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飛蛾姑娘

蘇逆鯉

◇一◇

很久以前看《玩具總動員》，那個勇敢卻有點莽撞的太空人玩具幾乎搶盡了主角胡迪的風頭，他叫作巴斯光年。影片的結(jié)局多多少少讓人振奮，巴斯光年歷經(jīng)磨難救回了胡迪，正義的力量像發(fā)射的火箭一樣勢不可當——

那個時候，莫離勾著我的脖子：“正義的力量嘛，如果把主角換成我們兩個，我當巴斯光年，你是胡迪，你乖乖等著被我救就好了?！?/p>

“??？”我一愣。

莫離笑嘻嘻地說：“如果有人欺負你，我負責保護你啊，太空人巴斯光年隨叫隨到?！?/p>

這是初中一年級時的事情。距離第一次在班上遇見、成為同桌并理所當然地變成好朋友，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三年之后的某一天里，我們認識了巴斯光年，女孩莫離說會保護我，然后她巧笑倩兮，從包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巴斯光年鑰匙鏈，塞到我手里。

◇二◇

升入高中之后莫離就去了藝術班，我在重點班里依然堅守著好學生的本分，一絲不茍。

其實也不是對這份友情毫無壓力。很多次在晚飯的飯桌上，媽媽沉著臉說：“你跟那個叫莫離的走那么近不好，小姑娘家的，天天不學習，還化妝，一看就不學好……”我含糊地嗯了一聲，然后起身回房間。

莫離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很漂亮，但成績不好。她曾經(jīng)拉著我的手，說想做畫家。她說她想畫我們一起看過的夕陽，也想畫我們一起種下的小樹。 莫離是個好女孩。

所以很多個休息日的下午，莫離會帶一部相機，她拍夕陽，也拍我。她說想把我畫進她的畫里去。我很開心，說：“好?！?/p>

◇三◇

高一下學期。

有一天，莫離興沖沖地去班里找我。她說：“息錦，你知道嗎，我要作為學校的代表去參加市里的繪畫比賽，如果入圍了還有可能出國學習……息錦，放學去吃那家我們常去的土豆粉吧，我請客！”

神采飛揚的莫離像極了一只熱情、無所畏懼的母豹子。

而事實上，她確實是。

那日之后的第二天，我開始在廁所的盥洗池、樓梯扶手、窗戶玻璃等地方發(fā)現(xiàn)有小小的粉筆字跡，內(nèi)容無一例外，都是“莫離去死”“莫離犯賤”之類的話。幾天之后的某個清晨，我照例早去教室讀書，黑板上大大的“莫離”與“人不犯賤，天誅地滅”狠狠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趕在班里同學到來之前，我用板擦把黑板擦干凈。

莫離的名字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學校的各個角落。謾罵夾雜著同學們異樣的目光，機關槍一樣掃射過來。

到處都是竊竊私語。

我慌慌張張地在放學后去找莫離?？帐幨幍慕淌乙呀?jīng)沒有人，她正仔細地巡視課桌，拍拍手，無奈地抬起頭來?！叭ケ荣惖拿~只有一個，大概是因為我被推薦，有人不服氣吧?！八欀?，“這次又把我的書包藏起來了，我倒是想看看她們還能玩什么花樣?！?/p>

她拉我的手，捏我的掌心，“沒事兒啦，息錦，你就放心吧?！?/p>

那晚我躺在床上想了許久，越想越生氣，因為嫉妒就這樣詆毀別人，還真是過分。莫離一直是個堅強的姑娘，這次也一定能挺過這道坎……對吧。

我可是不想讓她被傷害。莫離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四◇

真正的恐慌來臨是在某個課間，在女廁的盥洗池，原先寫著莫離名字的地方已經(jīng)被我在放學后悄悄清洗干凈。而新被寫上的名字，讓我一瞬間慌了心神。

“陳息錦，莫離，狼狽為奸?！?/p>

我哭著跑出廁所。

那天格外漫長，我再也不敢去找莫離。那天晚上，我拿著手絹把盥洗池和其他看見名字的地方都清洗干凈了。

◇五◇

再次看見莫離，我亂了手腳。她站在教室門口，眼里有一點紅血絲，像個氣勢十足的大姐大，腦袋一揚就站上了講臺。

“你們有什么就沖著我來，下三爛的把戲姐姐我等著你，少欺負陳息錦?！?/p>

我傻了一般，呆呆地看著她氣場十足地踏出教室門。其實我知道，莫離不想連累我。她再苦，也不愿服輸。

她發(fā)火的樣子，還真像是只小豹子。事件好像就這樣平息了。所有的名字都消失了，但另一個消息開始在全校流傳開來，莫離戀愛了。不對，準確來說，應該是莫離跟路遠歌戀愛了。

◇六◇

路遠歌是誰？路遠歌是S中的傳奇，他畢業(yè)之后考進中央美院，在比賽中拿獎拿到手軟，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人物。

“哎，比我們大4歲？！太老了吧?！蹦硞€午后，我們躺在后山的草地上曬太陽，莫離一臉賊笑地跟我說起路遠歌。

“還記得我跟你說暑假去云南旅游的事吧，那時候碰到他的，同坐一列火車。一問才知道他也是S中出身，美術專業(yè)?！蹦x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把玩著，“我們談了很多，兩天一夜的乘車時間，成了朋友。”

“你戀愛過嗎，息錦？”她歪頭問我。我拍她一掌，“你還不清楚么，我哪里有過?！?/p>

第二天，難得的休息日，她風風火火地買了北上的火車票，只身一人去了北京。

這個姑娘膽子可真大呀。我非常非常擔心，有好幾次就要報警，卻收到她的短信“平安到達”。就是這么一個飛蛾般的姑娘，她活得自由而精彩，有夢想，并且敢于追逐。

故事的結(jié)局是很美好的。當然過程莫離怎么也不肯說，我只知道她到了北京，第一次撥通路遠歌留給她的手機號碼，并在他的大學門口，當場表了白。

好勇敢。

高三那段時間，充滿硝煙味道的春天在草籽的味道中覺醒，莫離的藝考成績棒得可以，終于能夠如愿以償，跟路遠歌比翼雙飛了。高考前一晚，她拉著我的手走在湖邊小路上。夜色如水。她的臉龐依然明艷動人。“高考考完，報完志愿，然后就是大學開學……果然是不能再在同一所學校念書了呢?！边@么說的時候，感覺眼眶突然就濕了。

莫離搖搖腦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巴斯光年的鑰匙鏈。“我說過的，永遠的好朋友嘛。”我瞅那只巴斯光年，“這個，不是你當初送我的？”“笨蛋，我買了兩個！哈哈哈。”

◇七◇

生命中總會有這么一個女孩，她教會你成長，并陪著你走過很多個春夏秋冬。莫離就是我生命里的這個女孩。她予我光和熱，給我感動和溫暖。

又是一年春天，萬物復蘇，草長鶯飛。莫離這壞姑娘，在北京也不閑著，每晚都吵著要跟我視頻通話，然后聊聊最近發(fā)生的搞笑事件。

友情如此，我不勝感激。

高中跟莫離相擁而泣的那個晚上，我在日記本里寫下了“飛蛾姑娘”這四個字。莫離就像一只勇敢的飛蛾，自由、無所畏懼、向往光明。她真的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好女孩就應該幸福。

飛蛾姑娘如今很幸福，我也是。這樣就夠了。希望有一天當我們再次相見時，可以像以前一樣手拉手走過湖邊小路，她依然像貓咪一樣蹭我的臉，她依然是我的巴斯光年。

（圖/周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