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池大雅作品看江戶時代日本文人畫的特征

趙冬梅 盧相志

日本文人畫是受中國明清文人畫影響而形成的畫風總稱。18世紀中期，中國明清文人畫傳入日本，在日本江戶時代興起了新一輪的中國畫熱，從而掀起了風靡一時的文化時尚，發(fā)展出日本的文人畫派。日本文人畫從江戶時代①中期開始占據(jù)了日本畫壇，在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日本文人畫達到高峰，涌現(xiàn)出一大批富有個性的文人畫家，而池大雅則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他的繪畫具備日本文人畫的基本特征。

一、師法中國，注重表現(xiàn)內(nèi)心

日本文人畫對筆墨的熱愛來自于當時對中國文人畫的崇拜和喜好之風，這限制了它在筆墨世界的拓展，幾乎可以認為是筆墨的中國派。日本文人畫家較少地訴諸感官，而較多地訴諸內(nèi)心思想。當時“文人”的生活很無奈和無聊，既無遠大抱負又無特殊本領(lǐng)，但他們有一份真誠。他們以文人特有的洗練的感性和富有知性理性的筆墨，為人們干裂的心田落下幾滴甘露。池大雅的繪畫作品在內(nèi)容上多為山石、瀑布、田園、溪流。通過對比此類景物給人的感覺來表現(xiàn)其內(nèi)心的感情，或孤獨、或興奮、或哀愁、或悲傷。宇宙大觀的萬千物像使畫家無比舒暢，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對宇宙的感受，同時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越來越升華的境界中與自然的完全融合。

《渭城柳色圖》作于1744年，是池大雅被保存下來的作品當中最年輕的一幅。這幅作品是根據(jù)唐代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創(chuàng)作而成。當時池大雅的朋友五十嵐浚明在回故鄉(xiāng)——新潟之際，池大雅為他餞行并畫了這幅畫贈與他。《渭城柳色圖》充分吸收了中國水墨畫的特點，給人的印象是淡彩氣韻鮮明，線描纖細。無論從巖石還是樹木的表現(xiàn)形式來看，可以說都參考了中國《八種畫譜》②等木版畫譜。同年冬天，池大雅完成了《箕山瀑布圖》，這是池大雅去大阪府箕面市的箕面瀑布游玩時畫的真景圖。同《渭城柳色圖》形式化的畫法相比，這幅圖想努力表現(xiàn)出巖石的實際數(shù)量和質(zhì)感。結(jié)果畫中的巖石看上去粗暴，有種未畫完的感覺。從師法中國這一點來看，首先模仿了中國畫流行元素，即使用了長條幅畫面，從而使得箕面瀑布看上去宛如日本栃木縣有名的華嚴瀑布一樣。其次，大雅在畫作上還不忘題寫漢詩，這也是典型的師法中國的產(chǎn)物。池大雅將中國文人畫風格和中國文人畫題材融入到日本繪畫創(chuàng)作中，即借用中國的主題和手法，形成了個人的風格特點，這也是他的成功之所在。

二、墨色交織，清新細膩

相對于中國文人畫來說，由于日本文人畫天然地缺少原創(chuàng)性的深層筆墨傳統(tǒng)資源，加之日本特有的審美情感，使得日本文人畫選擇用簡練的筆墨、樸素的筆法來表現(xiàn)灑脫、明快、飄逸的風格。在色彩上日本文人畫更為豐富和細膩。日本文人畫重視色彩表現(xiàn)，這與日本的繪畫傳統(tǒng)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池大雅的繪畫多以墨為主，更為注重筆墨的表現(xiàn)力，做到以墨為主、以色為輔、色不礙墨。正是這一特點使其作品具有清新、雅致、空靈脫俗的特點。其個別作品強調(diào)色彩的運用，但也僅僅是點到為止。因為池大雅對色彩感覺極佳，也被稱之為色彩設(shè)計家。他在點彩方面所運用的藝術(shù)手法絕妙。《兒島灣真景圖》據(jù)說是池大雅45歲以后的一幅作品。這幅圖技藝圓潤，筆墨和色彩的交織充滿了自信，墨中有色，色中有墨韻，可謂墨色一體化。

三、筆墨從簡，意境悠遠

相對于明清文人畫渾厚的詩文傳統(tǒng)，繁復(fù)的筆墨語言來說，18世紀六七十年代藝術(shù)風格已臻于成熟的日本文人畫筆墨相對簡練，無繁瑣復(fù)雜的表現(xiàn)形式，用極其樸素的筆法表現(xiàn)灑脫、明快、飄逸的精神，隨性揮灑的水墨畫較多。日本文人畫集中發(fā)展了中國文人畫簡筆、粗獷的一面，發(fā)揮和傳播了中國文人畫體系的簡筆畫一面。簡練的筆墨營造的意境卻極其深遠。濃淡相宜的墨象和細膩簡潔的筆觸立馬就能呈現(xiàn)出山水的韻味，使人體會到那種靈動的氣息，回味無窮。池大雅的繪畫中較多地表現(xiàn)出這樣的繪畫作品。有時一幅畫中僅有幾條墨線，但由于用筆和構(gòu)圖的精妙，使你浮想聯(lián)翩。池大雅所作的《洞庭秋月圖》就是這樣的作品。這幅圖是大雅晚年的水墨畫的杰作。自年輕時起就喜歡畫瀟湘八景的他將這八景畫在了八個扇面上，在每一面扇面上寫上中國名人的七言絕句?！抖赐デ镌聢D》描繪了洞庭湖中的小船上一人吹橫笛的秀美景色。這一圖樣始于他27歲時的《瀟湘八景圖卷》。大雅似乎特別喜愛這一圖樣，在他四季山水圖的秋圖當中也使用了這一主題圖案。但在畫《洞庭秋月圖》時，大雅大膽地進行了嘗試，他既沒有描寫凡世，也沒有描寫遠處的山，甚至連主題中的月也沒有進行描寫。他僅僅通過絕妙對稱的彎曲畫面和纖細漣漪的墨線淋漓盡致地描繪了湖之廣闊，空間之幽深，清風、水面上明亮的月光和響徹四方的笛聲。

四、題材上濃厚的鄉(xiāng)土情韻

江戶時代的日本文人畫具有濃重的市民特色，在選材上喜歡以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來入畫，使觀者從人物日常生活和景致的微妙變化中，慢慢體會濃郁和細膩的人情，體會到生活的愜意和內(nèi)心的滿足感。日本人這種敏感細致的審美偏好和淡泊簡約的精神，使其在審美意識上表現(xiàn)出洗練的美以及形式小巧的特色。池大雅的繪畫經(jīng)常以這種普通的生活場景入畫，比如他與謝蕪村合作繪制的《十便十宜帖》就是通過對鄉(xiāng)人的描寫傳達出生活的辛苦和自給的樂趣，表達了日本人熱愛生活的小情趣。這種淡泊簡約的精神使畫家在日本繪畫審美意識上表現(xiàn)為洗練的美以及以小見大的形式技巧。在文人畫中就表現(xiàn)為偏愛日常生活的題材，體現(xiàn)出對自然和人生的深深眷念和淡淡傷感，即“物哀”在生活中的反映。

五、禪意十足、受“物哀”影響頗多

日本文化的靈魂是與中國的 “儒”、“道”、“禪”的思想史緊密結(jié)合的，因此日本文人畫也相應(yīng)地反映著中國古代文化的思想。江戶時代武士階級的文化和理論就是以此為基礎(chǔ)的。作為當時日本“文人”的武士們接納了中國儒、道、禪三家互補的哲學精神，強調(diào)守節(jié)自律、個人修煉以及頓悟等。大量的日本畫家極力推崇水墨山水畫。例如，池大雅幾乎所有繪畫作品中都滲透著禪意。簡樸、典雅的畫面滲透著一種東方神秘和深沉的超脫現(xiàn)實的幽玄。

此外，日本文化中的“物哀”也是影響日本文人畫的重要思想之一?！拔锇А笔侨毡窘瓚魰r代國學大家本居宣長提出的文學理念。這一理念簡單地說就是“真情流露”,人心接觸外部世界時，觸景生情，感物生情，心為之所動，有所感觸，這時候自然涌出的情感，或喜悅、或憤怒、或恐懼、或悲傷、或低回婉轉(zhuǎn)、或思戀憧憬。那就是日本式最深層的美意識。物哀不僅深深浸透于日本文學，也滲透到了日本文人畫作品當中?！拔锇А彼枷氲膫鹘y(tǒng)使畫家對所表達事物更具有“文人”的審美眼光。

六、重視寫生、吸取西洋畫特點

早期的池大雅學習傳統(tǒng)的日本式水墨畫，努力研究明清文人畫。但他并沒有停留在被動地攝取明清畫風的方法上，而是行萬里路，游覽名山，周游日本全境，進行實地寫生。他描繪了許多中國畫式的山水及日本的風景名勝，終于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的“真景畫”。池大雅一生幾次外出云游，寬延元年③在云游了金澤、富士、日光和松島等地之后，去了江戶。在野呂元丈處見到了西洋畫后受到很大沖擊。自此之后的作品中，表現(xiàn)出了西洋畫明暗和透視的特點。池大雅29歲時的作品《淺間山真景圖》就是具有這一風格的代表作。此圖描繪了位于日本中部伊勢國東南方的著名旅游勝地——淺間山的真景。本圖由近看淺間山的蛇形山脈和眺望伊勢灣的遼闊場景組成。該作品十分重視寫生，體現(xiàn)了日本人自然至上的觀念。除了重視寫生之外，這幅畫池大雅選擇了橫長的畫面，將視點固定，采用了西洋畫的遠近法。吸取西洋畫營養(yǎng)這一特征在池大雅的創(chuàng)作中非常顯著，甚至對后來的畫家以及對于日本畫和西洋畫的融合都提供了寶貴的經(jīng)驗。

綜上所述，池大雅從學習中國文人畫入手，融合日本傳統(tǒng)繪畫技法，又吸取西洋繪畫的營養(yǎng)，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他的繪畫作品師法中國，注重表現(xiàn)內(nèi)心思想，滲透著禪意，簡樸、典雅的畫面滲透著一種東方神秘和深沉的超脫現(xiàn)實的幽玄。在技法上追求筆墨簡練、意境悠遠，色墨交織。池大雅的文人畫具備江戶時代日本文人畫的基本特征。本文擇其主要因素分項展開論述，目的就是為了從不同角度，深入具體地了解池大雅的文人畫創(chuàng)作心理，以便能對池大雅其人和其作品有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和把握。

注釋

①江戶時代指1603—1867年期間.

② 《八種畫譜》又叫《集雅齋花譜》,是中國畫譜.即“歷代名公扇譜”、“五言唐詩畫譜”、“六言唐詩畫譜”、“七言唐詩畫譜”、“梅蘭竹菊四譜”、“唐六如畫譜”、“木本花花譜”、“草本花花譜”.

③寬延是日本的年號之一,指1748至1750年期間.

[1]劉曉路.日本美術(shù)史話[M].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8.

[2]佟欣鑫.田園精神與東瀛情韻——江戶時代日本文人畫風研究[J].美術(shù)，2007(9).

[3]佐佐木丞平.文人畫の背景[J].京都大學研究紀要,1983.

[4]武田光一.池大雅[M].東京:新潮社,1997.

[5]論日本的文人畫[J].榮寶齋,2007(6).

[6]張琦.日本江戶時代“文人畫”形成及表現(xiàn)特征[J].民族藝術(shù),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