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媽媽的信,小英幸福地哭了。別了很久,恍若隔世,最親的人也變得陌生。他從冷清的街上,買回賀卡。
小英命苦,對媽媽只有微微記憶。說不清多少次了,小英總是對著媽媽的照片默默流淚。之后,不住氣地吻媽媽模糊的臉龐,他在相思積蓄的那河里喊道:“媽媽,你作畫何時才歸來?!?/p>
小英憂郁的面容,有點像思想家羅丹,又有點像《紅與黑》中的于連。家庭的裂變,使他成為校園的“新聞人物”。小英好靜,愛畫畫,不愛唱歌,音樂卻偏偏是爸爸的生命。每每周末,輔導(dǎo)完功課,爸爸伴奏,讓他在音樂房練耳和視唱,小英的臉卻總是陰云密布。婚變培養(yǎng)了爸爸的耐心,小英終于“多云轉(zhuǎn)晴”,對唱歌開始沉迷。
沒有了媽媽,小英的爸爸全副武裝,向他的性別“挑戰(zhàn)”。除了職業(yè)廚師,城市男人可能數(shù)他進廚房的次數(shù)最多了;小英要吃夜市上好吃的,爸爸帶他前往;小英的衣服縫滿了爸爸的指紋,他的衣服總能抖落成冬日暖陽;爸爸又帶他去大書店,給了小英最多的想象空間。小小的小英,從陪他的爸爸身上,找到一種殘缺的歡樂。
然而,這幾天令小英爸爸感到蹊蹺的是,小英的聲音微顯嘶啞,晚上在他小小的衣兜里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煙蒂,用煙盒紙包著。第二天早飯后,他問起這事。小英說,昨天上體育課時一個抽煙的同學(xué)和他換穿了衣服。小英的爸爸還是猶疑,抽煙對于學(xué)聲樂的人來說無疑是慢性自殺。從同學(xué)那里得到確認(rèn),爸爸懸著的心才放下。不過,自那以后,小英的爸爸對家里待客用的煙也注意了起來。一次,誰也沒來,煙少了一支,問小英,小英說:“班主任老師下午來家訪,你不在,我敬了他一支。”爸爸去找老師,沒等他開口,老師說:“小英很懂事,我去你家,給我敬了一支煙。他的功課不錯,歌唱得很好,很有希望。”
小英的爸爸終于放心了,他責(zé)難自己對小英的“追蹤調(diào)查”。從老師家回來,他給了小英十元錢,叫他買一雙暖和的手套??蛇^了好幾天,小英的手凍了,紅腫得厲害,青中帶黑。爸爸見狀,問他錢怎么沒拿去買手套,是不是亂花了?小英說:“爸爸,我沒亂花錢!這錢,你以后就知道了……”“知道什么?你在說謊!”爸爸看到小英房間里有一幅精美的畫,生氣了:“你倒是買了這么貴的畫做什么?錢哪兒來的?”小英不說話,爸爸急得生氣了,打了小英,小英哭了,爸爸也憂傷地哭了。那夜,窗外格外的黑,冷冷的風(fēng)刮了一夜。
幾天后,小英的爸爸在單位收到了一張賀卡,他驚呆了,原來是兒子送他的。賀卡挺精致的,暗暗的香,打開,音樂響起,“世上還有爸爸好……”他感到這是他一生教給兒子的最好的音樂。這音樂,低低地響到生命里來。“爸爸,媽送我一幅獲獎的畫兒,信上說,她舍不下你我,她年前回家?!毙∮⒌陌职?,想起兒子,想起手套,他看著自己粗糙得近乎皸裂的手,哭了。
選自 《光明日報》2012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