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與葉企孫在北平清華園期間就來往密切,堪稱摯友。
當陳氏攜家由港抵達桂林的消息報到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時,未等陳寅恪伏筆作書報告詳情經過,葉開始為陳氏未來的生活打起了算盤。
1942年6月9日,葉致書李莊的傅斯年,大意說:陳寅恪已到桂林,史語所是否有聘其為專任研究員的打算?月薪多少?又說:“以寅恪夫婦之身體論,住昆明及李莊均非所宜,最好辦法,似為請彼專任所職,而允其在桂林工作,不知尊意如何?”
傅斯年接信看罷,心想這個葉企孫在雜事紛繁中還惦念著寅恪的工作和生計,其心可感,其情可佳,實乃寅恪不幸之中的大幸。但有一點是傅斯年斷然不能同意的,這便是專職與兼職之區(qū)別,他在隨后復葉企孫的信中說:陳寅恪來史語所任專職,則是傅氏本人及全所同人渴望日久之事,但由于中央研究院和本所有嚴格的制度和服務規(guī)程,故陳寅恪不能常住在桂林而遙領本所專任研究員之薪水,必須來李莊住在史語所租賃的房中辦公,才可以拿專任之薪。如果陳果能來李莊,其薪金自應為六百元又臨時加薪四十元。否則,不能為之。
按傅斯年的意思,既然我兩次寫信問陳氏來不來李莊,何時來李莊,并把李莊的地域特點、風土人情都作了詳細介紹,但陳氏回信除了說自己“正在著作,九月可完”外,“絕未談及到李莊事”。這讓傅斯年深感不解又有點窩火,心想你到底是來還是不來,總該有個說法,如此裝聾作啞是何道理?在此種心情驅使下,索性把葉信扔到一邊不再搭理。
既然傅斯年不樂意再趟這道充滿了疑惑與不解的渾水,而陳寅恪又明確表示要在廣西大學當客座教授,等過一段時間再作遷川的打算,事情似應告一段落,無需別人再強行插手,節(jié)外生枝,以致平添煩惱。
想不到葉企孫對此種變局卻視而不見,一根筋走到底,堅持非聘陳寅恪為史語所專職研究員而后快。按他的想法,既然在李莊的傅斯年不再理會,那就自己以總干事的身份和名義做主,于是提筆輕而易舉地簽發(fā)了聘書。
得知此事后,傅斯年滿懷悲憤之情,于8月6日向葉企孫發(fā)出了一陣連珠炮式的“聲明”,云陳寅恪“即為住桂林領專任薪,弟不能承認”等。同時他寫下了“總處所發(fā)聘書,乃假定兄到李莊者”的電文,連同信件一同發(fā)了出去。
隨后他怕陳寅恪接到電報后產生誤會,又即刻修書一封,先是促其盡速遷川,對自己不滿葉企孫發(fā)聘書之事,作了詳細說明和解釋。
陳寅恪這邊已得到安撫,重慶方面的葉企孫迫于壓力,亦來信向傅斯年做了道歉式解釋,其理由大致是:梅貽琦在得知陳寅恪抵達桂林后,欲出川資招回這位史學大師繼續(xù)服務于聯(lián)大,以保存實際上的清華實力。葉企孫得知這一消息,既為中央研究院總干事,自然要為中研院的興亡出謀劃策,為搶在清華之前抓住陳寅恪,才與朱家驊緊急協(xié)商,在得到朱的同意后,顧不得繁雜的典章制度,于匆忙中直接從重慶向陳寅恪發(fā)出了聘書。
葉的動機已經明了,傅斯年的“暴怒”之火卻未完全消解,他對葉的所作所為表示“盛意可感”之后,沒有就此打住,而是在復信中不厭其煩地大談清華、北大與中研院發(fā)聘書的不同。傅表示“為國家保存此一讀書種子”,還要聘請陳寅恪就任史語所職。他以長者或老子輩對待孫子的架式,指令葉企孫再給陳寅恪發(fā)一聘書,并在信中親自列出了聘書的文字格式。
接到傅斯年的指令,葉企孫甚感不快,回想自己屬于清華響當當?shù)亩柸宋铮瓦B德高望重的梅貽琦也讓著七分。而今身為中央研究院一人之下的總干事,居然連發(fā)個兼職人員聘書這種小事也要由“太上總干事”親自授命,真是莫大的恥辱。葉企孫臉呈紫紅色,憤怒地當著總辦事處工作人員的面大聲說道:“傅斯年此人太過于high-handed(霸道)了!”遂把傅信棄于紙簍不再理會。
葉企孫最終還是給陳寅恪寄發(fā)了“兼任”的聘書,但從此不再過問此事,至于陳寅恪是走是留,是死是活,一切都與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