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帥
海德格爾的“實際性的解釋學”是基于其“此在”的生存論存在論思想之上,其研究的主題乃是每一“本己的此在”,并不是要獲得“知識”,而是要達到一種“生存狀態(tài)”的認識?!袄斫狻背蔀椤按嗽凇北旧淼囊环N“如何”,也即是“此在”的一種存在方式,體現(xiàn)出了海德格爾哲學“從發(fā)生命來把握”的特點和對“人的實際生活經(jīng)驗”的關切。伽達默爾的哲學解釋學中明顯有著海德格爾哲學解釋學(或前期哲學)中可以說具有核心地位的“此在”生存論存在論的分析思想的印記,他在講明其哲學解釋學的 《真理與方法》中就曾說,“面對對此在的這樣一種生存論的背景,以及這種分析對于一般形而上學的要求所帶來的一切深遠的和不可測量的后果,精神科學的詮釋學問題圈就突然顯得不一樣。本書就是致力于探究詮釋學問題這種新的方向”。①336下面我們就經(jīng)過對海德格爾的哲學及解釋學的簡要解釋后具體地看一下海德格爾哲學對伽達默爾解釋學所造成的影響。
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用“此在”一詞特來指人這樣的存在者及其生存方式。人同其他的存在者明顯地不同之處就是人可以對“存在”進行追問。而在“Dasein”(此在)這一詞中,后一部分的“sein”明顯說明了人這樣的存在者及其生存方式與 “存在”(“sein”)的密切的關系。 另外,“此”就是“此在中的來回往復的固有轉向”,它意指一種本質性的展開狀態(tài),通過這種展開狀態(tài),“此在”就會同世界的在“此”一道為它自己而存在。
海德格爾認為“此在”“這種存在者的‘本質’在于它去存在 [Zu-sein]。如果竟談得上這種存在者是什么,那么它‘是什么’[essentia]也必須從它怎樣去是、從它的存在[existentia]來理解”,②49他挑選了“生存[Existenz]”這一個詞來專門地規(guī)定“此在”的存在,而這個詞他說沒有“existential”(現(xiàn)成狀態(tài))流傳下來的現(xiàn)成存在的含義,“所以,在這個存在者身上所能清理出來的各種性質都不是‘看上去’如此這般的現(xiàn)成存在者的現(xiàn)成‘屬性’,而是對它說來總是去存在的種種可能方式,并且僅此而已”。②49,50海德格爾在此一再強調的“去存在”就是為了說明人(“此在”)沒有任何現(xiàn)成的本性,而總活在一種要“去……”超越性的“勢能域”之中,這實際上就體現(xiàn)出了他對拉斯克的“完全投入”的繼承和對“實際生活經(jīng)驗”的領會。
海德格爾所思的“世界”是存在性的世界,是可能性的世界,在他看來對“世界之內(nèi)的存在者”從“存在者”或“存在論”的描寫或闡釋都欲達到“客觀存在”的“入手”方式而已經(jīng)預先設定了“世界”,從而都不能對“世界現(xiàn)象”有所把握。世界對于“世界之內(nèi)的存在者”來說就是先行具有的,我們應當根據(jù)“有”“世界”之際“世內(nèi)存在者”的“照面”來讓“世界現(xiàn)象”顯現(xiàn)出來。于是,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就用“用具”這一“具體化”的 “世內(nèi)存在者”及其牽連出來 “上手狀態(tài)”(Zuhandenheit)、“尋視”(Umsicht)、“因緣”(Bewandtnis)、“意蘊”(Bedeutsamkeit)等關鍵“詞語”來試圖解釋“世界現(xiàn)象”。他說“對世界的領會展開意蘊,操勞著寓于上手事物的存在從意蘊方面使自己領會到它同照面的東西一向能夠有何種因緣”。②360“意蘊”就是構成了世界的結構的東西,是構成了此在之為此在向來已在其中的所在的結構的東西?!霸谑澜缰写嬖凇保↖n-der-Welt-sein)是“此在”的“基礎建構”或“先天建構”,它絕不是現(xiàn)成的兩者拼湊到一起的一種規(guī)定性,而是一種“此在”的本源性的整體建構。“此在”總是已經(jīng)在世界之中,并且是那個世界的一部分。它是我們生活之所在,海德格爾用“在世界之中存在”這個觀念強調對“此在”的分析和領會必須以理解這一點開始。
操心的規(guī)定是“先行于自身的—已經(jīng)在……中—作為寓于……的存在”,這種規(guī)定體現(xiàn)了這個現(xiàn)象在自身之內(nèi)也還是在結構上都是“分成環(huán)節(jié)”的,“此在”總是處在一種由“緣”(Da)引發(fā)的勢態(tài)化對生構成境域之中,總是“超出自身”的,所以即是“先行于自身的”存在。“此在”與“世界”的對生構成的存在論關系決定了“此在”的“在世界之中存在”這一“先天建構”,于是“此在”就總是“已經(jīng)在世界之中”?!跋刃杏谧陨硪呀?jīng)在(世)的存在就是寓于(世內(nèi)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②222與“世內(nèi)存在者”的“照面”是“具有實際生命與其世界的交道”的特征的。海德格爾由“操心”的“解釋”就又牽連出了“時間性”這一在海德格爾哲學思想中十分關鍵的概念。他認為“先行”使“此在”本真地是將來的,充滿非現(xiàn)成性和純趨勢性的“將來”占據(jù)著核心位置,“曾在源自將來,其情況是:曾在的(更好的說法是:曾在著的)將來從自身放出當前。我們把如此這般作為曾在著的有所當前化的將來而統(tǒng)一起來的現(xiàn)象稱作時間性”。②372“時間性”并非某一現(xiàn)成的存在者,而是在作為“綻出”(Ekstase)的“將來”、“曾在”與“當前”三維的統(tǒng)一中“到(其)時(機)”(Zeitigen)。
正如伽達默爾在《真理與方法》中指出的“狄爾泰和約爾克伯爵表述為他們共同‘從生命來把握’的、并在胡塞爾返回到科學的客觀性背后的生活世界這一行動中得以表現(xiàn)的那種傾向,對于海德格爾自己最初的探討也是具有決定性的”,①330在海德格爾提出的“形式顯示”的方法中我們可以充分地看到他對“從生命來把握”注重,這也進一步體現(xiàn)在他的“實際性的解釋學”中對“那種不能證明和不可推導的此在的實存性”(即“生存”)的闡釋。
海德格爾指出“實際性 (Faktizit?t)是用來表示‘我們的’‘本己的’此在(Dasein)的存在特征。更確切地說,這一表達系指:當下的(jeweilig)這個此在……因為它在其存在特征上是存在方式中的‘此’。存在方式中的此在指:不是而且絕不是最初作為直觀和直觀規(guī)定的對象,不是作為僅僅從中獲得知識和占有知識的對象,而是此在以其最本己的存在方式(Wie)在此存在。其存在方式敞開并限定著“此”(Da)的當下的可能性”。③可以看出海德格爾對“此在”和“此在”之“此”的存在論分析直接導致了對“實際性”的解釋和“實際性的解釋學”闡釋,因此有必要對它們進一步說明。
我們知道海德格爾用“此在”一詞特來指人這樣的存在者及其生存方式。人同其他的存在者明顯地不同之處就是人可以對“存在”進行追問?!按恕币庵敢环N本質性的展開狀態(tài),通過這種展開狀態(tài),“此在”就會同“世界”的在“此”一道為它自己而存在?!按嗽凇笨偸且呀?jīng)在世界之中,并且是那個世界的一部分?!霸谑澜缰写嬖凇钡摹霸谥小辈⒉灰馕吨F(xiàn)成的東西在空間上一個在另一個之中,因此人(“此在”)與世界的關系就絕非主體和客體的傳統(tǒng)認識論關系,而是還沒有從存在論上預設任何現(xiàn)成存在者的、完全相互構成的純關系。海德格爾的“實際性的解釋學”試圖走上一條有待解釋的“先行具有”必須被納入對象聯(lián)系之中來審視的道路,而“當下本己的此在”處身其中的“先行具有”在“形式顯示”中的表述就是“此在(實際生命)乃是在一個世界中存在”。
“實際性的解釋學”研究的主題乃是每一“本己的此在”,而“此在”“這種存在者的‘本質’在于它去存在[Zu-sein]。如果竟談得上這種存在者是什么,那么它‘是什么’[essentia]也必須從它怎樣去是、從它的存在[existentia]來理解”。②49海德格爾在此一再強調的“去存在”就是為了說明人(“此在”)沒有任何現(xiàn)成的本性,而總活在一種要“去……”超越性的“勢能域”之中,這實際上就體現(xiàn)出了他對拉斯克的“完全投入”的繼承和對“實際生活經(jīng)驗”的領會。也因此“實際性的解釋學”并不是要獲得“知識”,而是要達到一種“生存狀態(tài)”的認識。因此“解釋學具有這樣的任務:使每個本己的此在就其存在特征來理解這個此在本身,在這個方面將此在傳達給自身,此在消除自我異化和疏遠。在解釋學中,對于此在來說所發(fā)展的是一種以它自己的理解方式自為地生成和存在的可能性”。③這種產(chǎn)生于“解釋”中的“理解”并非對另一個生命作認知態(tài)度上的理解,也不是任何意義上的“指向……的態(tài)度”(“意向性”),而是此在本身的一種“如何”,也即是“此在”的一種存在方式。而“解釋學”和“實際性”之間的關系不是一種對象的把握和被把握的對象之間的關系,而是“解釋”作為“實際性生活本身之存在的在者”,在所謂的“(實際性的)解釋學”的“對象”即“實際性”中本身就已具有“解釋學”的因素?!皩嶋H性的解釋學”的存在方式就包含一種“向前跳躍”,這種“向前跳躍”不設置一個終點,而是要將“走向途中的存在”即“此在”所籌劃的可能性考慮進來,使它釋放、展現(xiàn),牢牢地把握“能在”。
伽達默爾對海德格爾的哲學詮釋學有著非常深刻和準確的把握,他繼承了海德格爾對“理解”的生存論存在論的分析的核心思想,將“此在”理解為在世界中的存在的 “原始完成方式”,“在理解按照各種不同的實踐的興趣或理論的興趣被區(qū)分之前,理解就是此在的存在方式,因為理解就是能存在(Seik?nnen)和‘可能性’”。①336據(jù)此,伽達默爾認為自己的詮釋學問題獲得了某種普遍的框架,甚至增加了新的向度。
海德格爾在對“理解”的生存論的分析中揭示了“理解”其中的一種“‘先’結構”,伽達默爾非常重視這種理解的前結構,并認為“事情本身”在語文學家那里就是充滿意義的“文本”,進而在對文本的理解中,他強調“前見”的積極作用,認為“前見”并非意味著一種錯誤的判斷,一切的理解都必然包含某種“前見”。在對啟蒙運動對前見的貶斥的分析中,伽達默爾又得出結論認為啟蒙運動的總要求即消除一切前見實際上反而已是一種支配我們歷史意識的前見,因此個人的前見比起個人的判斷來說,更是個人存在的歷史實在。這實際上已是把“前見”理解為了一種“理解的條件”。“此在”本就是一種“時間性”、“歷史性”的存在,伽達默爾就認為“歷史意識”并非一種全新的東西,而是向來構成人類和過去的關系的東西里的一個新要素,在精神科學里“傳統(tǒng)因素”總在起著作用,“理解”于是是一種置自身于傳統(tǒng)過程中的行動,在其中過去和現(xiàn)在經(jīng)常得以中介。
雖然,“前見”在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中已成為一種理解的積極條件,但他認為占據(jù)解釋者意識的“前見”和“前見解”并不是由解釋者自身支配的。在看到了海德格爾對“此在”的存在方式作出的“時間性”的解釋之后,伽達默爾“時間距離”恰是使“前見”得以區(qū)分的理解的一種積極的創(chuàng)造性的可能性,“時間距離”雖然使“文本”或“流傳物”的長生的歷史環(huán)境消失不復,但也使其真正本性和意義得以顯現(xiàn)。因此,對“流傳物”或“文本”的研究就不能只是研究他們本身,還要注意他們在歷史上所產(chǎn)生的效果。而這種“效果歷史意識”就是強調“理解”實是一個“視域”不斷融合的過程,“歷史既是理解的前提,又是理解的產(chǎn)物,它表現(xiàn)為理解的處境與界域之間相互作用的合理”,④因此“理解”本質上就是一種歷史性(時間性)的理解。
在伽達默爾看來,“應用”和“理解”、“解釋”一樣是解釋學過程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要理解的意義只有在解釋的過程中才能“具體化”和臻于完善,解釋學的任務就是“使某種普遍的東西具體化并把它應用于自身”?!靶Ч北旧砭褪抢斫膺^程中應用的體現(xiàn),而“效果”又會被應用于再一次的理解。所以,“應用絕不是把我們自身首先理解的某種所與的普遍東西事后應用于某個具體情況,而是那種對我們來說就是所與本文的普遍東西自身的實際理解。理解被證明是一種效果 (Wirkung),并知道自身是這樣一種效果”。①442伽達默爾關于“應用”的觀點與海德格爾的關鍵“在于把對一個概念的把握直接改變?yōu)橐环N當下個體化的存在的闡釋,‘推動’、‘激發(fā)’向來個體化的實際生命或實存(生存)”⑤的“形式顯示”的方法似乎有著很大的牽連,兩者在理解和解釋的過程中都重在對普遍的事物作一種具體化和處境化的理解。從兩人的歷史交匯和伽達默爾對海德格爾的長期關注與繼承來看,相信伽達默爾是實在地接觸過海德格爾的“形式顯示”的方法。其實,僅從伽達默爾對海德格爾“實際性的解釋學”尤其是還有對“此在”生存論的分析的理解看,已足夠使伽達默爾把“應用”視為自己哲學解釋學的關鍵問題,更何況兩人都還有“從生命來把握”的共同特征。
注釋
① (德)加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② (德)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修訂譯本)[M].陳嘉映,王慶節(jié),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
③(德)海德格爾.本體論——實際性的解釋學(節(jié)譯)[J].何衛(wèi)平,譯.世界哲學,2009(1).
④趙敦華.現(xiàn)代西方哲學新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116.
⑤(德)海德格爾.形式顯示的現(xiàn)象學:海德格爾早期弗萊堡文選[M].孫周興,譯.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6:19.
[1]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修訂譯本)[M].陳嘉映,王慶節(jié),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
[2]海德格爾.形式顯示的現(xiàn)象學:海德格爾早期弗萊堡文選[M].孫周興,譯.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6.
[3]海德格爾.同一與差異[M].孫周興,陳小文,余明鋒,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4]加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5]伽達默爾.伽達默爾集[M].鄧安慶,譯.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2.
[6]趙敦華.現(xiàn)代西方哲學新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7]海德格爾.本體論——實際性的解釋學(節(jié)譯)[J].何衛(wèi)平,譯.世界哲學,2009(1).
[8]章啟群.意義的本體論——哲學詮釋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
[9]張祥龍.從現(xiàn)象學到孔夫子(增訂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