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國真的兩段無果愛情

汪國真1956年出生于國家教委大院的一個知識分子家中，從小聰穎過人。1971年，命運(yùn)跟年僅15周歲的汪國真開了個玩笑。他，這個班上的全優(yōu)生竟然上不了高中，究其原因，卻是因?yàn)樗暮Ｍ怅P(guān)系。不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15歲本應(yīng)是春情萌動的季節(jié)，富于幻想的年齡，而他卻不得不拋棄本應(yīng)屬于這個年齡最美妙的一切，下廠當(dāng)學(xué)徒，聊以謀生。

一晃就7年，這7年正是“文革”后期，戀愛被視為資產(chǎn)階級的東西，是件丑事，不光彩，比打架斗毆、偷摸扒竊還惡劣，應(yīng)遭唾棄。這張無形的籠罩著全社會的巨大灰網(wǎng)，施展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魔法，煎熬著這時期的青年男女，抑制著美妙的自然沖動，讓他們春季無花，我們的詩人汪國真“有幸”趕上了這個時代。

1978年，22歲的汪國真考入廣州暨南大學(xué)。將廣州和北京比較，他更喜歡北京。廣州對他是陌生的，而當(dāng)時他的同學(xué)幾乎都是廣東一帶的，畢業(yè)分配成問題。這又是一個限制愛意萌生的因素。有人這樣說過，社會上的這樣那樣的無形規(guī)定和障礙將人變成了抽象的人。人們只得在愛的邊緣暗自呻吟，而難以擺脫。汪國真的春季姍姍來遲，來臨以后，他的心又不肯播種愛意，仍然心扉緊鎖，直拖到臨畢業(yè)才終于有了一次機(jī)遇。

汪國真25歲時，在北京的家中過最后一個春節(jié)。他的一位朋友陪一個女孩來找他，該女孩4月份要去廣州旅游，請他“關(guān)照”，她就是冰。初次見面，她幾乎文靜得沒說話，但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讓汪國真的心怦然一動，汪國真覺得她是個秀氣聰慧伶俐的女孩。

4月初，汪國真從廣州站出站口人流中一眼就認(rèn)出了冰。冰見到他，似乎非常高興，甚至喜出望外地挽住了汪的手臂。冰這位北京女孩，十分嬌柔可愛。她對他的好感自然流露，就像妹妹對哥哥的信賴與嬌嗔，毫無半點(diǎn)忸怩與嬌飾。相比之下，汪國真倒顯得拘謹(jǐn)，他畢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離得這么近，有些手足無措。冰落落大方，沒有初次見面時的拘束，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洋溢在稚氣而嫵媚的面龐。

回暨南大學(xué)的路上，他們一邊走一邊聊。晚餐時卻幾乎一直是冰在說，而汪只是一個忠實(shí)的聽眾。

“冰，你對我談了許多?！蓖糇詈笳f。

冰若有所思：“也許吧，雖然是第一次和你談話，但與你有一種相通的感覺，你比別人更懂我?！蓖魢娓杏X她那雙明眸就像她心靈敞開的窗子，一陣馨香輕輕漫溢，輕輕沁入他的心房，令人興奮又迷醉。

以后的幾天，他倆相處得非常融洽，非常愉快。下一步，汪國真似乎按常規(guī)就應(yīng)與她赴心靈之約。

但她是護(hù)士，她的學(xué)歷、職業(yè)——這些被傳統(tǒng)觀念強(qiáng)加于婚姻，與感情無任何必然聯(lián)系的東西，仿佛桎梏一般，有力地鎖住了他的心扉。

他明白冰是愛他的。只是他心中的鎖，還未配好開啟的鑰匙。以致于當(dāng)冰凝視著他說“你很有吸引力”的時候，他卻很冷漠地甩出一句：“我沒什么吸引力?！?/p>

數(shù)日后，他們相約去肇慶七星巖。臨行的前夜，汪國真都半夢半醒，睡不踏實(shí)。一則早晨要早起趕長途汽車，二則冰總是在心頭，思緒萬端。她燦爛的眸子，恬然的笑，美麗的身影，讓他的心海潮起潮落，不能平靜。冰是一個可愛的女孩，一個他渴盼了很久的女孩。此時，已是開啟心扉的鑰匙快要配好的時候，汪國真仍不愧為一位哲人，從心底里呼喚著她，又從理智上拒絕著她，熱情要脹破身軀，冷靜又緊縮心房?？蓯鄣谋?！她把汪國真弄得好苦好痛。

在去七星巖的旅游車上，汪國真由于一夜思緒的纏繞，顯得倦意連綿。

冰于是輕聲說：“你太累了，靠著我休息一會兒，這樣會舒服些?！?/p>

他不由自主地靠在她的臂膀上，但又即刻觸電般地離開，那感覺差不多把心都擊穿了。想逃避，又想觸摸，一經(jīng)接觸就融化的親昵與柔膩，使他心智恍惚。

“我有一個愿望沒有對你說，一直克制著。”冰喃喃地在一旁耳語。

一股熱流涌入，已肆無忌憚地沖開了他的心扉，那把大鎖訇然開啟。

“不要克制了。”對她，也是對他自己，他終于說出了再也無法隱藏的期待。

冰吻了他。輕輕的吻，深深地印在心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吻。那份圣潔的情愫使他惶然，唯恐有一絲的俗念會玷污了那份圣潔，甚至一個小小的動作也會驚擾愛的沉醉。因此，他久久不敢回吻。手倒是緊緊地握在一起，仿佛心也按照同一個節(jié)律跳動。

他倆的戀情終于像火山般噴發(fā)出來，來勢之猛，無法控制。冰勝于一切美妙的風(fēng)景，汪國真沉醉在初戀的興奮中，心中便自有風(fēng)光無限。他們在風(fēng)景地沒有風(fēng)景的地方，避開人們的視線，熱烈地?fù)砦?。由于全部感情毫無保留地投入，每一個吻，都在他心中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冰是那么純潔，那么神圣，那么熾熱，她流著淚報以回吻，激動得難以自持。

汪國真于1982年8月如期分回北京。他和冰又在北京團(tuán)聚了。北京的許多風(fēng)景名勝，都留下了他們相隨的身影，相伴的腳印。

汪國真認(rèn)為他倆的初戀就像兩個大孩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地做一場感情游戲，雖然很投入，很用心，可是總擺脫不了稚氣，意氣用事。冰總是因一點(diǎn)小事而挑起事端，而他的脾氣也犟，寸步不讓?！皯?zhàn)爭”爆發(fā)后，冰嘴硬心軟，一見他發(fā)脾氣，便馬上認(rèn)錯。吵過幾次，他很賭氣，每次都說這是最后一次，到底什么時候才有完。汪國真決定結(jié)束這段愛情——因?yàn)椴皇菦]有愛情而分手。他們曾強(qiáng)烈地愛過，這給他們雙方造成的痛苦往往是很深的。他們的分手只緣起一些不足掛齒的小事。冰在分手幾天后，大病了一場而住進(jìn)了醫(yī)院。一場轟轟烈烈的浪漫初戀終于畫上了句號。但正是這由相愛到分手，造就了我們這位詩人、哲人。

初戀，不一定能成功，卻很幸福；婚姻，已是一種成功，但未必幸福。

她即使來了，又因何不去。

汪國真引用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兩句詩描述他與冰分手時的情形：“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p>

一份永久的《懷想》，正是緣于這樣令人沉醉的初戀。

在汪國真看來，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兒，會把痛苦作為秘密，仔細(xì)地掩藏在心靈深處，而永遠(yuǎn)用微笑面對父母、同事和朋友，永遠(yuǎn)用歡顏去感染妻子，永遠(yuǎn)用笑聲去澆灌孩子的天真。

“笑在臉上，哭在心里。”

由痛苦而成秘密，再轉(zhuǎn)衍為黑暗，心靈便呼喚天窗，天窗自然比為詩人的顫筆。

痛苦在心中慢慢濃縮、升騰、醇化而成佳釀。釀成酒，酒不醉人人自醉；釀成詩，吟不成句雙淚流。

但是，可以醉一時，卻絕不能醉一生，一個人如果被自己的痛苦擊倒，生命便即刻枯萎。

與冰分手兩年后，他28歲的那年，在一次聚會上，有位叫玉的女孩，出乎意料，迅速得像閃電一般占據(jù)了他的全部內(nèi)心世界。

上蒼賦予玉名門佳麗之韻味，清秀稚雅，且風(fēng)姿綽約；加上她舉止溫文爾雅，多才多藝，鋼琴彈得也不錯，在任何場合都顯得出色和引人注目。

初次相遇之后，都希望繼續(xù)交往。于她，他是一個健談的男人；于他，她是一個聰慧的女孩。

相逢數(shù)日。自然融洽，繼續(xù)交往，默契怡和?？傊?，玉是個讓汪國真感覺很對的女孩。當(dāng)時，她看上去像20來歲。汪視其為希望天使。

以后的日子，玉仿佛有難言之隱，神情不定。汪國真照樣投入，并沒考慮除了愛，還會有其他的結(jié)局。

玉對汪國真喜歡她這點(diǎn)上深信不疑，然而，把真情告訴他，又會使他的夢成為泡影。時間長了，怕他陷得更深，對他造成一種傷害，如實(shí)道出吧，便意味著失去他。因此，她每次話到唇邊，又無法開口。一旦失去他，她認(rèn)為又失去得太多。在她相識的男人中，他是她第一次唯恐失去——哪怕僅僅是作為一個很好的談友。但她終于明白，不把真情告訴他，將對他帶來多么慘痛的傷害。她告訴他，在法律上她已屬于另一個人，這下差點(diǎn)沒把汪國真擊倒。

汪國真寧愿慢慢品嘗這份痛苦，這份孤獨(dú)，也不忍心為了自己的愛而趕走另一個人的愛。

事已至此，完全應(yīng)驗(yàn)了汪國真的一句話：世間，難得的是友情，寶貴的是自由。

因?yàn)閻鄣蒙?，其帶來的痛苦也深。介于愛與不愛之間，固然沒有這種痛苦，但卻預(yù)示著更大的不幸。汪國真從來不輕易去愛，寧愿很深很深地陷入孤獨(dú)，陷入深夜寧靜的清冷。但是，詩篇，哲理，甚至美玉也不能時時都可以排遣孤獨(dú)與寂寞。

詩人兩次銘心刻骨的愛與痛苦，雖然均屬無花果，但畢竟愛過；同時也被愛過，也因此后的苦痛而使心靈升華。他視其為人生最寶貴的財富。

（摘自深圳報業(yè)集團(tuán)出版社《從深圳到渥太華：一位移民淘金者二十余年的足跡》 作者：謝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