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叫“太巴荒”

穿越到唐朝以后，你面臨的第一大困難是什么呢？

肚子餓？不認路？唐朝民風淳樸，找人問路或討口吃的并不難。但問題是，人家聽得懂你在說什么嗎？你可以試試看。

穿越落地，你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院子里。天上一輪明月高懸，照著院中的草木和回廊，南邊的照壁前，一個面容枯瘦、滿臉愁容的老頭，正在讀照壁上的題詩：“槍真看襪光，泥這地漲香。嘎兜蟒仙襪，得兜思過夯。——唉，太巴荒……”

聽不懂這老頭在說啥吧！他讀的可是中國老少皆知的一首唐詩。走近一看，墻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p>

擦擦眼淚吧，這中古漢語的語音是比較難懂的，聽不懂情有可原。想知道這老頭說的“太巴荒”是什么意思？呃，他是在叫“太白兄”。

其實，仔細看看，你會覺得這位老人家的長相、穿戴很眼熟?？此ザ?，45°角仰面朝天的姿態(tài)，你是不是會想起前段時間在網(wǎng)絡(luò)上無所不能、大紅大紫的某位古代詩人？這不就是詩圣杜甫嘛！

穿越時能碰到一個名人不容易，趕緊上去表達一下自己積攢了上千年的仰慕之情吧！要如何表達呢？當然是口誦人家的作品了。

你能想起杜甫的哪首名作呢？提示一下，“兩個黃鸝鳴翠柳”總會背吧？但是，先別急著往前沖，就算會背，你這一口一千年后的普通話，老杜也聽不懂，還是先“翻譯”一下吧！這首《絕句》應(yīng)該這么念：“兩嘎黃列忙翠柳，一行爸落黨蹭滕。香含瑟冷岑秋雪，門爸東挪么里扔?！?/p>

這樣一念，杜詩圣果然聽懂了，滿臉愉悅，起身相迎。但是，下面你要說什么呢？不能每句話都這么翻譯吧。那你只能裝成來大唐留學的日本學生，攤紙研墨，和詩圣筆談吧。

不用擔心你的簡體字杜甫看不懂。我們的簡體字有相當一部分是從古代繁體字的草書中選出來的，你把字寫得潦草一點，只要上下文義通順，老杜大概是能夠猜出意思的。你需要擔心的是語法問題，中古漢語的句子結(jié)構(gòu)與現(xiàn)代漢語差別太大了。

假設(shè)你給老杜寫了句：“我爸爸喜歡您?！崩隙糯蟾艜鞍最^搔更短”了?！跋病薄皻g”兩個字連用，他勉強能猜出意思，但“您”這個字他就搞不懂了。更讓他不解的是“爸爸”這個稱呼，唐朝時，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這么稱呼自己的父親，他們一般是叫“阿爺”“耶耶”?！鞍帧边@個字雖然當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只局限于偏僻小地方的方言中使用。于是，你這短短六個字，老杜看了半天，說不定最后會怒而掀翻桌子質(zhì)問你：“你這是要考我的生僻字詞匯量嗎？”

再比如，你寫一句：“我請您喝酒?！毖垡娭隙啪蜁灹恕！昂取痹谔拼挥小昂艉取钡囊馑?，所以不能說“喝酒”，要說“飲酒”或“吃酒”。

同理，你不能給老杜說“你寫了幾十年的詩了”，這樣老杜是不懂的，你要說“公作詩數(shù)十載”；你不能說“我想死你了”，而是要說“吾念汝欲絕”……

咦，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發(fā)現(xiàn)自己在唐朝基本上就變成外國人了，說起話來，張嘴就錯。算了，實在不行，你就在紙上從右往左豎著寫：“仰慕杜公已久，求教唐音?！比缓?，就扯著他給你讀詩。這院子里的墻壁上，褪了色的廊柱上，到處都是詩句。趁著月色，讓老杜多念幾首，你悄悄記下，等穿越回現(xiàn)代之后，跟朋友們炫耀你新學的中古唐音，說這是杜甫親自教的，那是多有面子的事??！

剛想到這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三個男人舉著燈燭走進來，先是客氣地跟杜工部打了個招呼，再把燈燭往你臉上一照，為首的開腔說話了：“敢問足下尊姓大名？驛牒何在？”

驛牒？原來你正在一座驛站里。剛才你和老杜討論唐音，動靜不小，把驛卒招進來了。他正準備向你要住店證明呢。

住驛站還需要證明信嗎？那當然。驛站在古代是專門接待公務(wù)人員的地方，可不是誰有兩個錢就能住進去的。唐朝律法明文規(guī)定，只有軍務(wù)緊急、諸州大事、國事活動、科舉人員進京應(yīng)考等十三種情況下，才能持憑證在驛站住宿。

根據(jù)具體身份的不同，住宿驛站的憑證大致分四種：第一種叫“銀牌”，由門下省同意發(fā)給，是一塊長五寸、寬兩寸半的銀制牌子，上書“敕走馬銀牌”；第二種叫“角符”；第三種叫“券”；第四種叫“傳符”。

你摸摸身上的口袋，一片紙都沒有，顯然這次進入驛站屬于非法行為，不過這個驛卒還算客氣，見你和杜工部的關(guān)系不錯，沒有查辦你，只是把你請出驛站。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你跟詩圣依依惜別，趕緊離開吧。要知道“騷擾驛站”在歷朝歷代都是不小的罪名呢。

公家招待所不讓住，你要開始擔心，大半夜去哪里過夜，難道要露宿不成？這個問題不用擔心，你碰到杜甫的地方，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在天下最繁忙的兩京（長安和洛陽）驛道上。這條“康莊大道”上，行人眾多，幾乎每座官府驛站旁邊，都有幾家私人經(jīng)營的“逆旅”“客舍”，只要有錢，半夜去砸門，人家也是歡迎的。

當然，如果你不愿就這么錯過結(jié)識詩圣的機會，還可以和他定個時間約會。如果人家明天有空了，去附近逆旅中找你，還可以繼續(xù)教你念詩。

（選自《讀者·校園版》2013年第17期，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