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李賀詩歌中通感手法的運用

馮 琴

（長沙市雨花區(qū)砂子塘新世界小學，湖南長沙，410007）

一、通感的含義及在詩歌中的作用

通感就是人的諸種感覺的相互交通，也叫“移覺”或“感覺借移”。我國著名學者錢鐘書曾對通感下過一個定義，他說：“在日常經(jīng)驗里，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等等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鼻、舌、身各個官能的領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鋒芒?！盵1]比如，“冰涼”一詞，也表示“冰”和“涼”，兩者一物一感覺因為“冷”而巧妙組合。哲學家對通感也有很深刻的感受。英國哲學家培根曾說過，音樂聲調(diào)的搖曳和光芒在水面上的浮動完全相同，“那不僅是比喻，而且是大自然在不同的事物上所印下的相同的腳印?！盵2]

通感作為一種修辭手法和藝術技巧，是我們認識客觀世界和表達思想感情的重要方法。通感可以使所表達的對象栩栩如生，不僅讓作品添加亮色，而且還能引起讀者無限的遐思。通感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得到了廣泛運用。

首先，在詩歌審美中通感顯得舉足輕重。例如，劉勰《文心雕龍.明詩》中寫道：“張衡怨篇，清曲可味”，一個簡單的“味”字，便把張衡“怨詩”的藝術特點在“舌尖”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其次，通感能使詩歌擴大想象空間，使創(chuàng)作主體──詩人表情達意更形象。賈島的詩歌《客里》：“促織聲尖尖似針，更深刺著旅人心。獨言獨語月明里，驚覺眠童與宿禽?！边@由聽覺換為視覺，針尖只能看見，不能聽到，但它與促織的尖聲一樣，兩者都具有尖的特征。詩人由促織的尖聲這一聽覺轉(zhuǎn)換為尖針這一視覺，形象地描述了游子的悲傷心情，擴大了詩歌的想象力。像這類的通感在我國古典詩詞中大量運用，如“楊柳傷別”、“落日含悲、”“紅情綠意”[3]等等。

此外，通感對詩歌的鑒賞很有幫助?！翱腕w－主體－文本－受體”是構(gòu)成寫作行為的四個要素，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就是在此雙向轉(zhuǎn)化的過程實現(xiàn)的。只有當作品被讀者閱讀、理解、欣賞，整個過程才停止。所以受體的閱讀在整個寫作環(huán)節(jié)中直接影響文本的再創(chuàng)造過程。受體在鑒賞時運用藝術通感可以深化對作品的共鳴，更加有效地提升讀者不同的感覺能力。

二、李賀詩歌中通感手法的運用

李賀（790－816），字長吉，在福昌昌谷（今河南宜陽縣）出生。作為唐朝的浪漫主義詩人，他善于運用通感手法來表達詩歌豐富的內(nèi)涵，其主要表現(xiàn)如下：

(一)視、聽通感的運用

視、聽通感即視覺與聽覺的相互流通、轉(zhuǎn)換。從視覺中能得到聽覺的感受，和聽到聲音一樣；從聽覺中能得到視覺的感受，和看到景象一樣。

研究證明，視覺和聽覺是人體最為敏感、最為豐富，并且是結(jié)合得最為緊密的感官。據(jù)統(tǒng)計，人的大腦中貯藏的感覺信息，80%來自視覺，10%來自聽覺。首先來看李賀用視覺感受表現(xiàn)聽覺感受的詩句?！袄ド接袼轼P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矣。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動紫皇。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保ā独顟{箜篌引》）這一段采用以視覺寫聽覺的手法，描繪李憑演奏箜篌時動人的音樂。李賀用“芙蓉泣露”細寫箜篌聲的悲抑，以“香蘭笑”來表達箜篌聲的歡快，能聞可睹，形象生動，趣味十足。這些都是由視覺轉(zhuǎn)為聽覺的奇特審美通感，獨領風騷。正如注家所說：“玉碎狀其聲之清脆，鳳叫狀其聲之和緩，蓉泣狀其聲之慘淡，蘭笑狀其聲之冶麗?！盵4]詩人將視覺中的“玉”、“鳳”、“蓉”、“蘭”與聽覺中的“碎”、“叫”、“泣”和“笑”融會貫通，可以說是由視覺升華到對美的審示高度。

再如，他以聽覺寫視覺的詩句：“天河流轉(zhuǎn)漂回星，銀浦流云學水聲?！保ā短焐犀帯罚┰谇屣L徐來、明月高掛的夜晚，詩人仰望天空，銀河里飄逸的云彩如同江河中的水流一般洶涌流動，這就是視覺感受。而江河中的水流發(fā)出的聲響，讓詩人想象出天河中的云朵在漂移時也該發(fā)生流水一樣的聲音。詩人在這里將視覺和聽覺融合起來進行描寫，促使讀者展開想象，通過云彩徜徉時的“水聲”，聯(lián)想到天上的朵朵云彩洶涌澎湃那樣一幅寂靜而又雄壯的景象。

(二)視、觸通感的運用

視、觸通感，就是視覺與觸覺的相互挪移和溝通。觸覺主要是對物體的粗細、滑膩、干濕、輕重、冷暖、厚薄、軟硬、寬窄等的感觸。視、觸通感能夠使詩歌形象更加栩栩如生。

李賀的形象思維運用得爐火純青，他的一大強項就是用通感表現(xiàn)手法來摹寫形象。如寫暑熱，他不寫似火驕陽，不寫大汗淋漓的人群，也不寫干裂的土地，而是別出一格地利用了“蛇洞”和“江魚”兩個特寫的生動鏡頭：“蛇毒濃凝洞堂濕，江魚不食街沙立?！保ā读_浮山人與葛篇》）因為外面炎熱，蛇洞里面濕氣混重，毒氣不散，洞口里的蛇窒悶到了難受的程度。江里的魚在水中暑熱難耐，誤以為沙子涼快，鉆入沙里避熱，沙子熱得它落荒而逃，鉆出水面、直立起來。洞穴和江水是酷暑里相對最涼快的地方，現(xiàn)在竟然熱到了如此程度，別的地方就更熱了。這充分展現(xiàn)了李賀詩歌以視覺寫觸覺產(chǎn)生的奇妙的藝術魅力。

再看“楊花撲帳春云熱”（《蝴蝶擺正》），楊花滿天飛揚，飄飄蕩蕩，不斷飛向少婦帳幕，這是視覺形象。楊花飛揚，與空氣不斷摩擦而使春天的云朵也因之發(fā)熱。李賀用溫度感覺上的熱來描摹和深化楊花漫天飛舞時無限春光的佳景，因而他筆下的春天更加生機盎然，令人激動和回味。

(三)視、嗅通感的運用

視、嗅通感是指視覺與嗅覺的相互移借、相互溝通。

詩句“一夕繞山秋，香霧溢蒙芒”（《七月一日曉入太行山》），寫出了早晨登太行山時那山間薄薄的霧氣縈繞，空氣清新，環(huán)境優(yōu)美，讓人感到心曠神怡，故作者覺得那升騰的霧仿佛帶著縷縷清香襲來，讓人頓感置身仙境；“樓頭曲宴仙人語，帳底吹笙香霧濃”（《秦宮詩》）寫出了在宴會時的熱鬧氣氛，有樂曲聲有仙人語，可見看到帳底吹笙濃霧飄起，在這氛圍中似乎那濃霧也有了濃郁的芳香，詩人把視覺和嗅覺融合起來，渲染出了那種活躍的氣氛；“畫欄桂樹懸枯香”（《金銅仙人辭漢歌》），在這里詩人將視覺中的桂樹與嗅覺中的“香”溝通，桂子花開，才能十里飄香，在這里作者看到“桂樹”想象這樹上還殘留著余香，讓人倍感清新。

最典型的要數(shù)那首《李憑箜篌引》，“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云頹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動紫皇，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漁跳波瘦蛟舞。吳質(zhì)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痹娭械摹皡墙z蜀桐”、“空山凝云”是視覺形象；“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是聽覺形象；“香蘭”是嗅覺形象，等等。在此詩人描寫李憑彈箜篌的樂聲不同凡響，不是落筆于對音樂的直接描摹，而是從音樂的效果入手，用音樂效果反襯音樂之美妙。

(四)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等多重感官的通感運用

即視覺、聽覺、味覺、嗅覺和觸覺互相轉(zhuǎn)換、相互融通。

李賀在感受外部景物時，經(jīng)常運用多個通感意象，使多種感覺互相溝通、挪移，從而創(chuàng)造出新奇的藝術境界。如，他在“烹龍炮鳳玉脂泣”中用聽覺中的“泣”字，描寫了烹飪著食物的視覺、聽覺，讀此佳句，食物的色香味馬上撲鼻而來。又如他在“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秋來》）中把視覺的一個“雨”與觸覺的一個“冷”，嗅覺的一個“香”和視覺一個“魂”相互融通，意象不但奇特并且凄凄慘慘戚戚。再如他在“斫取青光寫辭楚，岍香春粉黑離離；無情有恨何人見，露見淚啼千萬枝”中將“青光”與“黑離離”的視覺意象、“淚啼”的聽覺意象、“露壓”的觸覺意象、“賦香”的嗅覺意象、“無情有恨”的意覺意象等互相融通，用其奇特的藝術技巧淋漓盡致地再現(xiàn)了他英雄無用武之地、獨自一人在新竹上寫詩吟對的抑郁情懷。

還如“海綃紅文香淺清”（《秦王飲酒》），香是嗅覺感受，淺清是用視覺判斷的，嗅覺和視覺挪移，表現(xiàn)舞女們印有紅紋的衣裙發(fā)出的幽香、貼切自然?！八砂爻钕銤保ā锻蹩Ｄ瓜伦鳌罚?，墓地上松柏散發(fā)出凄凄的幽香是聞到的，詩人用味覺才能感受到的“澀”來形容，更強化了愁思的程度。還有以味覺表現(xiàn)觸覺的，“東關酸風射眸子”（《金銅仙人辭漢歌》），風寒凜冽，是觸覺感受到的，“酸”卻是只有味覺才能感受到，以“酸”來形容風，極言風之寒，使銅人剛走出東關，就落下了眼淚。“苦風吹朔寒”（《感諷六首.其二》），北方風急氣寒，是觸覺，而用味覺才能感受到的“苦”來形容，極言處在這種嚴酷環(huán)境中的獨特感受。還有以觸覺表現(xiàn)聽覺的?！笆瘽緝霾暋保ā蹲圆鹊铰彘T后》），凝凍的只能是水波，而不能是聲音，但聲隨波止，不僅有冷覺，且有了靜境。

從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作為一個強調(diào)自我感受的詩人，李賀在進行詩歌藝術創(chuàng)作時，善于抓住各種事物的某一典型特征，盡情地充分發(fā)揮豐富的聯(lián)想，利用各種通感手法觸類旁通，不斷地層層遞進，“像多級跳一樣，雖然越跳越遠，其神思卻不離本旨?！盵5]只有了解詩人詩歌中這種通感的特征，才能順著詩人的聯(lián)想來推尋，探得其詩歌的真諦。

綜上所述，李賀通感手法的巧妙運用，讓他的不少詩歌語言更加精煉委婉，形象更加豐滿生動，韻味更加深厚綿長，意境更加新穎獨特，從而更能完全地激發(fā)讀者的各種感官和聯(lián)想，給讀者更多文學審美。只有領悟到這些，才能得李賀詩歌之真諦，賞其文學之美麗。

[1]錢鐘書.通感.北京文學評論[J].1962,(1):13

[2]培根.學術進展.人人從書[J].2001,(3)：87

[3]黃鋼.詩與通感.新疆大學學報（社科版）[J].2000,(5)：17

[4]王琦，李賀.詩歌集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5]張恩海，王懷武.現(xiàn)代教育技術概論[M].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