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那年冬天的寒風依然如同刀片,刮著我稚嫩的臉。2002年,15歲的我在鎮(zhèn)里讀初三。在一個黃昏將近的傍晚,班主任突然在班里宣布,成績前十名的同學以后每周日早上七點前到校補課。對于其他尖子生而言,這僅僅是犧牲了睡懶覺的時間,但對于離校40余里路的我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噩耗。
那年,我居住在一個叫向陽莊的自然村里。從家到校,得先走五里山路,再走十里機耕路,再坐半小時汽車。從那時開始,每個周日,我的起床時間便被定在凌晨四點。
周六晚上,洗漱完畢的我早早上了床。在調(diào)好第二天的鬧鐘后,我鉆入被窩,等待睡意的來臨。我生怕聽不到鬧鐘聲,臨睡前再三告訴外婆,一定要在四點前叫我起床。直到外婆滿口答應,我才安心躺下。然而,第二天的早起卻如同一個怪獸,不停地吞噬著我的睡意。明天能起來嗎,我遲到了該怎么辦?
我終于在忐忑中入睡,并且在凌晨四點準時起床,下樓的時候,外婆已經(jīng)燒好早飯。我連忙洗漱,然后坐在小桌子旁狼吞虎咽。至今我才明白,這么早的早餐在我的生命里并不多見。
我扒完飯后,收拾書包準備上學。等待我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漫漫山路。外婆給我準備火把,她告訴我,不要害怕,她會陪我走完這五里山路。
那或許是我生命里最難忘的場景。外婆舉著火把在我前面開路,她時不時低頭,檢查是不是有火星掉落在路旁的松毛里。我像只柔弱的兔子一般,緊緊跟在她身后。她總是轉(zhuǎn)過頭問我,你能看到路嗎,你能不能看到腳下的路?
凌晨五點,我終于走完五里山路。上方的天空開始有發(fā)白的跡象,冷風忽然在這個時候吹起。外婆在路邊生了一堆火,讓我烤了烤手后對我說:乖孩子,接下來的路要你自己走了。我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她消失在凌晨的山路里,眼淚突然涌了出來。
此時,天際已經(jīng)發(fā)白,我依稀能夠辨別出腳下的路。雖然路寬了,并且天色漸明,但沒有外婆的陪伴,我忽地孤獨了起來。兩邊是空曠的田野,那些立在田野中央的草垛如同火柴般點燃我內(nèi)心的恐懼。為了甩掉內(nèi)心的驚恐,我開始拼命地奔跑。等我跑完一半機耕路的時候,天色終于清明。但為了不錯過公共汽車,我依然選擇一路狂奔。
在大多數(shù)時間里,我總能夠按時到校。但碰上雨天,我就沒那么幸運了。雨天,天亮的時間比平時整整晚了半個小時,這意味著我要多承受半個小時的黑暗。我實在不清楚,在那一年里,我目睹了多少黑暗,奔跑過多少黑暗的路,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怎樣的勇氣,去獨自面對那么多的黑暗。
大半年后,我初中畢業(yè),與黑暗為伴的日子終于告一段落。拿到中考成績的時候,我大哭了一場,我知道,那些黑暗里的奔跑終于有了回報。后來,我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又上了大學。再后來,我當上了一名教師。
多年以后,外婆依然會滿臉淚痕地提及那些年的艱辛與不易。我總是笑著安慰她,黑暗已經(jīng)過去了。
如今回憶起來,那些黑暗給我的勇氣,不比我在書中學到的知識少。那些暗色如綢的凌晨如同厚重的顏料,給我人生鋪上了堅實的底色。我終于明白,其實苦難是一面鏡子,從背面看是灰不溜秋的銀液,從正面看卻是明凈通亮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