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紅
文學與人:反思應用型大學文學課教學改革
吳海紅
在應用型大學教改已經(jīng)基本成為共識的今天,對其中文學課的位置、改革的路徑及方向進行反省略顯滯后,卻并非不必要。文章以文學與人——人的成長、人的生存作為思考的坐標,在“用”或“無用”的價值標準之間進行了考量,提出以文字為媒的改革思路,用體驗的文學含納文學課教學改革的方向?;蛟S,對文學課教學改革的反省同時也包含了大眾時代文學的生存境遇問題,包含了對文學何為這一命題的思考。
文學 應用型 教學改革
當下,所謂應用型大學教學改革早已不是什么新鮮名詞,當初紛紛揚揚、一擁而起、一哄而上的熱鬧而今在人們心里喚起的是一種長久的倦怠。情況可能是,當初倡導的人如今已可能倡導無力,而聽的人——他們更是這場運動最直接的主體——卻仍舊無動于衷、無關痛癢。于是,當初所指認的不合理的教育現(xiàn)實在持續(xù),而當初改革的由來、改革要處理和面對的實際問題、改革所應有的理論探討和深入?yún)s止步于前。大眾化時代提供了供人們發(fā)揮想象徜徉激情的無盡所在,新名詞以及與之所伴生的命名、發(fā)現(xiàn)的樂趣很快使人們淹沒于一場新的游戲場中的新規(guī)則。獨有教育中人,這場改革的真正主體,不應忽視了這場改革中凸顯出來的深層次問題,不外化于此而是認真反省自身在其中的位置,承擔職責并采取相應的行動,這也許才是任何一場改革其真正的要義和精神所在。
毋庸置疑,文學課在這場運動中越發(fā)處于邊緣化的位置。跟文學在整個社會生活中的邊緣化位置相通,應用型大學教改中文學課也越發(fā)處于一種領導不抬愛、學生不熱衷、老師被迫改行的尷尬境地。有甚者直接危及到文學課的生存——筆者所在的一所三本院校不僅大量壓縮本科一年級大學語文課的學時,更暫時停止了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招生。以應用型為號召,大學減少文學課在培養(yǎng)計劃中的比重甚至取消其生存顯然基于以下判斷:文學與應用(型)無關(或少關,少有關系)。此邏輯判斷其實并無不可。在大學教育走向大眾化的背景下,那些不可能走上研究型或教學研究型的大學如果不想降格為技校或高職,則唯獨只有應用型大學一條路可走。在這個一切都可以被冠以之“世界的”時代,知識成為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生存置換的最有效約數(shù)。知識的形態(tài)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趨勢,僅憑書本知識已經(jīng)無法培養(yǎng)出適應時代,適應不斷變動的社會人生和變革的現(xiàn)實需要的人才。必須重視實踐能力的培養(yǎng),重視在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背景下人的多方能力需求,使人才培養(yǎng)突破之前只重理論(可能還是過時的理論)不重實際、只教書不育人的陳舊格局,使大學的教育始終與新鮮的、流動不居的社會現(xiàn)實進行積極和良性的互動。長久以來,大學教育陷于單一精英式培養(yǎng)模式,深居象牙塔,全然不理塔外的世界已經(jīng)在進行著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文學課猶然)。大學不問詢、不回應社會現(xiàn)實的做法所帶來的只能是大學的自我封閉。這一點任何“型”大學同樣如此。事實上,什么“型”大學不是這輪改革的鵠的,如何在一個變動性的多元化的教育格局中明確自身的定位、發(fā)展方向和發(fā)展路徑才是根本。其關鍵仍在于人才培養(yǎng)模式的創(chuàng)新,落實下來則是教育者的教學觀念、教學方式和方法的革新。在這個層面上,文學課如果不能克服一向的高蹈和空疏之弊,不能適應社會和市場對人才的實踐等多方能力需求,不能促進和提升人的生存,文學原本是無用。
但是,以有用與否對文學進行的功利性考量很可能是錯位的。并且它可能因此助長某些大學瘋狂追求市場化空間中人才培養(yǎng)的利潤這一畸形風氣。某種意義上,文學的作用正在于一種“無用之用”。文學是一種心靈的事業(yè)。文學所能夠帶來的對于人的審美、精神和心靈的無形浸潤,提供給人真正的精神棲居安身立命之所。文學通過對悠久的民族歷史和文化的見證和傳承提供給個人和民族自我身份的同一性。文學以具象的方式記錄下人類生活全部豐富復雜深邃性之所在,暗示思想和想象將以自由的方式接近和抵達無限的可能。凡此之“用”一一皆為大用,與今之“用”氣象和境界迥異。問題在于,當今時代,“大用”往往為日常生活邏輯所不容,二者之間互不通約,偶有打通者,大約只是那些以此為業(yè)者——只有那些作家、評論家、學者等以此為業(yè)的人才能自覺文學之“用”且以之解決吃飯等生存之道。對于大眾教育時代蕓蕓大學生而言,自覺于前者并不一定能為他們換來他們想要的體面的生活。相反,空疏玄遠的說教加重了他們在面對社會面對真實的人際交往時的不相適應性。因此,作為教育者的我們應當思索:應當為他們——教育活動無可辯駁的主體——提供一種什么樣的文學教育?什么樣的文學教育使得他們在融入社會時既有助于他們解決吃飯穿衣等生存基本,又能夠從根本上提升他們的生存?傳統(tǒng)的文學教育應當在今天經(jīng)歷怎樣的變革才能既不負于它的悠久的使命同時又發(fā)揮出更為持久迷人的光芒?進而,文學在今天的時代還能為人以及人的生存提供什么?它將以一種什么樣的形態(tài)繼續(xù)存在抑或消亡?文學何為?
答案仍可能是不明的。問題的嚴峻性和復雜性遠超乎于我們當初提出這一問題時的想象,單靠勇氣根本無法接近這一問題。飛速發(fā)展和變化的時代為這一問題設置了極為繁雜的問題機制。盡管大眾時代這個名詞仍可能是個偽名詞,真正的大眾時代還遠未來到。但在歷時性上,每年70%左右經(jīng)過高考的年輕人進入大學這個事實還是不爭地將以往的精英教育變成了大眾教育。越來越多的大學生涌入社會,成為這個社會就業(yè)大軍中的成員。人才的涌動帶來整個社會經(jīng)濟和社會生活的活力,同時將封閉的教育機制與千變萬化的社會需要之間的矛盾凸顯。然而,一種尷尬的局面是:一方面,大學緊跟市場不斷調整自身的專業(yè)和學科設置,另一方面市場和用人單位卻仍在不斷抱怨招不到合適的人才。已經(jīng)不能僅從大學培養(yǎng)機制和體制的相對滯后性來解釋,從用人單位那里我們聽到最多的抱怨是關于人才的素質、人才的綜合能力以及可適應性和可持續(xù)性。這將再次使問題回到原點:關于人才——人的問題仍是根本。我們看到一批大學生素質教育研究中心的崛起,看到在一番研究之后有關文化素養(yǎng)、職業(yè)素養(yǎng)、心理素養(yǎng)等新名詞迭出,看到在一番云山霧罩之后問題如磐石仍自巋然不動。這讓筆者大大慨嘆中國現(xiàn)在最缺乏的不是頂著各種名頭的理論家,而是需要像民國時代梁漱溟、陶行知這樣的行動派;不僅僅需要大師,更需要教育改革當中每一環(huán)節(jié)的每一位普通成員,需要每一位教師貫串于每一節(jié)課與每一個學生的每一次交往,貫串于每一個細節(jié)之中的每一點滴的自覺和擔當。變與不變早已經(jīng)不是一個問題,步過了最初的改革陣痛期,人們不應該更深地陷入迷惘。既然所有的問題其連接的理路都在于人最后也都落實到人、人的成長、人的生存以及人的最終歸宿,那么結合以上背景應當首先追問的就是,我們要培養(yǎng)的是什么樣的人?在幾乎所有的應用型大學專業(yè)培養(yǎng)方案中都會提到或者涵蓋到一些字眼:高素質、可持續(xù)等。那么文學和文學教育能提供給他們什么樣的東西助于他們在走入社會以后能夠持續(xù)融入并且發(fā)展自身實現(xiàn)人的物質和精神層面上的生存?當然,文學是否可能在造化于此的同時尋找到它的某種生機?
文學正是關于人的事業(yè)。這是古老而又悠久的文學傳統(tǒng)所賦予它的使命和光榮。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文學教育能夠發(fā)揮和重聚的力量源泉正在于文學一向對人的生存凝望和關注。離開了天人合一的傳統(tǒng)社會,現(xiàn)代社會人們的生存之重和之輕同時凸顯。今天的文學教育必須首先和重新教會人們感知和使用文字,重建閱讀作為一種公共興趣和公眾生活方式。過硬的文字能力是人們在這個社會生活的必要生存保障。準確流暢的口頭和書面表達及交流使人們輕松置身于職場和現(xiàn)代交際場域。文字中包含的視野、思維以及方法的訓練逐漸使人們養(yǎng)成自主獨立的思想意識和判斷,形成以同情和合作為基礎的現(xiàn)代交往理性。文字世界的美好和自身的美感幫助人們形成審美的,最終也是道德的情懷。以文字為媒,統(tǒng)一其在技能和價值層面上的 “之用”,溝通和促進同時在這兩個層面上的人們生活:讓人們在養(yǎng)活自己的同時不致迷失了自己生存的方向性。以文字為媒,努力重建閱讀作為一種公眾的生活方式。一定程度上,今天中國社會的很大問題在于中國人閱讀生活的貧瘠。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一方面帶來了生存的失重感,另一方面又像離心機一樣把人拋出,無法著陸。人們在體會著沉重、緊張的同時感覺到深層的孤獨和無處不在的焦慮。生存的無力感浮動在那些盲目竄動著的就業(yè)大軍,那些畢業(yè)可能即失業(yè)的現(xiàn)代社會的蟻族身上。社會的不平和不公在加劇著矛盾的生成。而過于精密的專業(yè)分工所帶來的有著更大局限性的干燥枯澀的專業(yè)知識不能回答關于生存的追問。以文字為媒,在文字中認識社會,把握人生。不論是帝王將相的命運沉浮,還是百姓人家的尋常起落,無論是說理還是抒情,是紀實是虛構,文字的世界以其所包含的對全部生活世界的淋漓生動的摹寫和記錄教會人們正視現(xiàn)實,體悟生命,并不妨從慘淡中升騰出美好,從殘酷中逼打出崇高。
盡管今天的社會已越來越呈現(xiàn)出所謂 “讀圖時代”的特征,圖像對文字的僭越逐漸使人們遠離一種深思的凝神靜默的傳統(tǒng)生活方式,淹沒于圖像以夸張和炫耀的方式暗示出的一個欲望和騷動的世界。然而,圖像的虛幻性是可見的。圖像以其隱藏很深的虛幻性為公眾的欲望尋找了一個又一個出口,導引出一波又一波時尚狂潮,制造了一輪又一輪公眾陷身其中的悲劇。揭開虛幻性的面紗就能看見這場消費社會的真實圖景。只有閱讀的生活才能夠安慰空虛疲憊的心靈,只有真誠和美好的文字才能給予溫暖與感動。因此,有必要同時警惕的是那些心靈雞湯式的文字,它們在某種意義上是這場欲望化狂歡的共謀。它們抽空了言語真實的內涵,又用催生出的虛假和空洞將真誠踩濺得一地都是。
讓我們回到課堂。當我們將改革落實到最終和必經(jīng)的載體上,人們也許會發(fā)現(xiàn)文學從其根基上說是體驗的。不獨現(xiàn)實主義作品如此,一切被敘述出來的都一定是來自作家本人在其全部生活當中的體驗。而我們改革的思想和行為路數(shù)也就應當體現(xiàn)為用這些豐富而獨特的個體性生命感受喚醒和激發(fā)人的深層生命體驗和生存感受。因此,至少在以下三點,我們可以為體驗的文學設計進行的路徑或曰改革的方向。
(1)經(jīng)典的文本細讀仍是最重要的方式,但是必須改革細讀的方式——我們仍將其稱為體驗的方式。以大學語文課為例,有不少同事仍在延續(xù)著高中模式:字、詞、句逐個分解,然后是主題思想和藝術特色的條分縷析,既割裂了藝術作品完整的美感,同時也拆分了作為整體性的個人生活體驗和感受。盡管字詞等屬基礎且必須工作,但重心可以適當前移,最好能夠在課前由學生自學解決。課堂上有限的時間必須要抓住文本中凸出表達的某一東西,情緒的流轉、思維的改變、境界的生成等等,總之抓住一點即揪住脈絡,分析成因,繼之深入背景,用譜系學的方式使之在一個縱深的層面上一點點呈現(xiàn)(兼顧美學和歷史的兩個層面)。在教學手段上,未必一定要使用多媒體等技術手段,雖然一些新的教學手段可能幫助提高學生的興趣,但喧賓奪主式的“為……而……”式的手段不必用,因為只可能損害教學效果。這個過程勢必會對教師提出更高要求,只有對作品的意涵、作家的藝術個性以至生活經(jīng)歷還有時代社會等因素有了深入理解,方能提煉線索,對文本進行細致而又深入的讀解,并且不至于因勤于對野史軼聞進行搜刮考證而流于庸俗化。舉現(xiàn)當代的文學篇章來說,《狂人日記》中的狂人的瘋魔,《傷逝》中涓生在真實和將真實的重擔卸于子君間的糾結、《我愛這土地》中蘊藏于幾個意象中不斷遞進而終于迸發(fā)的對土地(也是民族和人民)的赤熱深情、《雨后》中對一種青春個體的同時也是時代的被壓抑得近于焦渴的情緒的表達等等,都可以成為喚醒那些沉睡的情感與體驗的重要脈絡。問題只在于如何挖掘,以及課堂上行之有效的組織。
(2)將文本外延擴展為圍繞當下社會事件以及個人經(jīng)歷而進行的生活流。今天,文本的范圍早已不局限在以文字寫成的作品之上,舉凡影視、音樂、戲劇、繪畫等等都可以在廣義上進入待定的文本,成為人們分析和關注的對象。不同藝術形式間的互文性在大眾文化發(fā)展的今天已經(jīng)清晰可見,并且不僅僅體現(xiàn)為形式上的互見。因此,在以文字分析和文學鑒賞為主體的課堂上,適當結合其他藝術形式來拓廣文學藝術的審美空間、增強藝術感染力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盡管由于這些藝術自身的高雅定位常常隔斷了與大眾之間的交流,打破隔閡將有賴于藝術自身的發(fā)展以及受眾水平的提高,大的背景上可能還依賴于社會風氣的變轉,仍不妨將之作為一個可以努力和學習的方向。
事實上,一個更為廣義的文本對象是奔流在我們身邊并且裹挾我們而去的川流不息的生活。社會事件的發(fā)生,個人生活的變遷,最深刻的情感歷程,最廣闊的世界和人生體驗,每一天都會奔騰到我們的課堂成為大家共同享有的生存大文本。這個世界從根底上說,沒有一個人不同我們相關,沒有一件事不同自身相連。在共同經(jīng)歷了那些攸關的生命體驗之后,個人的生存才能夠匯入到一個更大的群體之中,獲得更為豐富更為深邃的生活體驗。
(3)將課堂學習與課下實踐結合。課堂學習當然都是在教室完成的,經(jīng)由師生之間的互動和交流,一切的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職責最終落實到個人的成長。這一教學形式的不足正體現(xiàn)為廣為詬病的學生的實際操作能力和動手能力的薄弱?!鞍贌o一用是書生”反映的正是文科生行動能力不足的窘狀。當然,用人單位的抱怨可能是想要轉嫁用人成本的變相表達,而來自于文科生自己的反省可能是更具意味的,改革畢竟只有通過持續(xù)反省才能獲得推進。在1917年,民國教育家葉圣陶先生跟他在甪直鎮(zhèn)縣立第五高等小學的同事們熱心推行教育改革,孩子們在學校里演劇、開店甚至于在自辦的農(nóng)場里種地種菜。1927年,陶行知先生在他所開辟的曉莊師范推行鄉(xiāng)村教育,第一批學生的開學禮竟然是在一空曠的山麓舉行的,一無校舍,二無教師。陶先生說:“要知道我們的校舍,上面蓋的是天,下面踏的是地,我們的精神一樣的要充溢于天地間,所造的草房不過避風躲雨之所。本校只有指導員而無教師,我們相信沒有專能教的老師,只有比較經(jīng)驗稍深或學識稍好的指導者。所以農(nóng)夫、村婦、漁人、樵子,都可做我們的指導員,因為我們很有不及他們之處。”①一個世紀過去,今天的教育理念似乎仍未能走出大師們當年的設計——這一百年的教育實踐并沒能走出低谷與創(chuàng)生它的時代取得同步。然而,今天的學生們仍然可以借鑒前輩通過演講、朗誦、話劇表演、采訪實習、參加大學生職業(yè)規(guī)劃大賽、自己辦公司和創(chuàng)業(yè)等等方式進行實踐。這不僅成為課堂的延伸,更是對課堂的補充和深化。
長期以來,文學課的教學以教條式理論桎梏了學生的靈感與想象,阻礙了學生對于更廣闊的社會人生進行體嘗的渴待。手腳被束縛的人勢必怯于行動,因此,打破死守的課堂的僵局,我們試圖將課堂還原成一場人與人、人與世界與生活之間的交流,一場藉借著無數(shù)人的生命體會而展開的無限延展和開放的對話,在對話中進行深度體驗,在交流中讓語言文字煥發(fā)行動的能力,擔負人生,期待美好。
注釋
① 陶行知與曉莊師范 [EB/OL].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6b76b60100g4fm.html.
(作者單位:安徽新華學院文化與新聞傳播學院)
本文系安徽新華學院校級重點學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項目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