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臺灣

在山上躲了七天七夜，他還是沒能躲過那場災(zāi)難，離開家時他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這種思鄉(xiāng)的煎熬使他在78歲高齡時鋌而走險，繞道菲律賓、香港回到祖國內(nèi)地。由于這時距臺灣當(dāng)局開放“民眾探親”的政策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周云亭老人此舉還被臺灣當(dāng)局列上了黑名單。

我是1949年從青島港被帶走的，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40歲，家里四個孩子，老大是個女兒，12歲，老二老三老四都是兒子，他們一個9歲、一個3歲，最小的那個只有六個月。

當(dāng)時兵荒馬亂的，到處在抓兵，為了躲避我跑到山上藏了七天七夜。那時候莊稼也都荒了，山上也沒什么吃的，我每天餓了就挖野菜吃，渴了喝山溝里的水，直到有一天實在忍不住了，便跑下山來準(zhǔn)備回家看看，誰知走到半道上便被國民黨軍隊抓走了。

那時我們大概有幾百個人吧，都被送到停泊在青島港的船上，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顛簸來到了臺灣。

在臺灣經(jīng)過一番整編，我被編進(jìn)了正規(guī)部隊，又很快被運到海南島，那時候戰(zhàn)爭打得很兇，很多人都死在了那里。我們這些人被打死的倒不是很多，主要是北方兵到南方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整天靠吃爛菜葉充饑，許多人都病倒了。我也算是死里逃生才又隨撤退的國民黨部隊回到臺灣。

那時候家里根本不知道我的音信，是死是活他們到處打聽也沒有人知道。

我老伴帶著四個孩子像塌了天一樣，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地里沒有收成，她只好拖著幾個孩子?xùn)|家借西家賒，家里少了我這個頂梁柱，那日子就根本不知道咋往下過。

我在臺灣這邊也度日如年。

剛開始時還數(shù)著日子，總覺得很快就能回家?？蓵r間一天天過去，兩岸關(guān)系也一天天緊張，回家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到后來我甚至連是哪年哪月都懶得去記了，糊涂比清醒著好，一想起家里活蹦亂跳的四個孩子，心里就針扎般地痛，我不在家種地，他們吃什么？

在臺灣的部隊里一待就是十幾年，出來時正是壯年的我，退役時已是年過半百的老人。這十幾年在兵營里就是混了個一日三餐，什么積蓄也沒有的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找工廠打工，人家嫌我年紀(jì)太大，手腳不利索，不肯要我。想做個小生意又沒有本錢，從部隊里下來，我?guī)缀跻髀浣诸^了。

這時在一個朋友的幫助下，我進(jìn)了天主教堂當(dāng)工友，每天擦擦、洗洗，掃掃院子，干一些清潔的活兒，這樣我才總算有了棲身之地。

我在天主教堂安下身來以后，便開始想家里的親人都不知道怎樣了。

十幾年來音信全無，我不知道老伴和四個孩子是不是還在等著我回來，不知道自己的老爹老娘是否還健在，不知道兒子的死活，他們該是一種什么樣的牽掛。

那些日子，每當(dāng)夜深人靜，我便跪在“上帝”面前痛哭流涕，我要仁慈的上帝幫幫我，已經(jīng)步入晚年的我別無它求，我只想能知道家里的消息，對于回家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那時我已經(jīng)是70多歲的人了，想到自己來日無多，再拖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在臺灣終了此生，我心里就一陣陣害怕，畢竟我曾經(jīng)是有家有兒女的人啊，我不甘心自己就這樣像個孤魂一直漂泊在外，就是死我也要回到家中。這樣的念頭使我再也無法忍受教堂里平靜的日子。

那會兒每逢做禮拜就會有一些教友留在教堂久久不肯散去。他們當(dāng)中有很多是退下來的老兵，也有一些老兵的家屬，在無法抑制的思鄉(xiāng)中，有很多人信奉了天主教，把自己交給“上帝”，權(quán)作一種感情的寄托。而教堂的禮拜，則給了這些無依無靠的老兵們互相聯(lián)絡(luò)交流的機(jī)會。

由于個性內(nèi)向，也因為我的年紀(jì)比較大，對這種聚會我從來不怎么關(guān)心?？墒?，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他們特別地神秘，出于好奇我湊了上去，才知道他們當(dāng)中有的人已托國外的朋友給家里捎去了信，并且，也得到了家里的回信兒。

當(dāng)時由于臺灣當(dāng)局控制得特別嚴(yán)，這種事情要是讓他們知道了，有時會被抓去坐牢。

所以，大家伙對這種事兒格外小心。因為我在教堂里做工友多年，老實本分是出了名的，老兵們都知道我這把年紀(jì)，不用說也是被想家的苦痛折磨了這么多年。

我當(dāng)時一聽有的人已經(jīng)通過這種方式同家里取得了聯(lián)系，我的心里像被電擊了似的難受。

我不知道是該羨慕還是該嫉妒人家那些已和家里聯(lián)系上的老兵。那些天夜里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閉眼睛便是老伴拉著四個孩子站在村口等我。

我走時才六個月大的兒子，現(xiàn)在想必也長成了大小伙子。想到我這個當(dāng)?shù)膶⒆觽円稽c責(zé)任都沒有盡過，我心里就愧疚得受不了。

那時候我的煙癮特別大，一天三盒煙都不夠，只要沒事我就要手里點根煙，要不心里就發(fā)慌，就沒著沒落的。

我知道自己是想家想狠了，是在糟踐自己，有時候倒真覺著死了比活著好，上帝說人都是有靈魂的，我想也許死了的人魂可以飄回家去，那我寧愿做個自由自在的鬼魂，也不要這樣受生死別離的煎熬。

當(dāng)時我真是這樣想的。

就這么在對老家的朝思暮想中，我過了75歲的生日，又過了76歲的生日。

77歲那年，我生了一場大病，要不是教堂里的教友湊錢把我送進(jìn)醫(yī)院，恐怕我也活不到現(xiàn)在。年歲一天天大了，身體又垮下來，出院以后，我已經(jīng)什么活兒都干不動了。

教堂是慈善機(jī)構(gòu)，像我這樣孤獨無依的老人，他們也不忍心把我趕到大街上去，只得讓我躺在教堂后邊的木板房里，每天打發(fā)幾個修女給我送點吃的。

那時候說實在的我是在躺著等上帝來帶我走。前邊教堂里的風(fēng)琴一響，我就閉上眼睛，默默地跟著唱，每當(dāng)這時我就感覺靈魂已經(jīng)脫竅，它在空中飄呀飄，很快便飄過了臺灣海峽，可是家在哪兒，我找不到，因為一切都變了樣，一切都已經(jīng)讓我認(rèn)不出來了。

盡管這樣我仍覺得一陣輕松，畢竟我是到家了，我不會再像個孤魂一樣在外面飄來蕩去。

那些天我?guī)缀醵汲圆幌聳|西了，我知道我在放棄自己求生的欲望，一心想隨上帝的召喚而去。這時候，一個給我送飯的修女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說：“周兄弟，你要振作起來，不能就這樣放棄生命，畢竟活著才能做你想做的一切?！?/p>

我當(dāng)時并不認(rèn)識這個修女，因為我們那個教堂很大，幾百個修女我不可能都熟悉。

可她們卻幾乎人人都認(rèn)識我。因為，有的修女從她們一進(jìn)教堂，我就在做工友，直到幾十年后，她們也老了，我還沒有離開教堂。

時間長了，有的修女便知道了我的身世。

當(dāng)她們知道我40歲離家，70多歲了還從來不知道家里的音信時，這些心地善良的修女總要忍不住地一邊在胸前劃十字，一邊為我祈禱。

自從我病倒以后，修女們不斷結(jié)伴來看我，我知道她們是出于憐憫和同情?？吹轿乙惶焯祛j廢下去，終于，有個修女站了出來，她說她有教友在國外，也許可以托他們給我往家里帶個信兒，至少讓家里的人知道我還活著。

這個修女的主意讓我打起了好好活下來的精神，我開始強(qiáng)迫自己吃東西、吃藥，我想也許真的有上帝被感動的那一天，我要用自己的雙腳走回家去。

1986年的春天，就在我剛剛能夠下床扶著教堂的柵欄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去的時候，那個修女拿著一封信找到了我?？纯此闹軟]有人，她悄悄地對我說：“恭喜你，周兄弟，你家里來信了，太太和孩子們都在盼著你回去呢。”

當(dāng)時拿到修女偷偷塞給我的家信，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我沒有再扶那些柵欄，幾步便走回了教堂后面我棲身的木板房。

跨進(jìn)房門，我什么都沒想，“撲騰”便跪下朝著老天磕了三個響頭，我想這都是上帝的仁慈，老天的憐憫，才讓我這個幾乎要死的人終于等到了家里的信兒。

把那封家書緊緊地貼在胸口，仿佛摟著我那些孩子們。

12歲的女兒，9歲、3歲的兒子，還有那個只有六個月大的小不點兒，我走時他還在他娘的懷里吃奶，如今，都該娶媳婦了。

雖說那會兒我們也很窮，我自己種著幾畝薄地，勉強(qiáng)能夠養(yǎng)家糊口。

可那時我們畢竟是個家啊，孩子吵大人鬧的，像個過日子的樣子，誰成想我會一下子被帶到臺灣，直熬到頭發(fā)都白了仍是回家無門。

那天晚上，是那個修女戴著老花鏡，一句一句地給我念的家信，高興的地方她會給我重復(fù)好幾遍，可讓我難過的地方她就停下來，看看我的臉，才慢慢地念給我聽。

修女走了，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逐字逐句地回憶信的內(nèi)容，眼淚不知不覺浸濕了枕頭。這時教堂的鐘聲響了，一聲沉過一聲，像是敲在我的心上，聽到這凄涼的鐘聲，我再也控制不住，竟放聲痛哭起來。

我哭我那老伴40年來一直守活寡似的撐著那個塌了天的家，哭我年老的雙親終于沒有等到兒子的消息。最讓我傷心的是我那兩個最小的孩子，他們都在我走后不久……

我可以想象當(dāng)時的情景，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上哪兒去為危在旦夕的孩子求醫(yī)討藥？

我跪在床前，為我兩個死去的孩子默默祈禱了很久，我希望以此來懺悔，來請求孩子們的原諒，是我這個當(dāng)父親的沒有盡到責(zé)任，可這一切又豈是我能夠選擇的。

知道了家里的消息，我開始想那個過去從來不敢想的回家的夢。

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幾乎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我沮喪極了。

幾十年來，靠我在教堂里做工友的這點收入，我除了自己能吃飽飯，又何曾有過幾文錢的積蓄。

而且，我們這些老兵在發(fā)現(xiàn)回家無望之后，大多數(shù)都是過著一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根本想不到要為將來打算。

面對家人的召喚，我返鄉(xiāng)心切，但我不知道出來飄泊了40年仍是一無所有的我，如何踏上歸家的路，如何給家里的妻兒老小一個交代。

這時我又托那個修女給家里捎去第二封信。

信的大致內(nèi)容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我告訴老伴，我的身體尚好，能夠自己行動，也十分想念她和孩子們，只是因為兩岸關(guān)系依然緊張，臺灣這邊控制很嚴(yán)，我一時想不出回家的辦法。再者說我?guī)缀鯖]有積蓄，就是有回家的機(jī)會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們，畢竟，我覺得自己該對家里有些補(bǔ)償。

很快，老伴的信兒也捎回來，她在信里說，家里的生活早已與以前不同，女兒、兒子都已結(jié)婚成家，兒子還給我生了三個孫子，地里的收成不錯，粗糧早就不吃了，每年收的小麥吃不了還要賣給國家一些。老伴勸我早點回家，她說：“你七老八十的人了，還在外面游蕩什么，要是圖錢的話，俺們娘幾個干嗎非要等著你回來。你只要人回來，飯就有你吃的，你還在等什么？我也年紀(jì)大了，難道你真的要讓我在走之前見不上你一面？”

記得當(dāng)時那位修女在念這封信時，眼淚劈里啪啦地掉，我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從那時起我就不再猶豫，拼了老命我也要奔回老家，已經(jīng)78歲的我真的不想再這么熬下去了。

那時兩岸關(guān)系仍然是沒有什么松動，盡管內(nèi)地這邊在1979年便發(fā)布了《告臺灣同胞書》，歡迎臺灣同胞返鄉(xiāng)探親訪友，骨肉團(tuán)聚。

可臺灣當(dāng)局不妥協(xié)，要在那個時候回大陸，要冒很大的風(fēng)險，而且，走了就別想再回來。

我當(dāng)時已橫下一條心，說什么我也要在我還能走動的時候，回老家去。

1987年元旦剛過，在幾個修女的暗中資助下，我籌起了回家的路費。

那個幫我與家里通上信的修女還送給我一套黑色的西裝。她說：“周兄弟，你打扮得精神一點回去，好讓家里的人高興一些，他們也知道你在外面受了這么多年的苦，他們會好好待你的，你就放心回家吧！”

就這樣我持旅游護(hù)照，從臺灣先飛到了菲律賓，又從菲律賓飛到香港，再從香港轉(zhuǎn)道廣州，終于回到了離別將近40年之久的祖國內(nèi)地。

那天我走進(jìn)村子，正好是陰歷的臘月二十三，過小年的日子。

不斷響起的鞭炮聲使我的腳步踉蹌起來。多久了，我沒有聽過這種喜慶的聲音；多久了，我沒有與孩子們一起過個開心的新年。

走時40歲的壯年漢，再一次走進(jìn)家門時，卻已須發(fā)皆白，腰弓背駝，成了不中用的老頭兒。家里的人沒想到我會在那個時辰回來。走進(jìn)自家的院子，一個年輕后生問我：“老爺爺，你找誰？”

看到他酷似我兒子小時的模樣，心想這肯定是我的小孫子了，我把手里的拐杖一扔，上前抱住他便嗚嗚哭起來。

那孩子嚇壞了，一邊掙脫我一邊朝屋里喊：“奶奶，奶奶，你們看他是誰？”

這時屋里傳出老伴的聲音：“虎子，甭管是誰，先請人家進(jìn)來坐，這大冷的天別在外面凍壞了。”

我跟著虎子蹣跚走進(jìn)家門，見一個老太太正端著餃子往鍋里下，屋里的燈很亮，我的白發(fā)和她的白發(fā)都在燈下散發(fā)著令人寒心的亮光。

盡管她人老了，瘦了，可我還是能一眼認(rèn)出她，“她娘，是我，云亭，我回來了！”聽我這樣說，老太太手一哆嗦，一蓋簾餃子都扔在了地上，我心痛極了，忙半跪下去撿，可這時，一屋子人都圍了上來。

“爹，爹，是你嗎？你老人家真的回來了嗎？”

“他爹，你，真的回家來了嗎？"

老伴半晌才像醒過來似的，一把抓住我正在撿餃子的手，兒子過來將我扶了起來。

還沒等我仔細(xì)端詳一下老伴，她一轉(zhuǎn)身走進(jìn)里屋，只有也已經(jīng)滿臉蒼老的兒子圍在我身邊：“爹，你回來怎么不讓我們知道，我跟您孫子去接您啊。來，來，你們幾個快叫爺爺?！边@時三個小伙子齊刷刷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爺爺，孫子們給您老人家磕頭了?！?/p>

這就是家啊，這就是我的老家啊，幾十年來只有這一刻我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像個真正的人。我這邊剛剛跟兒子、孫子們一一相認(rèn)，老伴從里屋傳出了低低的啜泣聲，我滿懷歉疚地走到她面前：

“老伴，今兒個是小年，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不喜歡聽到哭聲，你就別哭了，再難我這不也回來了嗎？以后我陪著你好好過日子，我這快80歲的人了，能夠活著回來，我們都應(yīng)該高興啊?！?/p>

這時候，窗外幾個孫子點燃了鞭炮，那紅紅火火的鞭炮把院子照得光亮無比。

聽著孩子們熱火朝天的喧鬧，老伴又抹起眼淚：“他爹，我對不起你，那兩個小的我沒把他們拉扯成人，那時候，我白天要下地，晚上要給四個孩子紡線織布做衣裳，兩個小的得了麻疹，來不及抓藥就走了，我……我這眼睛都要哭瞎了啊。又不知道你到底是死是活，好幾次我都想去跳海，可看到活下來的兩個孩子，我實在又下不了這個狠心，公婆一走，剩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受罪啊?！?/p>

這次我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摟住她，兩個人的淚水流在一起！

那一年的春節(jié)是我飄泊40年里過得最舒心的一個年。

坐在自家的炕頭上，看著白發(fā)的老伴忙來忙去，兒孫們喜氣洋洋，我想到自己在臺灣時差點放棄了回家的夢想就感到幾絲后怕。

為此我由衷地感激那位救了我的修女。

可也許這些年來老伴受的罪太多，她的身體已被生活壓榨得只剩下最后一絲力氣。而我的回家也讓她了結(jié)了最后的心愿。我跟老伴剛剛團(tuán)聚了沒多久，她便一病不起，我竭盡了全力為她求醫(yī)問藥，可仍留不住她，第二年的秋天，她便永遠(yuǎn)離開了我，離開了這個剛剛完整的家。老伴苦了一輩子，臨走竟沒有留下一幅照片，還是后來她走了以后，我找了學(xué)校的美術(shù)老師，憑我的回憶給她畫的一張像，我把她放在我的屋里，就好像她還沒去，還在天天陪著我。

有時候心煩了，我就跟老伴聊天，雖然只是我一個人在說，可常常地我就覺著老伴好像是在聽我說話，有時候說著說著，我哭了，老伴的眼里似乎也滾出淚珠來，我講給孫子聽，可他們不信，他們說我年紀(jì)大了，糊涂了，可我知道，我一點也沒有糊涂，我相信我說的話老伴都聽見了。

這時我們村里也陸續(xù)有從臺灣回來探親的老兵，他們見到我都替我惋惜，說，云亭，你怎么不再等等，你走的第二年十月份，就允許回大陸探親了，那樣你還會帶著“餉銀”回來，有了這個錢，你的下半輩子就不用再操心了。

可是我說，我現(xiàn)在最慶幸的就是自己早回來了一年，至少我跟老伴還見了一面，要是再晚點回來我恐怕連老伴現(xiàn)在在哪兒都不知道了，我已經(jīng)80歲了，沒有多少“下半輩子”需要操心，這個家有我的飯吃我就心滿意足了。

說實在的，偶爾我也有些后悔，因為這筆錢是給我們這些老兵幾十年背井離鄉(xiāng)、妻離子散的一點補(bǔ)償，我沒有，實在是不公平的。

而且，兒子一家靠種地過日子，雖說吃穿不愁，畢竟艱難一些，我要是拿到這筆錢幫幫他們，也算是這些年的苦沒白吃。

可是，因為我是在開放前偷偷回大陸的，臺灣方面很快給我注銷了戶口，并把我列入了所謂“通匪”的黑名單。

聽說當(dāng)局還到修道院去查了很久，并揚言我要是回臺灣，會立即被送去坐牢，我知道他們這是在虛張聲勢，想殺一儆百。

我既然打算回大陸就沒有想著再回去。人能活幾個80歲，與其在那個孤島了卻殘生，倒不如拼死一試，我當(dāng)時就是這樣想著一步一步跨過臺灣海峽的。

我想回家，這永遠(yuǎn)都不會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