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瀏陽 劉運華
一位名叫章樹忠的博士后,在美國加州圣地亞哥的一家醫(yī)院溘然長逝,終年四十二歲。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美國醫(yī)學院院士、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UCSF)生物工程和治療聯(lián)合系主任、教授,章樹忠在UCSF做博士后科學研究期間的老板凱茜.吉雅卡米妮給予這樣評價:“他是一個真正偉大的科學家和個人,他在我的實驗室做的工作開創(chuàng)了利用細胞轉(zhuǎn)運子進行定向抗癌藥物研究的激動人心的新方向。二00六他年在《癌癥研究》期刊上發(fā)表的文章已經(jīng)被引用九十多次……”
美英德一些科學家斷言,章樹忠極有可能成為中國獲得諾貝爾生物醫(yī)藥獎的第一人!
章樹忠是湖南省瀏陽市沙市鎮(zhèn)友助村一個普通農(nóng)民家庭的孩子,排行老二,家里還有姐姐和弟弟。在吃大鍋飯的歲月,幾乎所有的人家都貧困,像他們這樣有三個孩子的家庭,靠父親面朝黃土背朝天,一顆汗珠摔八瓣,要想上學,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章樹忠從小就很懂事,體諒父母的艱辛,做力所能及的事。讀小學的時候,學校布置的家庭作業(yè),他總是在課余時間完成,回到家里,書包一放,便放牛去了,晚上不要費燈油。一九八六年,章樹忠初中畢業(yè),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省屬重點中學瀏陽一中。由于學校距家里較遠,必需寄宿。寒暑假,他的主要時間都放在勞作上了。犁田打耙,種谷撒秧,屬技術活,他都會。上山砍柴,鎮(zhèn)上挑肥,屬力氣活,他干得歡。雙搶時節(jié),他總是天不亮就牽著一條牛,扛上一張木梨,干活去了。一個暑假結(jié)束,回到學校,渾身被太陽曬黑了就像非洲人。
讀高中期間,與后來成為了他妻子的陳英是同班同學,陳英也是一名農(nóng)家子弟,家境貧寒,共同的經(jīng)歷再加上共同的專業(yè)愛好,使他們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對這種早戀,老師時有耳聞,不點名地批評過。但是,見他們相互鼓勵,不但沒有影響學業(yè),反而在班上的成績一直拔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一九八八年高考,章樹忠和陳英均以高分雙雙金榜題名,章樹忠被中國科技大學錄取,陳英則得到了浙江大學的錄取通知。而且,他們報的都是同一個專業(yè):微生物。讀大學期間,鴻雁傳書,在學業(yè)上相互鼓勵,也訴說相思之苦,暢談對未來的憧憬,兩顆年輕的心親密無間,確定了戀愛關系。
一九九一年十月,章樹忠來到了北京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實習。實習期間,他的聰明才智深得所領導的器重,畢業(yè)分配可以考慮接收。正在此時,他一位在長沙市委宣傳部工作的堂叔來北京出差,對他說:“你還是回去吧,離家里近,和親屬之間見面方便得多?!?/p>
章樹忠覺得有理,便答應了。
可是,當章樹忠將關系帶到長沙時,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那位堂叔便再也沒有提到過他分配的事了,甚至連人也見不到了。那個時候,大學畢業(yè)生要找到一個理想的單位,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休說找到接收單位,連在長沙落戶都難,最后,章樹忠不得不將自己的檔案寄存在市人才交流中心。而這時候,再想到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已經(jīng)錯過了時機。隨后,他又來到湖南省微生物研究所,想碰碰運氣,誰知話還沒有說得幾句,就被擋回來了。后來,通過熟人的引薦,才得以到該所的一家。和省農(nóng)業(yè)廳有關系的生產(chǎn)食用菌公司。這時候,章樹忠的工作基本上就是生產(chǎn)銷售食用菌,要他這樣的大學生,提一包食用菌,到一些單位推銷。其實還不如農(nóng)貿(mào)市場的菜販子,他經(jīng)常像蒼蠅一樣被逐出門外。該公司一位姓易的經(jīng)理和章樹忠商量說:“你們?yōu)g陽現(xiàn)在生產(chǎn)的皮件服裝在全國都很有影響,李鵬總理的夫人朱琳都穿呢,我看這樣吧,食用菌不搞了,我們?nèi)还芾韺拥娜藛T每人由農(nóng)業(yè)廳給六萬元做啟動資金,到瀏陽辦服裝廠。怎么樣?”
章樹忠知道對他來說,搞服裝和食用菌一樣,非其所長,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有其它好路子么,只有點頭表示同意。
一九九三年四月,章樹忠與易某等三人共投資十八萬元,購買了四臺電動縫紉機,雇用本地十六位有縫紉技術的工人,在家鄉(xiāng)瀏陽市赤馬集鎮(zhèn)上開辦了華達皮件服裝廠,生產(chǎn)皮夾克、飛行服等。章樹忠安排父親在廠里做倉庫管理員,母親在食堂做飯。華達廠生產(chǎn)的服裝無論款式、質(zhì)量都不錯,怎奈形勢不好,那一年許多皮裝廠盲目上馬,無序競爭,造成皮件服裝市場泛濫,生意難做,眼看快要到年底了,該廠的成品還有一半以上積壓,賣不出去。材料供貨商要收貨款,一次、兩次,三次要不到,生氣了;縫紉工人雖然是本地熟人,可人家辛苦到年底了,還不開工資,怎么說得過去呢?章樹忠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怎么辦,當務之急是將服裝盡快銷售出去,回籠資金。易某也是日坐愁城,干著急。章樹忠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決定到中國科技大學,找昔日老師、同學,借助他們的力量銷售。隆冬時節(jié),寒氣襲人,章樹忠將三百多件價值兩萬六千余元的飛行服、皮夾克運到安徽合肥。昔日的師長學友很賣力地為他推銷。可是,知識分子做這樣的事實在是非其所長。好不容易賣掉了一百余件,剩下的還有大半。時間一天天過去,年關越來越近了,章樹忠的頭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萬般無奈,只好在母校中國科大的校門口擺設了個攤點,守候在旁邊。天冷,路人行色匆匆,章樹忠沖過往的人大聲吆喝。一天下來,鼻子凍僵了,嗓子喊啞了,衣服未能賣出幾件,卻招來了工商的巡查。要他出示相關證件,章樹忠趕緊遞上,很快被擲還,聲色俱厲:“這里是安徽!”頓了頓,聲音高八度:“快辦手續(xù),否則沒收!”
工商人員說的都是短句,每蹦出一個字就像一顆子彈。工商抬腳剛走,城管的又來了,一上來就用腳踢他的攤子。章樹忠解釋原因,還低聲下氣地作了自我介紹,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斥責聲打斷了:“你既然是大學生,就更應該懂法,用不著我來教你吧?!
一九九四年春節(jié)后,章樹忠意識到經(jīng)營服裝對他來說不合適,而且,丟棄了自己喜歡的專業(yè),決定不干了。正好這時候,北京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來信,稱接受了一個美國項目,需要物色三位專門人才,章樹忠是其首選。章樹忠得悉,大喜過望,自己所學的知識終于又派上用場了!可是,易某舍不得他離開,對章樹忠的聰明才智,特別能吃苦的精神,極為欣賞。他分析說明年的皮件服裝行情看好,一定能大掙一筆。章樹忠去意堅決:那怕能掙一座金山也不干了。
章樹忠的決定得到了妻子陳英的支持,丈夫賣食用菌,辦皮裝廠,都不過是權宜之計。陳英在浙江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長沙,像她這樣的農(nóng)家子弟,要想找到一份專業(yè)對口理想的工作,殊非易事,她得到的一張往長沙肉聯(lián)廠工作的介紹信。工作條件惡劣,專業(yè)知識派不上用場,待遇也不高。更令她煩惱的是,學到的專業(yè)知識荒廢,派不上半點用場。
章樹忠來到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不過,還是屬于臨時工的性質(zhì),因為,當時所里有規(guī)定,非博士以上學歷者不能正式調(diào)入。領導愛才,卻也受制度約束。建議章樹忠報考本單位的博士研究生,三年后畢業(yè),就有了成為該所正式職工的資格。章樹忠想起了在長沙肉聯(lián)廠的妻子,在那樣的一個崗位上,實在是委屈啊。以其扎實的學問功底,考中科院的博士生,不會有問題的,現(xiàn)在終于有了脫離那個環(huán)境的機會。于是,他叫妻子快來北京。陳英當然高興啊,但是,夫妻倆同時讀研的話,也不現(xiàn)實,因為沒有經(jīng)濟來源啊。章樹忠建議,妻子先考,陳英同意了。陳英很爭氣,以絕對的高分考取了中科院的博士生。陳英讀研期間,按國家的相關規(guī)定,每月只能領取五十五元八角的補助。章樹忠每月的工資也只有一百五十四元四角,夫妻倆在北京那樣繁華的大都市,靠這一點微薄的收入生活、學習,經(jīng)濟上的拮據(jù),可想而知。為了節(jié)約開支,量入為出,他們穿的衣服幾乎都來自農(nóng)貿(mào)市場,買菜總是下午菜販子快要收攤了的處理品。做學問需要大量的書籍,陳英一有時間就泡圖書館,因為她買不起書。
章樹忠夫婦的生活雖然清苦,但在精神上卻很充實,因為懷抱理想,有自己的追求。章樹忠感到內(nèi)疚的是,父母供他上學的艱辛。大學錄取通知送來時,老人激動模樣,可是現(xiàn)在大學畢業(yè)都幾年了,卻無以回報。陳英家里的情況和他差不多,她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湘贛偏遠山區(qū)一個多子女的農(nóng)民家庭,靠種田的微薄收入供養(yǎng)一名大學生,談何容易。
一九九六年春節(jié)期間,那位久違的省農(nóng)業(yè)廳食用菌公司的經(jīng)理易某突然來北京找到章樹忠,喜滋滋地告訴章樹忠,去年皮服生意好做,他掙了不少。此次專程來京,就是希望章樹忠重新加盟。章樹忠笑道:“我一介書生,不是經(jīng)商的料?!?/p>
易某說他喜歡章樹忠這樣的合伙人。章樹忠推辭一番,而后婉轉(zhuǎn)地說要與妻子陳英商量。錢確實是他們當前最需要的,可是要他放棄自己熱愛的專業(yè),那是一種痛苦,他做不到。第二天易某又來了,章樹忠明確地謝絕了。
一九九七年七月,陳英順利地拿到了博士學位,章樹忠接著考研成功。此后,這對夫妻在家里轉(zhuǎn)換了角色,妻子工作養(yǎng)家,丈夫攻讀博士學位。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一如從前。他們在北京整整待了六年,對父母唯一的孝敬就是將二老接到北京,游了長城、故宮、天安門。其實花錢不多,父母已經(jīng)很滿足,經(jīng)常拿出在北京時拍的一些照片給鄉(xiāng)親看。
一九九八年七月,陳英基于對尖端生物制藥領域的了解,決定考托福,讀博士后。她被美國加州大學圣地亞哥生物制藥研究所錄取,陳英卻顯得有些猶豫,不愿將丈夫落下。章樹忠比妻子還感到高興,極力支持,說道:“這么多年的經(jīng)歷,告訴我,要想在專業(yè)上有所作為,出國深造是最好的途徑,你先去吧,我隨后就來,婦唱夫隨!”同年九月,陳英來到了圣地亞哥,進入了夢寐以求的科學殿堂,在藥理這個領域施展自己的才華。
兩年后,章樹忠要求考托福,他的報名要求被拒絕,因為按規(guī)定,他的博士還沒有讀完,沒有參加考試的資格。又是規(guī)定!章樹忠生氣了,和領導據(jù)理力爭,最后不得不中途輟學才得以實現(xiàn)飛往美國來到妻子身邊的愿望。去美國之前,章樹忠專程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見,母親一聽,眼淚就出來了。這之前,兒媳去的時候,老人就有幾分不舍,現(xiàn)在兒子又要走,心里難受,有道是兒行千里母擔憂。知子莫若父,章宗保雖然是一個農(nóng)民,但對兒子的情況十分了解,他支持兒子出國,批評老伴不明事理。
章樹忠來到圣地亞哥后,很快便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博士后,夫妻倆在一起,都是攻讀藥理專業(yè)。這里的科研條件,是國內(nèi)不可同日而語的,章樹忠第一次走進一百一十平米的實驗室,面對價值一百余萬美元的精密儀器,顯微鏡、生化分析儀,竟然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窗明幾凈的數(shù)據(jù)室,英、法、德、意各個種版本的書籍檔,應有盡有。他就像第一回進城市的鄉(xiāng)下孩子,這兒看看,那里瞧瞧。
在圣地亞哥,章樹忠不但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物質(zhì)生活也了有足夠的保證。他們夫婦在讀博士后期間,政府給他們的待遇是每人一年一萬兩千美金,在美國來說,不能說很有錢,但一個家庭的開支足夠了,何況來自中國平民階層的知識分子呢。有了一定的物質(zhì)條件,二00二年四月,這對結(jié)婚數(shù)年一直不敢要孩子的博士后夫婦相戀多年終于有愛情的結(jié)晶,他們的女兒出生了。于是,在科學家繁忙緊張的工作之余,家里有了孩子的歡笑,刻板的生活頻添了樂趣。二00四年,章樹忠決定改變自己的研究方向,從藥理轉(zhuǎn)而從事藥物研究。他認為藥物能更直接產(chǎn)生社會效益?,F(xiàn)在由于社會環(huán)境的惡化,癌癥患者越來越多,而至今還沒有根治的診療。他下定決心,一輩子干這個吧。章樹忠回想起在國內(nèi)的情況,相比之下,格外地珍惜眼前這來之不易的條件。他整天守候在實驗室,或者書齋里,衣帶漸寬終不悔。功夫不負有心人,章樹忠的研究成果,一篇又一篇論文,頻頻在一些權威刊物上發(fā)表,在治療癌癥這個領域,產(chǎn)生了極大的反響。二00三年三月,美國著名的麻省理工學院將章樹忠的科研成果應用到臨床藥物的研制。章樹忠的研究方向是治療肝癌的藥物。這一年,他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其成果之一,用于臨床,可以使晚期肝癌患者延長九個月的生命。許多權威驚呼,癌癥的克星很快就要出現(xiàn)了,他將是來自中國大陸的青年學者章樹忠博士。麻省理工學院院長查爾斯·維斯特博士非常重視,親自接見章樹忠,給予勉勵,并且勸說道:“你為什么在中國那么多年一直很不順,來到我們美國后在不長的時間便取得驕人的成果?當然,首先要承認你的聰明與努力,但與我們美國提供的條件密不可分,我們美國……”
章樹忠打斷院長的話,不卑不亢地說道:“尊敬的院長先生,您說的對,我的成績是在你們美國產(chǎn)生的。但是,我想提醒您的是,我是中國人啊……”
查爾斯·維斯特院長繼續(xù)說:“你加入了美國籍,不就和我們一樣,是我們美國人了嗎?”
章樹忠嚴肅地回答:“改變國籍很容易,只要辦一些相應的手續(xù)就成,可我的皮膚顏色是不能改變的?!?/p>
章樹忠不入美國籍的決心更加堅定了。從二00四年至二00九年,多次動員章樹忠加入美國籍。美國國籍,一張綠卡,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墒?,章樹忠卻一次次堅決地拒絕了。為什么要拒絕了,他唱起了張明敏那首在海外華人中產(chǎn)生強烈共鳴的歌曲《我的中國心》。
他的歌唱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說五音不全,但是很投入,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被他這顆愛國的赤子之心感動了!章樹忠身在大洋彼岸,多年未歸,可是,他對祖國魂牽夢繞,和家鄉(xiāng)的親人朋友一直保持密切聯(lián)系。當他得知長沙生物醫(yī)藥園在瀏陽洞陽鎮(zhèn)落戶時,感到特別的高興,希望將自己的科研成果帶回來,報效祖國。美國方面也加緊了對章樹忠的思想工作,千方百計讓他留下來,然而,章樹忠卻不為優(yōu)厚的待遇所動,回國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于是,改而做陳英的思想工作。陳英笑道:“我們中國有一個傳統(tǒng),夫唱婦隨,我是妻子,一切都聽丈夫的。他說留下,我就留下;他說要走,我也就跟著他走啊?!?/p>
美方無計可施,最后不得不搬來了章樹忠的導師、也是老板,多年一起在實驗室工作的凱茜·吉雅卡米妮博士當說客。經(jīng)過數(shù)年的相處,吉雅卡米妮對章樹忠已經(jīng)有了很深的感情,她勸說道:“親愛的章,你在國內(nèi)的生存條件那么艱苦,一位科研人員,沒有屬于自己的實驗室,居然在大街上擺地攤賣衣服……天啦,這是真的嗎?”
章樹忠點了點頭,答道:“是真的?!?/p>
吉雅卡米妮搖了搖頭,繼續(xù)問道:“在北京的時候,你們這對博士夫婦擠住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內(nèi),傍晚到市場拾爛菜葉?”
章樹忠又點了點頭。
吉雅卡米妮起身看著窗外,說道:“你到我們美國來才幾年,現(xiàn)在又怎么樣了?居住有屬于自己的別墅,出行有自己的汽車,至于工作的條件,不用我多說了吧?”
章樹忠突然情緒變得激動起來,聲音也高了:“吉雅卡米妮博士,你說得都是事實,可正如你剛才說的,這兒的一切都好,可這兒是你們美國,而我是中國人。無論哪一個孩子,都不會因為家里窮嫌棄自己母親的吧,你說是嗎?
二00九年七月,章樹忠感覺到背上陣陣脹痛,他的身體一直都很棒,很少生病,便不以為意,這種痛感持續(xù)了幾天,這才在妻子陳英的催促下,往醫(yī)院檢查。檢查的結(jié)論是沒有問題,章樹忠便沒放在心上。又三個月之后,他去紐約出差,感到胸悶,氣急咳嗽,痰中有血絲,回圣地亞哥后,獨自去醫(yī)院檢查。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從醫(yī)生凝重的神情感到有些不妙,并且詢問家人來了沒有。章樹忠經(jīng)過短暫的慌亂,便鎮(zhèn)靜下來,向醫(yī)生介紹了自己的身份。醫(yī)生本來在病人面前是不大露感情的,而此時,面對這位來自中國的學者,長長地一聲嘆息。
章樹忠兩手緊緊地攢著病歷,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得了肺癌,而且已經(jīng)到了晚期!畢生精力都用于癌癥藥物研究的學者,竟然自己也得了這種疾病,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多么不應該的玩笑啊。但是,他并沒有絕望,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主要任務就是與病魔作斗爭,與命運抗爭。他不能死,事業(yè)還剛剛開始呢。他積極配合醫(yī)生治療,章樹忠在長達一年多的治療過程中,所吃的苦,經(jīng)歷的磨難,表現(xiàn)出頑強的毅力,不甘心就這樣離開熱愛的事業(yè)、親人、朋友。透過薄薄的眼鏡片,眼神中透出的那種求生欲望,陳英的心碎了,卻又愛莫能助。一個接著一個療程的化療放療,頭發(fā)掉光,形銷骨立,模樣變得嚇人。為了不耽誤妻子的工作,每次化療,他都以凡人難以想象的意志和毅力,自己開車,行駛二十多公里去醫(yī)院,連臨床幾十年的老教授都感到不可思議。
然而,盡管章樹忠想方設法尋找多種治療方法,病情還是不可逆轉(zhuǎn)地發(fā)展。陳英守候在病床前,四目對視,萬千往事,盡在不言中。章樹忠看看著剛剛四歲的兒子,在一旁玩耍,對妻子苦笑道:“我最后一個愿望是看到兒子背書包上學的情景,不知道老天爺會答應嗎?”
陳英淚流滿面,強作歡顏,安慰丈夫說:“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的病的,我們還要用你的科研成果回國治療同胞的病呀!”
章樹忠點了點頭,想起他們從高中同學到戀愛結(jié)婚,二十余年以來的的陪伴,相濡以沫,不離不棄,他深知自己的病,雖然心有不甘而努力,但是,應該有清醒的認識。突然提出:“我還是加入美國籍吧?”
陳英頗感意外:“你不是一直拒絕嗎?”
章樹忠搖了一下頭:“此一時彼一時?,F(xiàn)在的情況不同了,我……走了之后,作為美國人,你和孩子們今后就能獲得美國公民的待遇……”
陳英打斷丈夫的話:“別胡思亂想,你不會有事的,你對治好自己的病一定要有信心!”
章樹忠不看妻子,似乎是自言自語地繼續(xù)說:“我當然不會放棄治療,但一個有家室的人,必須做兩手準備。孩子還這么小,我就撒手不管了,瞧我這個爸爸,怎么當?shù)摹劣诟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盼子成龍,眼看就要成龍了,卻,卻,我真的不甘心??!”
二0一0年九月四日,在章樹忠得知自己患癌癥的一年之后,成為了美國公民,枯瘦如柴的手拿著美籍公民的身份證件,突然哭了,不肯輕彈的男兒淚洶涌。
章樹忠患絕癥的消息傳到國內(nèi),大家都驚呆了,希望他回國治療,國內(nèi)的一些醫(yī)院采取中西醫(yī)結(jié)合治療,很有特色,效果也不錯。章樹忠夫婦也有這樣的想法。反正,不放棄任何一種形式的診治。二0一一年元月六日,春節(jié)前夕,章樹忠回到了自己魂牽夢繞的家鄉(xiāng),可以和親人在一起吃團年飯了。章樹忠以那樣一種身體狀況,又坐了這么長時間的飛機,到達時,臉色蒼白,呼吸急驟,父親章宗保急忙將兒子送到長沙的省腫瘤醫(yī)院。于是,原本渴望已久的合家團聚的年夜飯被取消了,改而由父母親陪伴在醫(yī)院過大年。陳英由于抽不開身陪同回來,但是,自從將丈夫送上飛機后,她的神經(jīng)就一直繃得緊緊的。她在電話中要求不惜一切代價治療,并且立刻匯來了十萬美元。她在越洋電話里喉頭哽咽對二老說:“爸!媽!我實在脫不開身,忠樹的事就全靠你們了。這么大年紀了,還要為兒子操心,對不起!”同時安慰丈夫:“不要多想,一心一意治病。你女兒、兒子天天念叨想爸爸,希望你早一點回來……”
這一次,章樹忠在國內(nèi)待了兩個多月,除了在省腫瘤醫(yī)院住院的半個多月,還先后到了北京、上海、南京、廣州等城市的醫(yī)院,找了幾位據(jù)說是治癌高手的名老中醫(yī)。屋子里,終日熬湯藥的氣味在屋子里繚繞。只要有一點關于該院治療癌癥成功的信息,立刻就去。章樹忠以極大的毅力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積極配合各種方法的施治。章樹忠在家里的這段時間,父母為兒子,姐姐為弟弟,弟弟為哥哥,全力以赴,大家都圍著他轉(zhuǎn),一切為了章樹忠的治病出發(fā)。
章樹忠這次回國治病期間,在父親的陪同下去坐落瀏陽洞陽鎮(zhèn)的長沙生物醫(yī)藥園看了看,這兒距他的家鄉(xiāng)不遠,過去,這里是一個荊棘叢生的荒山坡,人際罕見,禽獸出沒。自從一九九一年三一九國道貫通后,迅速崛起了一座工業(yè)新城,許多全國知名的醫(yī)藥企業(yè)落戶這兒。面對一條條林蔭掩映下寬闊的街區(qū),一棟棟高聳云天的樓房。章樹忠面色凝重說道:“我如果能在這兒……”
父親喚著兒子的小名,安慰道:“樹妹,你一定會好的,不會有事的?!?/p>
章樹忠說道:“但愿奇跡能夠出現(xiàn)!”
父子倆相互鼓勵,面露微笑,閃著淚光。
然而,章樹忠的病情還是不可逆轉(zhuǎn)地發(fā)展,二0一一年四月三日,病勢基本平穩(wěn),他決定還是回美國去,繼續(xù)原來的治療。同時也帶走了老中醫(yī)開的一萬余元的處方藥。怕他飛機上出問題,岳母陪同前往。長時間的飛行,對他這樣的一位危重病人,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凡人難以想象,章樹忠是以怎樣的耐力熬過十幾個鐘頭的航程的。他剛一走出機艙,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不是岳母出手快,險些摔倒。他還沒有進家門和親人見面,便被抬上了救護車。當妻子得悉后跌跌撞撞闖進病室時,章樹忠顯得很平靜,他知道最后的時刻終于到來了,深情地看著妻子,交待后事:死后葬在圣地亞哥的一處公園里,這里有他未竟的事業(yè)和理想,更重要的是可以陪伴在妻子和兒女身邊。每逢周末,妻子可以帶著孩子到墓地看他,一家人在一起說說話。中國人都講究落葉歸根,他當然知道,但是,他擔心父母承受不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至于養(yǎng)老送終,還有姐姐和弟弟。
陳英已經(jīng)淚流滿面,點頭答應:“你放心吧,我會照辦的?!?/p>
章樹忠輕輕地握著妻子的手:“把你一個人扔下,先前的盟誓兌不了現(xiàn),我真是心有不甘啊……”
陳英用勁擦了一把淚水,說道:“從戀愛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二十四個年頭,我們從少年走到中年,從瀏陽一直走到圣地亞哥。期間所經(jīng)歷的點點滴滴,遠不是寥寥數(shù)語可以描述。我想感謝你讓我有緣陪你度過這些歲月。雖然上天沒有給我們更多的時間,我應該知足,因為我在你短暫的人生中陪你最長……”
章樹忠去世后,在美國引起了極大的反響,許多知名科學家紛紛發(fā)來唁電,或親往參加吊念活動,他的生前好友、老師學長在網(wǎng)上設立了一個追思網(wǎng)站,一些陌生的網(wǎng)友訪問后紛紛留言,無不為一代英才的早逝扼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