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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靄莊

      2013-12-29 00:00:00姚永濤
      南風(fēng) 2013年3期

      雍正十三年,正值寒露時節(jié),整個北京城初霜漫布。

      在這天發(fā)生了件并不能讓人開心的事,就是雍正皇帝于子時駕崩,享年五十八歲。常陪在雍正帝身邊的道士張?zhí)撀牭竭@個消息心中卻是一驚,口中嘆著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果不其然,在雍正帝死后的第三天,弘歷嗣位,即刻頒了一道圣旨道:皇考聞外間爐火修煉之說,深知其非,只欲試觀其術(shù),以為游戲消閑之具。未曾聽其一言,未曾用其一藥,且深知其為市井無賴之徒,最好造言生事,今將張?zhí)摰闰?qū)出,各回本籍。

      今秋的雨總是帶著寒氣綿綿不斷,靄莊的街道少了許多行人,高低不等的木樓在陣陣霧氣中更顯孤寂。

      說來也怪,靄莊后脊的霧嶺山的霧終年不散,很多住在靄莊的村民也試著進(jìn)入霧嶺山一探究竟,但只要一進(jìn)入霧氣中,周身的景物絲毫不見,只能憑著感覺向前摸索,有的人走了兩天,有的人走了五天,還好的是人都出來了,也沒有大的損傷。村民都說這霧嶺山居住著神仙,從此也再沒有人去打擾過。

      雨后,靄莊的街道被雨洗得像未上妝的女子般清淡。張?zhí)摫持?,杵著拐杖,本就疲乏的身影在街道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的凄涼。從京城到這村莊行了一天的路,自己這把老骨頭也經(jīng)不起折騰了,加之路上雨淋患了風(fēng)寒,張?zhí)摯蛩阌米约荷砩蟽H剩的盤纏在這個村莊留一宿,明個再走。

      張?zhí)摿粢庵矍暗倪@個木樓,招牌是微微透著古意的大字“靄莊一百三十一號”,也沒有說是某某客棧,就是一百三十一號。走進(jìn)大堂就有小二熱情的招呼,問是就餐還是住店,交了些散銀就隨小二上了二樓。房間倒也干凈,墻壁上還掛著一幅白描仕女圖,沒有設(shè)色,但那雙眸子像是星辰一般攝人心魄。

      張?zhí)摻行《懔艘粔夭?,便坐在蒲團(tuán)上打起坐來。這是他多年當(dāng)?shù)朗苛粝碌牧?xí)慣,雖說沒有學(xué)到什么捉妖擒鬼的道術(shù),倒是習(xí)慣就這樣坐著,什么都不用去想。其實當(dāng)張?zhí)撻]上眼睛時就想得很多,昔日跟著雍正帝是多么的風(fēng)光,如今換了一朝君王,一道圣旨卻讓自己落得這般模樣,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

      想起這些張?zhí)撔睦锞陀行┰辏谑敲蛄丝诓杵鹕泶蜷_窗戶,靄莊的夜晚倒也寧靜,雖沒有紫禁城那般富麗堂皇,但每家都掛著油紙燈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就是時而有細(xì)小的寒風(fēng)吹著張?zhí)摵韲蛋l(fā)出“咳咳”的聲音。張?zhí)撽P(guān)起窗戶準(zhǔn)備就寢安歇,卻不料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先生身體有恙,還是先喝杯姜茶吧”。

      張?zhí)撧D(zhuǎn)過頭,只看見一身著白色流蘇裙的女子傾臥在蒲團(tuán)上。便猛地一驚問道:“姑娘何時至此,莫非是……”

      “先生又何須這般猜疑,我觀先生體內(nèi)風(fēng)寒甚重,先喝了這杯姜茶,小女子定當(dāng)悉數(shù)奉告”。說著那白衣女子用小二沏的茶又添了滿滿一杯。

      張?zhí)撔南胫绻媸嵌舅帉Ψ揭矝]必要這么麻煩,況且自己的命并不值錢,于是拿過茶杯一飲而盡。本是普通的茶水經(jīng)過那女子重新沏過,真的變成了姜茶,稍有辛辣的味道進(jìn)入張?zhí)摰暮韲?,陣陣熱流從肺腑傳來,剛還嚴(yán)重的咳嗽聲的確好了不少。

      “小女子叫蘇如妍,住在霧嶺山中,自幼跟隨家?guī)煂W(xué)習(xí)醫(yī)術(shù),近日師傅遣我出來采些草藥,囑咐我如果遇到需要幫助的人一定要施以援手,白天見先生身體欠佳,又恐冒昧使先生多心,就只能深夜造訪還望先生見諒”。那名為蘇如妍的女子見張?zhí)擄嬒陆?,便娓娓道來?/p>

      “老夫又以何怪罪姑娘,姑娘宅心仁厚,我感謝姑娘都來不及。”

      “既然你想感謝我,那就拿你的老命來吧”。沒等那張?zhí)摲磻?yīng)過來,蘇如妍本來皙白的手變得異常鋒利,如同五把匕首向張?zhí)摫平?/p>

      “你果然是妖,枉我做了道士這么多年,既然既然……”張?zhí)撓肱e起手還擊,才發(fā)現(xiàn)手腳都變得無力,就連嘴里也喊不出大聲來,只能看著那女子的手伸進(jìn)自己的心臟……

      次日的陽光從木樓展開的窗戶照在張?zhí)撋砩希瑥執(zhí)撁偷伢@醒,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嘴里喃喃的道:“原來是夢,可是我昨晚明明把窗戶關(guān)起來了呀,真是怪事……”

      張?zhí)撚挚戳丝茨歉卑酌鑸D,畫中女子的眼眸依舊明亮,嘴角還微微上翹,張?zhí)撘魂嚭笈?,趕緊背起包袱邁著比往常快了幾倍的步伐向靄莊后霧嶺山方向走去……

      公元1831年快開年的時候,靄莊前的靄河里的冰還沒有完全融化,一塊塊碎冰在陽光的普曬下隨著靄河的水越變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靄莊的村民端著大框的菜來到靄河邊清洗,估計是快過年的原因,還有些寒氣的河水也遏制不住村民內(nèi)心的激動。每一次在那些村民拿著大框干凈的蔬菜走后,總有一個全身狼藉滿面塵灰的小孩子偷偷摸摸地?fù)焓O碌纳顺浴?/p>

      有認(rèn)識他的村民叫他小乞丐,也有好心人在路過他居住的莊外殘廟時放幾個饅頭,但很少人知道他的背景,也懶得去打聽,更不知道他還有個名字,叫隋義。

      隋姓在這靄莊是獨(dú)姓,舉目無親的隋義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靄莊,像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了一樣。

      隋義遇到蘇如妍正值公元1831年的第一天,在村民們除舊迎新合家團(tuán)聚的時候他一個人來到靄河邊,用手托著腮看著河水伴著愉悅的水流聲從自己眼簾下溜走后再也不回來。看了一會就有些乏了,也不想回自己那個生寒的殘廟,就躺在靄河邊的大青石上睡下。

      睡夢中隋義好像聽到有人彈琴,隨后像是從哪個女子口中唱出的曲調(diào):莫訴獨(dú)步,漫盡夜露何人問。卻展素筏,乍想舊時曲曲盡,紅燭又寸寸……

      隋義醒來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真看到一位白衣女子正坐在靄河上方的拱橋上撫琴淺唱,隋義還幼,不知道這女子是否生得美麗,亦不知該拿怎樣的詞去形容,就感覺這女子和靄莊的人不一樣。

      隋義不知不覺的走到蘇如妍的旁邊問:“姐姐,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蘇如妍心想著我這般年紀(jì)恐怕不止當(dāng)你姐姐了,依舊笑了笑對隋義說:“這首曲子叫做煙未曲,好聽么?”

      “姐姐唱得自是好聽,也是我聽過最為好聽的曲子了。”隋義隨意的坐在橋面上,手托著腮抬著頭看著蘇如妍說,但片刻又低下頭來,這首曲子好像把他帶回了一個人坐在殘廟看月亮的日子。那時候也像這樣徹寒的夜晚,期待的破曉陽光總是來得很慢……

      蘇如妍見他低著頭許久沒有言語,便停下琴弦問:“你今年多少歲了,叫什么名字?”

      “別人都叫我小乞丐,我是有名字的,叫隋義,但我卻不知道我自己多大了,別人都說我七歲或八歲的樣子,我想應(yīng)該是的?!彼辶x真的不知道自己年齡,就連自己什么時候生日也不知曉。

      蘇如妍蹲下來用干凈的繡絹擦著隋義污垢滿布的臉龐對隋義說:“真是個惹人憐的孩子,那隋義你有什么夢想呢,或許姐姐可以幫你?!?/p>

      隋義轉(zhuǎn)過頭背對著蘇如妍,看著靄河中倒影的月亮隨著河水泛起漣漪不停的聚散。對蘇如妍說:“姐姐你是幫不了我的,看姐姐的裝束必是大戶人家的子女,可以給我一頓飽飯,或是一件暖衣或是一間巨宅,但我想要的并不是這些,況且我又沒有能力去回報姐姐,我只是一個小乞丐。”

      蘇如妍愣了愣,好像自己面對的并不是一個小孩子,也并非眾人眼中的小乞丐。隋義接著說:“我想當(dāng)皇帝,因為我聽別人說,皇帝擁有人世間最大的權(quán)利?!?/p>

      或許別人聽了會笑出來,但蘇如妍怎么也笑不出來,因為她看見隋義的眼神比民間放的煙火還要璀璨。

      蘇如妍沉默了很久,好像勾起了心中縈繞的情愫。蘇如妍憶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時候她還沒有幻化成人形,總是不停地?fù)u著尾巴跟在她師傅的后面,問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化成人形,才能去看看真正的人是長什么樣的。她師傅說,狐和人之間都需要一個渡,要靠自己的努力和領(lǐng)悟,這是誰也無法預(yù)測的也是最遙遠(yuǎn)的旅途。想著曾那么遙遠(yuǎn)的事自己也慢慢地走過來了,那隋義何嘗不和自己一樣呢?

      蘇如妍想了想對隋義說:“如果你能不借助任何工具從這靄河這頭走到那頭的岸,我就幫你實qIcCqbrJR/wWMb8yXACOQQ==現(xiàn)你的夢想?!?/p>

      隋義看著蘇如妍很久然后堅定的說:“好?!币膊恢獮楹嗡辶x很相信這個姐姐,即使他還沒有問這個姐姐叫什么名字,在隋義心中,相信就是相信,無關(guān)姓名,更無關(guān)這個夢想的結(jié)果。

      靄河的河床很寬,加之一些冰塊的溶解,河中間的流水也很湍急。蘇如妍一直看著隋義慢慢地走進(jìn)水中,本是弱小的身影在她眼里變得偌大。

      隋義走得很慢,一步步的向前,但河水還是溢過了他的頭頂,或許水寒的原因,隋義沉下水底后很久沒有上來。在近破曉之時隋義的身體重新浮上水面,然后借著破曉的晨光隨著碎冰漸漸消逝在遠(yuǎn)方……

      同年農(nóng)歷六月初九,從京城來的商賈告訴靄莊的村民,道光帝第四子在京都圓明園出世,取名為愛新覺羅·奕擰,普天同慶。靄莊也聚集了很多人相互議論,也有細(xì)心的村民會問:“以前常見的那個小乞丐哪去了呢?”有村民回答說:“或許是走了吧,或許去了別的村,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像是靄河的水一樣,一個循環(huán)就是一個輪回,說不定這剛出生的皇子就是那小乞丐的來生了。”

      1927年也就是農(nóng)歷丁卯年,如果按民國的歷法算的話應(yīng)是中華民國十六年,這一年發(fā)生了很多大事。比如說四月的反革命政變,國共合作破裂;比如說八月的南昌起義和秋收起義……

      最后多到丁卯自己也記不清楚了。丁卯今年二十四歲,剛好是他的本命年,當(dāng)時他出生的時候是老丁家拜托街頭的老先生取的名字。老先生笑著說,就叫丁卯吧,咦,巧了,剛好二十四年后就是丁卯年,定有一番造化。

      老先生這一句“造化”讓丁卯念叨了二十三年有余,但讓丁卯最為迷惑的是,這二十四也過了近半,也沒見什么造化呀,他還是一如既往踏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在這周邊的幾個村子跑著送信件。說來也怪,這“大事”越多信件也隨之增多,丁卯想這郵寄算是在這蕭條的經(jīng)濟(jì)下興盛的行業(yè)了。好在丁卯每次差事都不是很遠(yuǎn),也順帶給街坊鄰居們捎些東西,日子也QvkqTrbJWG3XEoYBjc7hug==算過得輕松。

      有次丁卯去靄莊送信,在一個舊屋前遇到一個女孩。其實現(xiàn)在很少人叫“靄莊”了,靄莊是以前的名字,現(xiàn)在人們都習(xí)慣叫它“葛莊”,當(dāng)然這里面大部分都是葛姓。丁卯是在一次送信的過程中遇到一個老人,老人說這個村子在他年輕的時候叫“靄莊”,當(dāng)時丁卯覺得好聽,便記下來了,此后他一直就這么叫。

      據(jù)丁卯所說,當(dāng)時吸引他的并不是這個女孩生得婉委,性本端莊 ;也不是因為她兩個搭在胸前細(xì)長的辮子和身上干凈樸質(zhì)帶有茉莉花味的卦衫;而是因為那女孩在詢問這舊屋主人時問,這屋以前是不是叫“靄莊一百三十一號”。

      靄莊,這個名字,現(xiàn)在好像很少有人這么叫。

      舊屋的主人想了好久才從雜物堆里翻出了一面寫著“靄莊一百三十一號”的牌匾,女孩和舊屋的主人言語了片刻就以一大包金銀之物把這個舊屋買了下來。這也是丁卯對這個女孩產(chǎn)生好奇的另一個原因,現(xiàn)在到處都在打仗,變賣家產(chǎn)逃到安全地區(qū)還來不及,誰會在這時買屋。

      第二天丁卯再來到靄莊時卻再也沒見到那個女孩,只是昨天看見的那個舊屋重新掛上了“靄莊一百三十一號”的牌匾,大門卻是緊緊閉著,一副不想讓閑人打攪的模樣。丁卯心里難免有些失望,也只好再踏著車給別家送信去。

      回到家中怎么也睡不著,為了解開對那個女孩的好奇或是為了再次見到那個女孩,丁卯想到了一個自認(rèn)為完美的法子,并為這個辦法激動得徹夜未眠。那就是借著自己的職業(yè)之便給那個女孩寫信。在糾結(jié)了很久之后他還是提起筆,卻不知道該要寫些什么,丁卯想著那個女孩肯定對靄莊的事感興趣,那就以匿名的形式給她說說靄莊的故事吧。

      丁卯的第一封信是這樣寫的:小時候我聽一個老人說,這個葛莊以前叫做靄莊,它后脊的山叫霧嶺山。老人再說這些的時候總是用滿懷歲月的眼睛看著霧嶺山中飄散的霧氣,像是在講述一個亙古的傳奇。也就隨著老人的講述靄莊在我心中變得神秘,隨著我慢慢的長大,本來屹立在我眼中的木樓慢慢地塌陷,青石板所鋪就的街道也滿布青苔。我還是習(xí)慣在暮色時坐在靄河的拱橋上等待著河那頭掠過的夕陽,那么,你呢?

      半月之后,丁卯才敢把信送到靄莊一百三十一號。開門的還是那個女孩。

      丁卯對女孩說:“你好,你的信件?!迸]有丁卯所料想的疑惑,只是淡然地接過信,道了聲“謝謝”,好像本該如此一樣。

      丁卯只好撓撓頭離去,之后丁卯陸續(xù)給女孩說著靄莊,關(guān)于好多人都不知道的故事,關(guān)于張?zhí)?,關(guān)于隋義……

      丁卯是在家中兩本老書上看到這兩個故事的,這兩本書都不是印刷品,倒像是某個人的書稿。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兩個故事是不是真正發(fā)生過,但讓丁卯覺得巧合的是,張?zhí)摰墓适率怯赫?,那就是公?735年,隋義的故事是公元1831年,今年又是公元1927年。每個故事都相隔著九十六年,難道真的是巧合嗎?或者真的是命運(yùn)的安排?

      當(dāng)然丁卯也并非如此不幸,有的時候他送信時女孩會問他:“你知道這個給我寫信人的地址嗎?我想回信給他?!?/p>

      丁卯笑著說:“你好,這個是我從郵存所里取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對方的地址。”丁卯是不敢說出自己的地址的,對丁卯而言,他只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他只想把這些靄莊的故事講給這個女孩聽,況且如果說出了自己的地址,女孩也不難打聽出就是他自己吧。

      女孩笑了笑,對丁卯說:“是我倉促了些,我在靄莊一百三十一號等一個人,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或許就是這個寫信的人?!倍∶肽歉豢赡苁亲约毫?,畢竟她連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個女孩也不認(rèn)識他。

      后來的某天丁卯再給那個女孩送信的時候,開門的卻不是那個女孩,是以前賣房子的舊屋主人。那人說:“你說的那個女孩在前天已經(jīng)走了,房子也還給了我,買房子時給的金銀她也沒有要回,就說叫我?guī)退鲆患?,如果有一天有人找她時,把這個包裹給他,我想這個人就是你DE'’。

      丁卯回到家中猶豫了許久才打開那個包裹,包裹中是一副卷軸畫和一大疊沒有寫地址也沒有寄出的信。畫中的女子身著沒有設(shè)色的淡裝,神情和那個女孩一模一樣;所有的信也都寫著同樣一句話……

      也就是在1927年9月27日,第一屆臺灣美術(shù)展覽會在臺北揭幕,一幅由一個郵差送來的白描仕女圖倍受矚目。畫的名字叫蘇如妍,像是一個女孩的名字;就連畫作的解說詞也異常的簡短,沒有過分的夸大或是賣弄,只在一張泛黃的信紙上寫著兩句話。

      第一句話是毛筆寫的娟秀篆體:我一直在靄莊的一百三十一號等著那個一直給我寫信的人,一直等到自己不得已要離開的那一天,我想對他說,我叫蘇如妍。

      第二句話像是之后用鋼筆加上的楷體:那么,那個叫蘇如妍的女孩,在遇到這樣一個郵差,每次送自己寫的信并對她說“你好,你的信件”時多么想再說,我就是……

      我是一支狐,喜歡我的叫我狐仙,不喜歡我的叫我狐妖,其實我最喜歡的還是別人叫我蘇如妍。我記得當(dāng)時師傅給我取這個名字時,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蘇如妍”,像是一個人類給剛出生的嬰兒賀生一樣。我不知道人類起名字的含義,我想蘇如妍總歸是代表美好的。

      我按照師傅的意思,每九十六年現(xiàn)世一次,就在霧嶺山下的靄莊里。最后我覺得靄莊是個幻象,有人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有人在里面看到了別人,我去過很多次靄莊卻從未見過自己。有人說我很美,我想我自己也是不是和靄莊一樣,是個幻象呢?

      有時候我在彈《煙未曲》時就覺得我活在一個幻象里。

      張?zhí)撃峭聿⒎亲鰤?,的確是我所為。在他來靄莊之前我就知他被驅(qū)出一事,我知道他年輕的時候就跟在雍正帝身邊,心高氣傲,他日后肯定會折回京城。他哪知君王無情,弘歷也不會輕易放過他,早派了禁衛(wèi)軍尾隨其后,只是礙于靄莊人多,怕走漏消息影響他的聲譽(yù),只能等到他走到深山野林時才肯下手。

      我只能出此下策,便幻化于白描仕女圖中,并恐他反抗,在茶水里下了藥。這樣一來是逼著他速速離開,二來是讓他經(jīng)歷一次死亡,消除他折回京城的念想,好讓他回家安享晚年。

      只要他進(jìn)入霧嶺山我想是安全了,如同那些村民所講,霧嶺山被師傅擺下了一個迷陣,一般人是走不進(jìn)來的,我回到山中自會給他開個通道,只要多行幾日肯定會回到他老家。也正因為他匆忙趕路沒有聽到村民關(guān)于霧嶺山的傳說,沒有猶豫地向霧嶺山走來,我想也是他自己的造化吧。

      我在修煉的時候總會想起我以前四只腳走路的樣子,總是肆無忌憚的在霧嶺山里來去自如,現(xiàn)在用雙腿走路,總是很小心,像人世間的女子一樣。有人說,一副假面戴久了,最后連自己都相信了,師傅也說,我越來越像人類。

      年輕時的種種在煙未曲被空氣暈開時漸次傳送過來,我在人類的懷舊分子作祟下想起了隋義,當(dāng)年那個一直叫自己姐姐的孩子。后來我聽說道光帝第四子愛新覺羅·奕擰做了皇帝,別人都叫他咸豐帝。我也不知道這個愛新覺羅·奕擰是不是隋義的來世,我也沒有能力幫助隋義完成他的夢想,但我還是想著他們會是同一個人并且一直堅信著,我也相信生死輪回,因為我是一只狐。

      現(xiàn)在想想第三次現(xiàn)世好像沒有遇到什么人,算起來只有那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郵差和舊屋的主人。這也是我最為迷惑的,明明在我下山前師傅就說,這次叫我去靄莊的一百三十一號等一個人,他總會以某種形式出現(xiàn)在我面前,遇到或是遇不到都是修行。我想師傅所說的就是那個一直給我寫信的人吧,因為他知道我以前在靄莊所發(fā)生的故事,但遺憾的是,我還是沒有等到他……

      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問過師傅,為什么我要每九十六年現(xiàn)世一次,會遇到一些人,會和這些人發(fā)生一些故事,這樣我會得到什么?

      師傅只告訴我,凡事都要去渡,不管是我渡他人抑或他人渡我。

      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霧嶺山打坐,有的時候就以狐的姿態(tài)站在霧嶺山的最高峰看著塵世的風(fēng)景,卻總是看不清楚。我想靄莊已變了樣子,或許它已變成一條讓很多人渡的河。

      當(dāng)猛然記起今日是辛卯年,離我下次現(xiàn)世只有十二年時,師傅站在我身后問我:“今日是何年?”

      我用狐的眼眸看著模糊的塵世答:“今日是寅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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