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雖然短,但卻不簡單。什么是好的短篇?標準很多,頂真起來可能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說寫法不同,各有各的路數(shù)。不過說一千道一萬,關(guān)鍵還是寫得好,也就是讓人愛看,筋道,有滋味。到了這個境界,你就可以不隨人后,而可以自己為短篇立法,我的短篇我做主。
這些道理雖然簡單,卻足以說明短篇小說的歷史與現(xiàn)實。遠的不說,就以江蘇小說家而言,已成歷史的陸文夫、高曉聲、方之,晚一輩的蘇童、范小青、葉兆言、畢飛宇、儲福金,年輕一代的魯敏、朱輝、葉彌、戴來、朱文穎等等,可以說沒有一個面目是一樣的,雖然在一省一地,但是沒有相同的習氣。
葉兆言的短篇有什么特點?前幾天我與戴來曾經(jīng)有過交流,她說葉兆言是很大氣的,表面上漫不經(jīng)心,不事經(jīng)營,隨意甚至有些散漫,但內(nèi)里卻是有講究的,章法謹嚴,一絲不茍??上в行┤酥豢吹搅苏籽缘谋砻?,真正是辜負了他的一片文心。我非常贊同她的看法,這是一個短篇高手對另一個短篇高手的認同,是相當內(nèi)行的分析。
兆言的短篇為什么有這樣的特點?我還是以為與他對文學、對寫作的看法有關(guān)。只要談到兆言,我總是要強調(diào)這一點。在他那里,寫到紙上,不過是“文章”。這與近現(xiàn)代以來的文學觀念不太同,他是在一個更概括和抽象的層面來看待文學的,所以,對文體之間的區(qū)別看得不是太重。也許與此有關(guān),兆言的寫作是很“雜”的,你很難說他是一個什么“家”,比如“小說家”“散文家”什么的。他什么都寫,大到長篇小說,小到報紙專eyT1PqM5m1li18SbtXXYpUIJcZ+eSYUmtoFaUN9gVZU=欄,他可以寫那些游旨浮辭卻又興味盎然的“文學”,也可以埋首義理考據(jù),做上一大堆的“學問”。在他看來,這沒什么區(qū)別,都是文章,只要合文章的規(guī)矩就行,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話說,這就是葉兆言的“寫作倫理”。這樣的雜家現(xiàn)在不多,但在老一輩文人那里不稀奇。因此說到底,葉兆言是有些舊的,有舊文人的味道和派頭。
《再痛也沒關(guān)》可作為葉兆言短篇小說的一個樣本。最近,相同或相似的作品葉兆言寫過不少篇,我說的不是人物和題材,而是素材的來源,或者說是小說的原型,好像不少都與作家的真實經(jīng)驗有關(guān),有的就是作家親身的經(jīng)歷。所以,這些作品就有些像散文了。這讓人想到汪曾祺。有人問汪曾祺寫的是小說還是散文?汪曾祺說自己也不知道,說是小說,寫的大都真人真事,起碼都是有影子的,與故鄉(xiāng)的人與事都能對上號。說是散文,既不全真,又有小說的筆法和韻致。其實,在這兩者之間尋求區(qū)別并沒有太大的意義,關(guān)鍵還在于它們不同的敘述方向。散文大概都是指向敘述對象本身的,是向內(nèi)的;而小說則是從敘述對象出發(fā),它要尋求超出對象原有的時空,賦予對象另外的意義,是向外的。當然,這也要看閱讀的態(tài)度,因為怎么看可能決定了作品的性質(zhì)和意義。所以,別看《再痛也沒關(guān)》不“大”,而且說的似乎就是作家因房屋裝修牽出的人與故事,但卻可以看作是有野心的宏大敘事。作家沒辦法阻止讀者的聯(lián)想和對作品意義的開采,抑或是灌注,老佟的身份與遭遇實在讓人不得不將作品當作一篇“底層敘事”。農(nóng)民工進城,遇到的問題太多,所引發(fā)的問題也太多。比如他們?nèi)绾稳谌氤鞘校麄內(nèi)绾胃淖冏约旱纳矸菖c命運,他們?nèi)绾巍艾F(xiàn)代化”,又如何解決留在農(nóng)村的尾巴,如何擺脫因進城而造成的新的城鄉(xiāng)矛盾,等等。令人驚訝的是,我們列舉的這些問題《再痛也沒關(guān)》全都有,我們沒有列舉或沒想到的問題它也有。這還不宏大?
農(nóng)民工進城,成功者比比皆是,但葉兆言卻沒有給老佟好運氣。雖然,老佟的手藝不錯,也曾有一個好的開頭,但卻總在走下坡路。如果硬要幫他找找原因,也許就是他的聰明,他的脾氣,他的性格,他好像不可能擺脫他骨子里的東西。性格決定命運,老佟是個例子。
讀到這里,我忽然覺得前面是不是把兆言的這個短篇說小了,也許,他的本意就不在什么農(nóng)民工,他就是寫這么個人,一個偶然闖進他的生活就再忘不了的人。如果這樣,作品就更闊大了,那是人生的大感慨,可以無限伸展。
這就是兆言漫不經(jīng)心給我們講的故事,但我們卻不能不認真對待,反復琢磨。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