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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人的自負與自卑(外一篇)

      2013-12-11 08:08:18
      躬耕 2013年8期
      關鍵詞:官本位官場自卑

      中國的文人在統(tǒng)治者面前,有時候表現(xiàn)得很自負、自狂、自傲,如李白,“天生我才必有用”、“吾輩豈是蓬蒿人”、“天子呼來不上船”等等;有時候表現(xiàn)得又很自餒、自輕、自卑,田漢有詩曰:“貴陽珠米桂為薪,徒有新詩不救貧。殺人無力求人懶,千古傷心文化人?!睂懙煤纹浜?,何其有自知之明啊,“無力”和“人懶”,把文人的“百無一用”即無用和無能,一筆道明。郁達夫也有詩曰:

      侏儒處處乘肥馬,博士年年伴瘦羊。

      薄有文章驚海內,竟無饌粥潤詩腸。

      …………

      升斗微名成底事,詞人身世太凄涼。

      ——《和馮白樺重至五羊城原韻》

      此詩同樣凄美傷感,詩人最后甚至直白道出:“詞人身世太凄涼”!過去我感覺得這首詩好,特別是首聯(lián)句,以“瘦羊”對“肥馬”,妙極!但不明白作者怎么就想到了把博士跟瘦羊聯(lián)系到一起。直到近讀史書時,才知道此句出于“瘦羊博士”這個成語典故。此典見于《后漢書·甄宇傳》,說的是東漢時期,每到歲末,皇帝要賜給京城最高學府中的“五經(jīng)博士”們每人一只羊,但羊有大小肥瘦,如何分配大家才不會產(chǎn)生意見,主持分羊者犯了難。有人主張殺羊分肉,有人主張抓鬮。這時候甄宇主動牽走了一只又瘦又小的,大家見狀,都再也不好意思你挑我揀,而是你推我讓了。此典表“人要有‘謙恭有禮,克己推讓’的美德”之意也。郁達夫在詩中改用此典、活用此典,實有風趣、諷刺揶揄之韻致。

      不過,最近某地“社會主義精神文明辦公室”,原典原用,在當?shù)貓蠹埳下≈赝瞥鲞@個“瘦羊博士”的典故故事,號召人們特別是知識分子,在政府分配改革成果時,要像“瘦羊博士”那樣,“謙恭有禮,克己推讓”,不能總是個人患得患失云云——我認為,在這個社會分配嚴重不公而又政客商人坐上席的時代,你再這樣號召那些邊緣化的窮知識分子或文人,在道德風范上秉持“謙恭”態(tài)度、“推讓”精神,難道不有些殘忍嗎?

      然而話說回來,人,都是有尊嚴的,知識分子或文人即使再窮再邊緣化,在精神上依然是自負自重的。有一首詩這樣道:“感激言詩或起予,羨君學富五車書。帝王怎敵詩人貴,千載猶勞注起居?!保愘O焮〈〈讀〈唐代詩人叢考〉贈璇琮兄〉〉)你看,帝王在文人眼里都不在話下。不過我感覺這首詩好是好,但在自負自重的同時,作者似乎又多少陷入了一種“自戀”。想一想,歷朝歷代,詩人怎么能比皇帝還高貴呢?是妄想癥吧?在中國,皇帝乃九五之尊,皇帝永遠高于詩人。然而又一想,在中國,知識分子或文人就應該有這點“自戀意識”呀。不然,你總是想著自己像“被倡優(yōu)蓄之”,總是想著自己曾排在娼妓之后,總是感到人世間的種種不公,還不把你氣死嗎?這也符合心理學原理吧。

      中國文人時而自負,時而自卑。自卑源于其身份自知,自負支撐其生存自信。應該理解和體諒,不管是自負還是自卑,都是文人的一種心理常態(tài)。而最使我看不起的,是陳寅恪先生詩中所諷刺的那種文人:“箭弦文章幾時休,權門奔走喘吳牛。自由共道文人筆,最是文人不自由?!本褪钦f,一個文人因自負而傲氣一些,或因自卑而低調一些乃至頹廢一些都不是毛病,但當文人一旦陷入那種氣喘吁吁“權門奔走”或同行傾軋攻訐窩里斗時,那就不是一般的毛病,而是一種“罪惡行徑”了。

      中國文化的土特產(chǎn)——官場小說

      韓少功先生是我內心真正佩服的、富具理性思辨能力的中國當代少數(shù)作家之一,我喜歡他的作品,尤其喜歡他的散文。他最近在答問“怎樣看待當今中國官場小說一直挺火”時,一針見血地說:“國外很少有官場小說,有也不火,可見官場小說大概算得上一種本土文化特產(chǎn),與中國的‘官本位’傳統(tǒng)有關,與國民對官場內幕和官僚文化的好奇有關?!x書做官’,精英都往這條路上擠,不好奇還不行。在這個意義上說,什么時候中國官場小說不火了,中國的政治生態(tài)可能就比較健康了。”真是說到根兒上了!這個土特產(chǎn)之所以發(fā)達,跟全中國人的“官本位”“官癮”有關,尤其自實行公務員制度以來,更強化了國民的這種“官本位”意識,更刺激了中國人要當官的“官癮”,因為在中國,當官發(fā)財是極其“滋潤”之事啊。你看在當今,我們幾乎在每個場合,即使在文人相湊的場合,都能聽到見到人們在議論誰誰誰是什么級別,誰誰誰是“一把”“二把”。當然,這些民眾基本都是在做白日夢,過過嘴癮罷了,夢變不成現(xiàn)實,就去讀小說,此乃中國官場小說之所以興盛者也。

      當然,中國官場小說之所以興盛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這就是當今中國官場本身太好看了,權力、財富、女人……什么稀罕事兒沒有?什么令人驚詫的事不發(fā)生?這更刺激了國民的好奇心——官搞民看,你搞你的,俺看俺的,還不行嗎?!所以,說重了,就是當今中國文壇的官場小說這么熱、這么火,是國之悲哀、民之不幸!

      與之相近的,還有所謂“官員散文”,曾經(jīng)有個官員寫了幾篇散文,提出“官員散文”這個概念,并主張研究之。那年我去湖南,有一個地方的幾個當官的搞文學,并自稱“官員文學”云云,這些官員多是貪財富,好美姬,而今又想占領文學陣地,搶文人的飯碗子。其實,自古至今中國哪有真正的“官員散文”、“官員文學”呢?中國自古有“貶官文學”無“官員文學”,而我們今天經(jīng)常看到的倒是那些“老干部文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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