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要給生物學找一個生日的話,可以把它定在《物種起源》出版那一天——1859年11月24日。
難道在那之前沒有人從事生物研究嗎?當然不是。人類研究生物現(xiàn)象已有漫長的歷史,但在達爾文之前,生物研究其實只是神學的附庸,是上帝在科學研究領域的最后一個據點。從事生物研究的學者,基本上都是神創(chuàng)論者,他們的研究前提是神創(chuàng)造并精心設計了生物。即便有少數學者不相信神創(chuàng)論,也往往相信目的論,認為在冥冥之中有一個神秘的目的指導著生物的進化。
達爾文用大量證據證明生物是進化而來的,推翻了形形色色的神創(chuàng)論,上帝才被徹底驅除出科學領域。達爾文還用自然選擇解釋了生物體的復雜結構是怎么起源的,這是一個完全自然的、無意識的進化過程,無須求助于智能的設計或神秘的目的,因而也否定了目的論。有了達爾文的進化論,生物研究才擺脫了所有的超自然現(xiàn)象和神秘因素,才有可能像物理科學那樣成為一門科學。
在達爾文之前,生物研究屬于博物學,只是對生物現(xiàn)象進行觀察、描述、分類和做解釋性的敘述,不試圖去探究生物現(xiàn)象背后的規(guī)律,也不做實驗來驗證假說。真正的科學研究則必須根據觀察的結果提出可以驗證的假說,然后以新的觀察或實驗加以證明。達爾文首次把科學方法引入生物研究,不僅繼承了傳統(tǒng)的博物學方法,而且使用了現(xiàn)代的科學方法,提出可檢驗的假說,并用新的觀察和實驗來檢驗它。限于當時的條件,沒有多少進化實驗可做,但達爾文還是盡量用實驗來驗證某些假說。達爾文還做了大量的植物生理學實驗,影響很大,被認為是實驗植物學的創(chuàng)建者。
達爾文進化論的誕生,統(tǒng)一了生物學的各個學科,為生物研究提供了第一個可用于預測和檢驗的科學大理論,從此對生物的研究不再只是單純的數據收集,雜亂無章的生物現(xiàn)象也有規(guī)律可循,對生物現(xiàn)象的研究由博物學變成了科學,生物科學由此誕生。生物學家杜布贊斯基曾說過一句名言:“若無進化之光,生物學毫無道理。”沒有進化論,也就無所謂生物學。
生物學中有許多規(guī)律、定律,它們或者只是對現(xiàn)象的描述,或者能從物理、化學定律推導出來,都不是真正的規(guī)律。通過研究生物體內各個組成部分的物理、化學作用,可以解釋生物體的一切功能。這不免讓一些生物學家擔心:生物學研究是不是有一天會被完全還原成物理學、化學研究,生物學不再是一門獨立自主的科學?這種擔心是多余的。生物學研究并不只是研究生物體的功能,還要研究這些功能是怎么起源的。對后者,就必須用到進化論,特別是自然選擇規(guī)律。自然選擇規(guī)律是不可能從物理、化學原理推導出來的,是一個獨立的自然定律。既然自然選擇規(guī)律是不可還原的,生物學就不可能被徹底還原成物理學、化學。達爾文進化論不僅為生物學奠定了基礎,還確保了生物學的自主地位。
達爾文進化論也給人文領域帶來了一場顛覆性的革命。在達爾文之前,人們普遍認為人是萬物之靈,并非自然界的一部分,而是超越了自然。例如基督教把人看成是上帝根據自己的影像創(chuàng)造出來的特殊作品,在世間萬物中只有人才被賦予了靈魂,其他生物只是創(chuàng)造出來服務人類的。偉大的哲學家,像亞里士多德、笛卡兒和康德等人,不管他們的哲學觀點多么不同,也都堅持人類中心說,認為人與其他動物之間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
達爾文進化論則指出,人類是生物進化過程中的偶然產物,是大自然的產物,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類與大自然是同一的。今天的一切生物都是人類的親屬,人類與其他生物(特別是類人猿)并無本質的區(qū)別,我們認為是人類特有的屬性都可在其他動物中找到雛形,也必定有其自然的起源。
達爾文進化論讓我們更深刻地理解了人類與大自然的關系,更深刻地理解了人性。但在某些人看來,它沉重地打擊了人類的自尊心。實際上,進化論的正確性在科學界早已沒有爭議,作為生物學的基礎,如果推翻它就會讓生物學大廈坍塌。但是在人文學界,一直有人激烈地批評、否定進化論。而這只是因為他們認為進化論傷了其自尊心,而不是他們比生物學家更懂生物學,掌握了生物學家不知道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