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開過舊夏天

顧南安

1

在這個懨懨的、讓人有些困倦的午后，米小然習慣性地上網(wǎng)打開學校論壇，試圖找?guī)讖垯鸦ㄊ⒎诺膱D片作為博文配圖，記錄近日有些孤單的心情。

看到最新發(fā)表的一個帖子，米小然隨意點進去，心頭立即涌過一陣喜悅。那是多么美的畫面啊，不同于人面櫻花相映紅的俗套取景，而是把鏡頭不斷推向櫻花的各種細節(jié)，再適時變換角度，櫻花在明媚陽光里盛放的勃勃生機就那樣展露無遺。

保存完照片后，米小然忍不住看了下發(fā)帖人的信息：安楊，男。生日和她只錯開一天，頭像是一張青草叢里聆聽音樂的側(cè)臉。

米小然忍不住想，這個叫安楊的家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琢磨來琢磨去，米小然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總會有一些巧合讓人相遇。就在第二天中午，回到學校的米小然無聊地翻閱校報，剛好在校報上看到了安楊的名字。那是一篇有關安楊的采訪，上面還登著他的照片。那個她從未謀面的少年，登在報紙上的照片正對她微笑，兩顆小虎牙悄悄露出來，顯得他有幾分可愛。米小然看著，竟傻傻地笑了。

從下午到晚上，米小然一直在看有關安楊的那篇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很想了解安楊，了解他的任何信息。直到宿舍熄燈，她仍不甘心地打開手電筒，在被窩里繼續(xù)研究。

她了解到，安楊是學校攝影社團的社長，跟米小然是同一個年級的。這個陽光的大男生不僅成績優(yōu)異，還獲得過全國青少年攝影大賽的冠軍。

自己所關注的男生如此優(yōu)秀，米小然臉上浮現(xiàn)出甜甜的笑容。

2

安楊就這樣在米小然心里駐扎下來。那時正是櫻花爛漫的時節(jié)，校園的大道上彌漫著淡淡的芬芳。遠遠望去，走入其中，像置身花海，如夢似幻。

獨自行走在櫻花樹下，涼風習習拂過裙擺，心思是下過雨后的綿密草甸，讓米小然感到有些沉重。那或許是喜歡一個人的空茫無著，又或許是期盼一個人時心里的百轉(zhuǎn)千折。

櫻花樹林深處，有人正對著花枝不斷按下快門。米小然忍不住猜想，那個人，不會就是安楊吧？想著想著，已經(jīng)走出去好遠，卻又不甘心地退回來，一次次打量著那個人。

米小然看不到那個少年的面孔，但她心想，他總有轉(zhuǎn)身的時候。于是，她將書抱在胸前，假裝背誦課文，眼睛卻時刻盯著不遠處的少年。

少年很投入，認真注視著櫻花的每一個細節(jié)，并不斷調(diào)整角度，力求尋找最能展現(xiàn)其特點的位置。他手下的動作，也極干凈利落。

可是他的臉龐，米小然一直都沒機會瞅見。預備鈴已經(jīng)響過幾分鐘了，但米小然仍不想走。她那么期望在下一秒，可以看見他驀然回轉(zhuǎn)的臉，繼而確認他是否是安楊?？蓵r間一秒秒過去，上課的鈴聲也響了，她還是沒能夠如愿。

為什么最近尋找安楊的身影，總是不成功？米小然有些許挫敗。但米小然是個倔強的女孩，她決定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成。米小然心一橫，索性不去上課了，她一定要看清眼前的少年，好讓自己的心能安定些。

午后的陽光已經(jīng)很暖和，灑在米小然身上，她能夠感覺到陽光的熱度。她的額頭上，甚至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可是她樂意。她想，即使皮膚被曬黑點也沒關系，太陽漸漸逼近了西邊的遠山，也沒關系。她越發(fā)相信攝影的少年就是安楊，而她等待的，無非是少年的回頭。

直到紅霞布滿了西邊的天際，四下的光線暗淡下來，少年才開始收拾他的設備，準備離開。米小然的心再一次跳動得厲害，倔強勇敢的她忽然感到一陣害怕，心里涌出逃跑的念頭。當少年回過頭，清澈的眼神剛好望向米小然。那正是安楊！米小然欣喜萬分，但才接觸到安楊的眼神，她的臉立刻泛紅，忙慌張地轉(zhuǎn)身跑開。

一路飛奔回宿舍，米小然還感覺心跳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奔跑得太快，還是因為少年的眼神?！八麘撘部吹轿伊税伞！泵仔∪坏吐曌哉Z，慌亂的心一會兒激動，一會兒緊張。

3

米小然發(fā)動了所有的朋友，打聽有關安楊的消息。同學們都跟她開玩笑：“你這不是在追星吧？”

米小然不以為然，似安楊這樣的男生，本來就值得追崇。她繼續(xù)如同追星族一般追逐、打聽安楊的一切?？吹剿绱藷嶂?，同學幫她問來了安楊的QQ號碼。

通過同學了解到了安楊的QQ驗證信息，米小然加了安楊的QQ?？粗矖畹念^像出現(xiàn)在自己的好友列表中，她禁不住臉上又泛起了紅暈，感覺安楊像是輕輕地住進了自己的心城里。她在QQ號碼中單列了一個分組，只把安楊一個人放了進去。

進到他的空間里，米小然的心仍懷著驚喜。她借以通過這不大不小的方寸之地，了解櫻花少年的點滴生活。而這，又何嘗不是靠近他的一種方式。

字體偏小的日志，記錄著他點點滴滴的心情與感悟。米小然記起，安楊在被校報記者采訪時曾說，他喜歡用文字記錄下成長的足跡，以備年老的時候能摸清年少時的來路。一張張充滿質(zhì)感的照片，讓米小然想起安楊攝影時的一舉一動，那么專注，那么認真。

只是，這文字與畫面里都沒有櫻花。是不是因為他太過喜歡櫻花，便把一切深深地藏在記憶中，密封在心里，不愿拿出來與人知？

米小然看著電腦上的文字，輕輕托著下巴思索著。想著，想著，她就這么睡著了。甜甜的夢里，她與安楊肩并著肩，一起走在櫻花盛開的大道上，太陽透過緋紅的花瓣照過來，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像一場璀璨的夢。而少年安楊的笑容，那么清澈，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蕩漾的漣漪，輕易地，就撼動了她內(nèi)心里最柔軟的角落。

4

米小然想跟安楊面對面地說清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但是她默默追隨在安楊背后無數(shù)次，也沒有上前去輕拍他肩膀，繼而叫住他的勇氣。或許這就是張愛玲說過的那種喜歡吧。喜歡一個人，便把自己卑微到了塵埃里，心里卻暗自開出一朵美麗的花來。

無計可施，米小然只好包了流量套餐，整日把QQ掛在手機上，試圖通過網(wǎng)絡聊天的方式跟安楊接觸?？墒?，每一天，他的頭像都灰暗著，從不曾上線。而米小然卻總為每一次QQ的聲響而驚動，查看那是否來自于安楊。

終于，在一個周末，米小然在陽臺上睡午覺，QQ鈴聲驚醒了她。她又一次急切地拿起手機，終于看到安楊的QQ頭像輕輕閃爍，他上線了！米小然的心湖掀起了陣陣波瀾，緊跟著悸動起來，她迫不及待地在對話框里輸入一串字，卻又刪除。再輸入，又再刪除。她總覺得哪里不妥帖，最后，便只發(fā)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你好嗎？”

安楊很快就回過來：“好。”

簡單的回復就讓米小然激動不已，他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了嗎？米小然心里小鹿亂撞，一時間忘了如何回話。

就在米小然緊張又興奮的時候，安楊給了她一個更大的驚喜。他發(fā)來一張圖片，米小然接收了。打開一看，竟然是自己在盛放的櫻花前亭亭站著，探著頭輕嗅著花香，而胸前抱著的書本，讓她充滿了文藝氣息。那張照片，光線柔美，色彩明媚，構圖鮮明，讓她顯得格外美麗。一時間，米小然甚至有些懷疑，櫻花樹下這個漂亮的女生是自己嗎？

也只有安楊才能拍出這么好的照片吧！他又是什么時候拍的這張照片呢？米小然想著，原來那天他早就注意到自己了，或許每次她在偷偷追隨他的時候，他都發(fā)現(xiàn)了她的存在。只是他靜靜地享受著這樣的距離，并不點破。想到這些，米小然的臉又紅了。

米小然想再說點什么，腦子里卻空空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猶豫間，安楊的頭像已經(jīng)再次陷入灰暗，他，又下線了。

5

星期一放學后，米小然再次來到安楊的教室外，安楊正收拾書本準備回家。怕他察覺自己，她便如往常一樣，安靜地退回到樓道的拐角處，等著他走出來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后，她再離開。那天的安楊一出門，就直接朝米小然走過來了。米小然頓時手足失措，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硬著頭皮紅了臉，呆呆地站在原地。安楊遠遠地望見她，看著她緊張得手足無措的神情，微笑著問了句：“昨天給你發(fā)的照片你看到了嗎？”不等米小然回答，安楊便走遠了。只留下了滿臉通紅的米小然傻傻地站著，不知道如何是好。

回宿舍的路上，米小然直恨自己沒用，安楊都跟自己說話了，自己卻不敢回答，只是像個傻瓜一樣呆呆地站著?！拔耶敃r的樣子一定很傻、很難看吧！”米小然心想著，更難以原諒自己的膽怯。

然而，自那天后，安楊便開始跟她打招呼了。在校園里，在回家路上，每次見到米小然，安楊都會微微一笑，輕松地說一句“嗨”。而米小然每次都是臉一紅，低下頭去。

曾經(jīng)在米小然心里，安楊就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偶像，當這個偶像變成普通人，開始出現(xiàn)在米小然的生活中，她卻不知所措了。

在安楊未跟她說話前，她可以在操場上站一個下午，只為了看安楊拍櫻花；她可以偷偷跟在安楊身后，直到他回家；她還可以整天登著QQ，一有響動就激動不已，只為了看安楊是否上線?？墒乾F(xiàn)在，米小然下課了都不敢出教室，就是怕見到安楊后會緊張；她的QQ再沒上過線，只是怕會跟安楊在網(wǎng)上相遇。

米小然不斷鼓勵自己，一定要鼓起勇氣，打破這尷尬的局面。終于，在一次放學后，在聽到安楊打招呼后，米小然直視安楊的眼神，沒有躲閃。

“你好。”米小然回應著，她的臉色泛紅，卻沒有再逃避。

安楊有些意外，但仍然是面帶微笑：“你好，終于不怕我了嗎？”

看著安楊的笑容，米小然的心漸漸平靜，忽然感到釋懷了，如同懸空的石頭落入水中，在驚起陣陣波瀾后，漣漪散去，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她忽然覺得，自己可以面對安楊，就像面對自己的同學、朋友一樣。

米小然臉上的紅潮褪去，平靜地說：“明天見?！彪S后，她輕松地轉(zhuǎn)身離開。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像是一條在美好青春中漂浮不定的船，終于靠到了彼岸。在那美好的青春海洋里，撒滿了漂亮的花瓣，而在這安定的彼岸，是平靜、成熟。

看著米小然輕松地轉(zhuǎn)身離開，安楊臉上又露出了笑容，或許這個害羞的女生，就這么成熟了。

（責任編校 王鵬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