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表與《皇明經(jīng)濟文錄》

張麟南

(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江蘇徐州221000)

一、萬表其人

萬表 (1498-1556)，字民望，號鹿園居士，浙江寧波人。自幼便顯示出不平凡的資質(zhì)與天賦?！白x書一目數(shù)行，下性孝友。”［1］259少有大志，白天學習騎射，晚上秉燈讀書，以諸葛孔明寧靜淡泊自勵。他認為，“大丈夫當經(jīng)營天下如武侯，然何能頫首作求田間舍計乎?”［1］25917歲時，萬表嗣襲寧波衛(wèi)指揮僉事。正德十四年，參加浙江武舉鄉(xiāng)試，榮登第一名，后參加會試，考取進士，從此步入仕途。萬表歷官浙江把總、署都指揮僉事、督運、浙江掌印都指揮、南京大校場坐營、漕運參將、南京錦衣衛(wèi)僉書、廣西副總兵、左軍都督漕運總兵、僉書南京中軍都督府。他為官正直剛正，家無余財，家產(chǎn)多投于家鄉(xiāng)建設及賑濟饑荒。在其任官期間積極陳言漕運、屯田、邊防之失，未被采用。其歷漕官最久，故黃宗羲言 “先生功在漕運”。［2］310嘉靖初年，倭寇作亂，萬表散家財，募集死士，帶領死士和少林僧前往征伐，中流矢臥榻后，仍言“我家世以戰(zhàn)功死王事，乃我獨持文墨議論，身不任兵令，晚年增一箭痕，不亦美乎”，［1］260并積極建言破敵之策。焦竑謂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者已”。［1］261萬表除政治武功之外，著作亦不少。有《學庸志略》、《論語心議》、《孟子摘要》、《玩鹿亭稿》、《皇明經(jīng)濟文錄》、《濟世良方》《灼艾集》等。嘉靖三十五年，卒于任，享年五十九歲。

二、《皇明經(jīng)濟文錄》內(nèi)涵及文本特征

《皇明經(jīng)濟文錄》，萬表著，明三大經(jīng)濟文錄體著作之一。明開國至嘉靖時期中央地方重大事件疏義章奏議論輯略集，共41卷。其門類是在黃君訓所集《名臣經(jīng)濟錄》的劃分基礎上而稍加減并，另外增加了兩直隸、九邊、十三省3大類，包括:開國、保治、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南直隸、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湖廣、河南、陜西、山東、山西、四川、廣東、廣西、云南、貴州、九邊通考、遼東、薊州、宣府、大同、三關、榆林、寧夏、甘肅、固原。每個目錄下收錄與之相關的庶務及大臣章奏疏義議論。《皇明經(jīng)濟文錄》(以下簡稱《文錄》)的資料來源主要有四個部分:黃訓所集《名臣經(jīng)濟錄》、《九邊十三省錄》、阮元鶚所集《大名新刻疏義輯略》即張瀚的《皇明疏義輯略》以及在作者先后奉役漕事十五載所見所聞基礎上輯錄的《漕暇錄》。于是“合四帙以成，復續(xù)采群集以益之”［3］294，最終合輯成《文錄》。

《文錄》的編撰有著特定的時代背景。首先，萬表生活的明代，在中央，武宗之不理朝政，世宗之崇道，劉瑾、嚴嵩之亂權，明朝的實力一步步被自我蝕化;在地方，土地兼并的加劇，在激化農(nóng)民與地主的矛盾的同時，也削弱了國家的財政收入;在邊疆，韃靼、倭寇，一北一南，肆意搶掠，消耗掉了明朝大量的人力、財力。此時明王朝尖銳的社會矛盾和內(nèi)憂外患的現(xiàn)狀表明，明朝的制度弊端一一開始展現(xiàn)，明朝面臨著巨大的社會危機。故而，在明中葉時，仁人志士們掀起了改革求實思潮，以尋求救國興復之道。其次，經(jīng)世文編類著作大量涌現(xiàn)。黃訓所集《名臣經(jīng)濟錄》首開明經(jīng)世文編先河，隨后明代的經(jīng)世文編似雨后春筍般大量涌現(xiàn)。萬表的《文錄》即在前人文編的基礎上加以增訂刪減而成。再次，江浙一帶經(jīng)濟發(fā)達，文化底蘊濃厚，國家各種矛盾的激化，激起了江浙文人強烈的政治意識?！坝绕涫敲髦腥~以后，黨爭激化，在朝失意的官員或朝中的反對派大多集中在這一地區(qū)，成為與朝廷對立的在野政治中心。因而，明朝(乃至于整個清朝)江南地區(qū)始終體現(xiàn)出強烈的政治意識，尤其是在知識分子階層?！保?］他們對于解決明朝的弊政也有著自己的獨到見解。在萬表看來，“祖宗之法即堯舜之法也。舍祖宗之法而求所謂堯舜之法皆妄也?！保?］295他認為 “國家之典章俱存，而國家之元氣完矣”。［3］295也正由于此，所以他收錄的奏章議論 “皆以明夫典章矣?！保?］295故而區(qū)志堅將《文錄》定義為治國制度型的經(jīng)世文，并在此基礎上分析了明代經(jīng)世文編的興起與明代文人軍事思想的關系。［5］其實作為中下層官宦的萬表，不僅當過多處的地方官，還親自參與抵御倭寇，所以他對明朝的種種危機有著深刻的認識，何況萬表作為勛臣之后，世襲軍職，其報效朝廷、積極入世的的思想非一般官吏可比。由上可知，面對千瘡百孔的明王朝，萬表的治愈之策就是，恢復明代開國時期所創(chuàng)立的典章制度，以完成改革時弊、解決內(nèi)外矛盾的時代使命。這就是他編輯《文錄》的主要原因。

《文錄》的分類及資料來源情況，很容易讓人誤解該書只是簡單的綜合《名臣經(jīng)濟錄》、《九邊十三省考》、《皇明疏義輯略》三書內(nèi)容，然而只要稍加對比，便發(fā)現(xiàn)它們存在很大的不同。以《名臣經(jīng)濟錄》為例，開國卷中，萬表刪去了《法天順人疏》、《焉用彼相說》、《我朝度越歷代五事》三篇。保治卷中，刪掉《趙府之變一》、《漢府之變二》，增加了《于謙行狀錄》、《題彌災修德事》、《正朝廷》等諸多篇章。從這些篇目的對比中，便可知萬表對《名臣經(jīng)濟錄》進行了加工，而不是簡單的綜合。萬表的《文錄》有著其特定的收錄標準，這點在其序言中有明確的表述。其一，“凡先臣訏謀淵慮，忠言嘉讞，久而無敝者，則錄之?！逼涠?，“達權處變，安危定亂、保扶社稷者則錄之。”其三，“老成謀識，深達國體，典當時宜，不愆舊章則錄之。”其四， “言由深衷，事專毗主，犯顏無諱者則錄之。”其五，“論事必原始詳夫沿革之因，可備征考者則錄之。”其六，“議論剴切，深究時弊、有所建明者則錄之?！逼淦撸把韵っ耠[，而處置或未一一盡當者亦錄之?！痹谶@7個標準之外，萬表在自序中亦明言其不收錄的標準?！胺痹~泛論、不切機宜、或論事瑣屑、非關大體、無裨經(jīng)濟者，通通不錄?！保?］294用一句話來概括他的選錄標準就是，一切有利于國家、有裨于社稷者都盡量收錄，凡是無用于經(jīng)世濟民者，都不收錄。其事功思想可見一斑。

《文錄》一書有兩大鮮明的特點。第一，鮮明的經(jīng)世致用思想色彩。萬表在序言中談到的收錄標準已經(jīng)很明顯反映了其事功思想，而其在篇目設置中的取舍則更明顯更具體地體現(xiàn)了這一特色。保治卷中，收錄《王振之變》，《石亨之變》、《曹吉祥之變》等論宦官諸篇;吏部卷中，收錄《敘官制》、《論內(nèi)閣官制》、《論官制》等論吏治諸篇;戶部卷上，收錄《論邊屯》、 《論屯種》、 《廣屯種》等論屯田諸篇;戶部卷下，收錄《論漕運》、《論運法》、《論海運》等論漕運諸篇;兵部卷中，收錄《論西北備邊事宜》、《論用兵便宜狀》、《器械之利》等論軍事諸篇。如果拿《文錄》與其最主要資料來源即《名臣經(jīng)濟錄》相比，這種經(jīng)世思想則更為突出。兩本著作都收錄了楊士奇的章奏論議，而《文錄》在《名臣經(jīng)濟錄》的基礎上刪掉了《文章正宗對》、 《開經(jīng)筵疏》、 《請贈謚黃?！返葻o裨于經(jīng)濟諸篇;兩書又都收錄了馬文升疏奏論議，然而兩者的差別很大?！段匿洝吩鲅a了《西域設置興復》、《撫按東夷大略》、《修武備以防不虞》等關乎治國安邦大業(yè)諸篇，同時刪除了《名臣經(jīng)濟錄》當中《奉止奉送神像疏》、《乞恩陳情絕嫌以全骨肉事》、《題刊印武書以作養(yǎng)將才疏》等無益于明朝當時社會矛盾的解決或作用不大的篇目。第二，全書追求著“通”的境界。作者在類目設置里，除了六部外，還增加了兩直隸、九邊、十三省。六部包括了中央的所有重大事件，而直隸九邊十三省則從地域上囊括了全中國。其在以事件所屬部門的劃分外，又增加地域上的劃分，旨在能了然全國的脈絡，以深刻認識國家所有地方大事的來龍去脈。“適夫通變之宜，如庖丁之目無全牛，而天下自無不解之牛矣。其于邦家不猶視諸掌乎!”［3］295通明一代之變，視邦家于諸掌。這正是萬表所追求的“通”的境界。第三，由于旨在經(jīng)世，解決當時明朝的社會危機，故而作者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不避忌諱，敢于直言。楊艷秋在評價該書時提到了這一點， “反映出的拯弊救民傾向更為明確，還體現(xiàn)出采選者不避忌諱，力圖警醒統(tǒng)治者的良苦用心。”［6］44

三、結語

《文錄》是一部非常重要的文獻資料，它有著重大的歷史價值。首先，《文錄》在前人以六部歸類的基礎上，綜合了兩直隸、九邊、十三省三大類目，使文獻的歸類更加細致、準確，如將《名臣經(jīng)濟錄》卷二十中，十三省的圖敘重新歸納劃分在對應的十三省卷目下。從而豐富了經(jīng)世文編的編撰體裁，推動了明中后期經(jīng)世文編體裁的發(fā)展。其次，雖然《文錄》的資料大多來源于《名臣經(jīng)濟錄》、《九邊十三省考》、《皇明疏義輯略》三書，但它也可以作為三書的一個參照本，考訂三書在流傳中的缺漏。而《九邊十三省考》一書現(xiàn)已未傳于世，通過《文錄》可以窺知該書的大概面貌。此外，《文錄》還收錄了作者在任官時期關于漕運的奏章論議，這些奏章論議當是研究明代漕運和政治等方面的一手資料，其史料價值及準確性是相當高的。所以，《文錄》在傳承文獻，保存歷史資料方面也有著重大的貢獻。最后，《文錄》為國家提供治理的經(jīng)驗與教訓及理想的治國模式。經(jīng)世文編體裁的著作，旨在經(jīng)世濟民，為國家提供借鑒，以解決現(xiàn)實問題。而《文錄》在經(jīng)世這一點上更加突出。作者在自序中的七個擇錄標準及一個不擇錄準則，“無裨經(jīng)濟者，通通不錄”，就足以窺測到他強烈的經(jīng)世致用思想。例如吏治、宦官、軍政、馬政、屯田、漕運、邊防諸篇，全部都是針對時弊，旨在尋求當時重大問題的解決之策，以為當朝者提供借鑒及解決途徑。同時，萬表企圖通過這些奏章疏義所提供的解決途徑來重構明朝的典章制度，恢復明初的理想政治，達成經(jīng)世致用的目的。

［1］焦竑.國朝獻徵錄［M］//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53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黃宗羲.明儒學案·浙中王門五［M］.北京:中華書局，1985:310.

［3］萬表.皇明經(jīng)濟文錄［M］//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18.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4］吳琦，馮玉榮.明經(jīng)世文編編纂群體之研究［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2(1):134.

［5］區(qū)志堅.從明人編著經(jīng)世文編略探明代經(jīng)世思想的涵義兼論近人對經(jīng)世思想之研究［J］.中國文化研究1999(春):94-95.

［6］楊艷秋.明代后期的“經(jīng)世文”匯編［J］.聊城大學學報，2005(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