的初始階段還有些許理性意志的話，那么到了最后，她儼然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靈與肉分離的獸性的存在。

在與羅道耳弗私通的后階段，愛瑪?shù)男袨榉绞?、言談舉止都同以往有了本質(zhì)的區(qū)別?！耙环N極樂世界，她待在里頭，昏昏沉沉；這類似一種酒，她喝得醉醺醺，靈魂泡在里頭，皺成一團……”，“包法利夫人縱情聲色，積行難返，姿態(tài)也起了變化。視線更無忌憚，語言也更放肆；她甚至甘冒不韙，和羅道耳弗先生一同散步，口噙香煙，旁若無人”。⑧而在同賴昂私通的后階段，愛瑪追求情欲的肆無忌憚顯得更為徹底。她來到賴昂身邊，“她脫衣服，說脫就脫”，⑨“她想起奸情，欲火燒身，又是氣喘，又是心跳……”。⑩

相隨這種原始情欲產(chǎn)生的是對其他各種官能刺激的追求。在與賴昂幽會時，她追求“菜肴的精美”、“服裝的俏麗”，{11}她越來越拼命地追求生活的享受，變得“容易好生氣，愛吃嘴，喜刺激”；{12}后來甚至整夜看那些“不是窮奢極欲，就是流血殺人”{13}的荒唐小說。同時，愛瑪在自由意志驅(qū)使下，對高檔物品和奢侈的生活有著瘋狂的追求，她花費大量金錢滿足自己本能的消費欲望，無所顧忌地為情人買禮物，親自掏錢為幽會的需要買單……

愛瑪以上種種行為所導致的后果是災難性的。因為沉溺于情欲的追求，愛瑪無暇顧及家人，更沒有時間來操持家務，這意味著她成為獸性存在的同時也拋棄了自己的倫理身份。比如，愛瑪為了與賴昂約會而拋棄了作為母親的倫理身份，以至于女兒在家哭著找媽媽卻怎么也尋不到她的蹤影。而更為嚴重的是，對物欲、消費欲的本能性追求使她在缺乏理性意志約束的情況下不加考慮地簽下了大量的借據(jù)和期票，并且在入不敷出的經(jīng)濟條件下一再延長還款的期限。等到她債臺高筑、無力償還的時候，勒樂便伙同法院扣押了包法利家的財產(chǎn)。此時，破產(chǎn)的結局便成了已然的事實。在愛瑪不堪重壓服毒自殺之后，她的丈夫也因為無法接受她的背叛而日益消沉并最終在貧困和悲痛中死去。而年幼的女兒也因為家庭的破產(chǎn)以及雙親的離世而不得不寄人籬下，靠在紗廠做工勉強糊口。對本能性物欲、消費欲的追求使愛瑪在破產(chǎn)的同時也間接地毀滅了她的家庭，毀滅了丈夫的生命和女兒的前程。

原始情欲以及這些由原始情欲產(chǎn)生的包括食欲、物質(zhì)享受、消費欲望等在內(nèi)的官能追求無一不出自愛瑪?shù)膭游镄员灸?。當愛瑪深陷其中時，她便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理性意志并且把自己降低為沒有靈魂的動物性的存在，她聽任自由意志的失控并在欲望的深淵中喪失了人的尊嚴。她的行為同樣也毀滅了她自身以及她的家庭，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悲劇性的后果。

（三）理性意志的回歸與愛瑪?shù)挠X悟

愛瑪在理性意志完全無法壓制自由意志的狀況下，追求情欲，食欲、物欲、消費欲等各種出自本能的官能享受，由此導致了放蕩與無所顧忌之下的悲劇性后果。當債務危機出現(xiàn)后愛瑪不得不四處借錢以免破產(chǎn)。在籌錢不成，面臨身敗名裂的危機時，愛瑪選擇了服毒自殺。

有的研究者曾經(jīng)提出愛瑪并不是“非死不可”，{14}如果隨便有什么人借了她三千法郎或者是愛瑪愿意向查理低頭，她都不至于在破產(chǎn)的壓力下選擇死亡這種激烈的應對方式。這種說法是有一定道理的，然而愛瑪為什么非要服毒不可呢？因為債務的壓力迫使她不得不想盡辦法籌錢，在這個過程中愛瑪?shù)淖⒁饬σ呀?jīng)從情欲的追求方面轉(zhuǎn)向了現(xiàn)實生活。當愛瑪不再陷于原欲的追求時，她的理性意志便開始回歸并逐漸控制她的自由意志。而當愛瑪意識到了自己將面臨社會倫理道德的強烈譴責時，她只能以死亡的方式來逃避這種重壓。因此在這個意義上，愛瑪服毒的行為本身也說明了她理性意志已經(jīng)開始回歸。

從服毒到她斷氣的過程中，愛瑪?shù)睦硇砸庵具M一步回歸。臨終前愛瑪?shù)囊幌盗行袨榧纯烧f明這一點。她對查理說了句“是……對……你是個好人，你！”{15}甚至還一反常態(tài)地撫摸他的頭發(fā)；先前她從不管女兒，此時卻掙扎著要看看孩子。相較于原先對家人的漠不關心來說，此時愛瑪?shù)男袨檎f明她意識到了自己作為妻子、母親的倫理身份。也因為對倫理身份有了明顯的自覺，她才能從原欲的瘋狂中回到現(xiàn)實生活，她的理性意志才能得到進一步的回歸。

一個擁有理性意志的正常人應該擁有反思的能力和分辨善惡、是非的能力。斷氣前愛瑪聽到瞎子歌聲時的反應即標志著她的理性意志已經(jīng)完全回歸。這種完全回歸的狀態(tài)主要表現(xiàn)為能像正常人一樣反省并認識到先前縱欲行為的錯誤性。瞎子被認為是小說中“最明顯的一個隱喻意象”。{16}他的歌中“火紅的太陽暖烘烘，小姑娘正在做愛情的夢……”{17}的內(nèi)容即暗示了愛瑪對情欲的追求，而這首歌出自瞎子之口即說明了愛瑪也是個“瞎子”，她的情欲追求也同樣是盲目的。愛瑪“坐了起來，好像一具尸首中了電一樣”{18}的行為說明她受到了強烈的觸動。愛瑪在那一刻頓然覺悟，意識到了自己陷于原欲的放蕩行為是盲目的。這種頓悟的狀態(tài)意味著愛瑪能像真正的人一樣反思并擁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的理性意志才得到了完全的回歸。作為一個重新?lián)碛欣硇砸庵镜娜?，愛瑪認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所導致的嚴重后果，繼而便對殘酷的現(xiàn)實產(chǎn)生了極度的絕望和恐懼，所以她才會發(fā)出“一種瘋狂的、絕望的獰笑”，相信“自己看見乞丐的丑臉，站在永恒的黑暗里面嚇唬她”{19}。

如果沒有這個破產(chǎn)、服毒的苦痛過程，愛瑪不會覺悟地如此徹底，她的理性意志也無法完全回歸。就此意義上來說，愛瑪付出的代價雖然沉重卻是必然而又合理的。

二、愛瑪走向倫理悲劇的根源

愛瑪?shù)谋瘎∈且粋€倫理悲劇，造成悲劇的直接原因是：愛瑪在自由意志失控的情況下陷入了本能性情欲、物欲、消費欲的追求之中，這種追求導致了愛瑪?shù)钠飘a(chǎn)并由此造成了悲劇性的后果。而造成愛瑪悲劇的根源則在于家庭責任感的缺失以及對社會倫理規(guī)則的蔑視。

家庭責任感的缺失以及對倫理規(guī)則的蔑視一方面說明了愛瑪意識不到自己作為妻子、母親的倫理身份，因而也就放棄了自己的倫理職責；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她對倫理規(guī)則的重要性缺乏認識。正因為愛瑪對倫理身份（及其所規(guī)定的倫理職責）、倫理規(guī)則缺乏認同感，它們才無法對她產(chǎn)生強有力的約束。也正因為缺乏約束，愛瑪?shù)睦硇砸庵驹趶姶蟮脑媲安艜绱藷o力。一經(jīng)外界因素的觸發(fā)或者是他人試探性的引誘，愛瑪便會把個人本能的意志凌駕在倫理規(guī)則之上，輕易地使理性意志失去對自由意志的控制能力，從而深陷入原欲的追求中。雖然不能否認查理的醫(yī)療事故，羅道耳弗、賴昂的勾引對愛瑪自由意志的失控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這些因素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它們更多的是起到了導火索的作用。

（一）缺乏家庭責任感

“人類社會從初始就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身份關系，因為象征道德和種群差異的身份角色對人類活動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因而社會乃身份社會，法律乃倫理法律。人的身份一旦與倫理環(huán)境結合在一起就成了我們所說的倫理身份，它不再僅僅只是一個標示或者一個象征，它還承載著當時倫常法律所規(guī)定的責任、義務和束縛。”{20}倫理環(huán)境是“文學產(chǎn)生和存在的歷史條件”，{21}因此對于文學作品的評價不能超越歷史而必須在特定的倫理環(huán)境中進行，而倫理環(huán)境一旦與人的身份結合，便規(guī)定了人所需要承擔的倫理職責。愛瑪?shù)膫惱砩矸菔瞧拮优c母親，因此要承擔這個社會角色所需的職責。

愛瑪從一開始就缺乏家庭責任感，主要表現(xiàn)在無心于家務，對家人漠不關心，忽視家庭經(jīng)濟利益這幾個方面。在結婚之初愛瑪勤勞持家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對婚姻生活心存浪漫的幻想，一旦發(fā)現(xiàn)了婚姻的平淡無奇，她就對家務感到厭煩。等愛瑪看到了上流社會種種的繁華之后便在心理上產(chǎn)生了強烈的落差，這種落差導致愛瑪郁郁寡歡并撒手不管任何家務。在遷居永鎮(zhèn)后她努力操持家務的行為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為了在“賢妻良母”的美名下逃避對賴昂的感情。此外，包法利夫人對女兒的漠不關心也說明了她缺乏作為母親的責任感。然而更為嚴重的是，愛瑪花錢如水卻從不以家庭的經(jīng)濟利益為重。她沒有考慮家庭的經(jīng)濟承受能力而一再簽下大量的借據(jù)和期票，最終把家產(chǎn)揮霍一空。所以老包法利夫人認為愛瑪沉溺于胡思亂想是因為她“整天沒事干”{22}的觀點是不無道理的，這至少從側(cè)面說明了愛瑪沒有盡到為人妻母的家庭責任。

愛瑪家庭責任感缺失的種種表現(xiàn)說明了她根本就認識不到自己倫理身份，也從來沒想過要履行自己的倫理職責。因此在受到誘惑時她輕易地拋棄了自己的倫理身份和倫理職責。也因為缺乏倫理身份和倫理職責有力的約束，她才會聽任自由意志失控并且在原欲的支配下對社會倫理秩序造成極大的破壞。

（二）蔑視社會倫理規(guī)則

“倫理規(guī)則是社會倫理秩序的保障”，{23}倫理規(guī)則對于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當時社會的倫理規(guī)則即要求婦女能夠安守本分、一心持家，學會隱忍而不必過多地追求個人欲望的滿足，就像老包法利夫人所做的那樣。她雖然早年“有說有笑，無話不談”，{24}但是結婚后卻改變了情感外露的本性而終日“忍氣吞聲，逆來順受”，{25}為家庭忙碌操勞。然而愛瑪從一開始就不愿意尊重老包法利夫人，她對她有關勤儉持家的教導極為反感，甚至屢次與她發(fā)生沖突。老包法利夫人代表的正是當時的倫理規(guī)則對已婚婦女的要求，愛瑪不尊重婆婆意味著她從一開始便對社會倫理規(guī)則抱著一種輕視態(tài)度。

如果說與婆婆相處過程中，愛瑪對倫理規(guī)則的輕視還顯得不那么外露的話，那么從舞會上回來以后，她的言行則明顯地表示出了對社會倫理規(guī)則的蔑視?！八床黄鹑魏问?、任何人的心情，也沒有意思隱瞞；有時侯，故意表示見解特別，別人稱道的，她偏指摘，要不然就稱道惡行敗德?！眥26}總之，愛瑪是要極力展示自己蔑視倫理規(guī)則、不同于主流價值觀的一面。此外，愛瑪?shù)哪承┬睦砘顒右舱f明了她對社會倫理規(guī)則的無所顧忌。比如她與賴昂認識沒多久便產(chǎn)生了要與他私奔的念頭。雖然她沒有付出行動，但是這卻說明了愛瑪有強烈的出軌欲望，這種欲望是對倫理規(guī)則的不屑。也正是因為愛瑪缺乏倫理規(guī)則的制約，所以后來才會輕易接受羅道耳弗的誘惑并義無返顧地要同他私奔。

因為愛瑪認識不到倫理規(guī)則的重要性，她的貞潔觀才會如此脆弱。如果她一開始就對倫理規(guī)則有著強烈的自覺，她就不會如此輕易的受到誘惑并在自由意志失控下陷入原欲的追求之中。

三、結語

雖然愛瑪?shù)谋瘎∈侵档猛榈模钦\如福樓拜所說的“幸福是一個債主，借你一刻鐘的歡悅，叫你付上一船的不幸”。{27}愛瑪不是天生的蕩婦，在墮落的過程中她的理性意志同自由意志進行了激烈的對抗卻最終沒能控制住后者。有人認為愛瑪?shù)男袨槭菍θ诵缘淖非笠蚨档每隙?，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愛瑪?shù)那橛非笠约案綆У奈镉?、消費欲、食欲等各種官能性追求都是在本能的驅(qū)使下產(chǎn)生的。愛瑪在自由意志失控下的放縱行為把她降低為獸性的尋在，這不是人性的追求而是失去靈魂，失去人格尊嚴的人性的迷失。雖然在最后愛瑪?shù)睦硇砸庵镜玫搅嘶貧w，但是她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家庭責任感的缺乏以及對社會倫理規(guī)則的蔑視是愛瑪?shù)睦硇砸庵緹o法控制自由意志的根源。她在缺乏倫理身份（及其規(guī)定的倫理職責）、倫理規(guī)則約束的情況下任憑欲望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脫離理性意志的控制。她的縱欲是對社會倫理規(guī)則的極大破壞。愛瑪?shù)谋瘎≈须m然也存在一些偶然因素（如有心人的誘惑等）的影響，但是這些因素更多的只是起到了觸發(fā)的作用。雖然很多人對愛瑪?shù)谋瘎”б酝閼B(tài)度并對當時黑暗平庸的社會現(xiàn)實予以譴責，但是沒有人可以“超越歷史進入道德的烏托邦”并且另外給愛瑪“設置一個新的道德環(huán)境和道德標準”。{28}因此，愛瑪?shù)谋瘎∈亲杂梢庵臼Э叵碌膫惱肀瘎。谋瘎”砻魅魏稳嗽诩榷ǖ纳鐣h(huán)境中就必須要遵守社會倫理秩序，一旦在自由意志失控的情況下破壞了這種秩序，就必須要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注釋：

①王欽峰著：《福樓拜與現(xiàn)代思想》，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9頁。

②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倫理選擇與斯芬克斯因子》，《外國文學研究》，2006年第6期。

③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86頁。

④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91頁。

⑤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95頁。

⑥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48頁。

⑦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82頁。

⑧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64頁。

⑨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43頁。

⑩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48頁。

{11}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43頁。

{12}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37頁。

{13}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48頁。

{14}格非：《包法利夫人》，《作家》，2001年第4期。

{15}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76頁。

{16}劉會麗：《黑暗中忽閃的光亮——<包法利夫人>中艾瑪?shù)念D悟》，《文學評論》，2012年第10期。

{17}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82頁。

{18}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82頁。

{19}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82頁。

jkkcJwWLyCDltvhsT6dSUA=={20}楊革新：《倫理選擇與丁梅代爾的公開懺悔》，《外國文學研究》，2009年第6期。

{21}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外國文學研究》，2010年第1期。

{22}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08頁。

{23}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外國文學研究》，2010年第1期。

{24}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6頁。

{25}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6頁。

{26}福樓拜著，李健吾譯：《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55頁。

{27}蔣承勇：《十九世紀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現(xiàn)代闡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63頁。

{28}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與道德批評》，《外國文學研究》，2006年第2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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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mHNdXtOFjtCwXbwNLjt9/Q==欽峰著.福樓拜與現(xiàn)代思想[M].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

[3]蔣承勇著.十九世紀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現(xiàn)代闡釋[M].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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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倫理選擇與斯芬克斯因子[J].外國文學研究，2006（6）.

[6]格非.包法利夫人[J].作家，2001（4）.

[7]劉會麗.黑暗中忽閃的光亮——<包法利夫人中愛瑪?shù)念D悟>[J].文學評論，2012（10）.

[8]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J].外國文學研究，2010（1）.

[9]楊革新.倫理選擇與丁梅代爾的公開懺悔[J].外國文學研究，2009（6）.

[10]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與道德批評[J].外國文學研究，2006（2）.

[11]張文靜.安娜悲劇根源的文學倫理學解讀[J].世界文學評論，2011（1）.

（作者簡介：薛 楓（1992.01-），女，漢族，浙江湖州人，華中師范大學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