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軍
(南京市雨花臺區(qū)委黨校,江蘇 南京 210012)
據(jù)臺灣學者陳奎德先生《中國的憲法與憲政》所述:1949年以前,中國曾先后產(chǎn)生過七部憲法及憲法草案:(1)清末《欽定憲法大綱》(1908);(2)辛亥革命南北議和產(chǎn)生的《臨時約法》(1912年3月11日);(3)袁世凱主導的《天壇憲草》(1913年10月30日);(4)《曹錕憲法》(1923年);(5)蔣介石主導的《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1931年);(6)《五五憲草》(1936年5月 5日);(7)《中華民國憲法》(1946年 12月 25日,以下簡稱《民國憲法》)
這7部草案中,名聲最差的就是1923年的《曹錕憲法》。孫中山先生就認為:“爾者曹錕以非法行賄,尸位北京,嘗借所謂憲法以為文飾之具而已,而其所為乃與憲法若風馬牛不相及?!盵1]長期以來,它被視為是直系軍閥集團玩弄假共和丑劇的產(chǎn)物,集中體現(xiàn)了封建地主買辦階級的意志。而事實上,它和它的制定者都被妖魔化了,這部憲法在歷史上具有它獨特的地位,其價值被嚴重低估了。
當時的立法規(guī)定:法定選舉總統(tǒng)的人數(shù)應該在586人以上,選舉始為合法。據(jù)記載:“1923年10月5日,總統(tǒng)選舉會正式召開,出席議員593人,超過586人的法定人數(shù),在大批軍警憲兵嚴密監(jiān)視下,曹錕以480票當選總統(tǒng)”。這在中國歷史上是難得的一次:一個手握重兵的當權者,堅持通過合法選舉的形式來為自己加冕。這也是很難得的一次:一個當權者,通過憲法為自己的統(tǒng)治奠定合法性基礎。按照當時的情境,曹錕完全可以用手中的槍桿子,以一種槍桿子出政權的理念,讓自己登上權力的頂峰。但他卻沒有。他堅持用一種平等的公平交換的思想,用自己手中的銀子來交換國會議員的選票,即使代價是很慘重的:他花在賄選上的銀子達1350萬元。這筆錢,完全可以省下來,購買武器,充實彈藥,充實軍隊,進一步增強自己的統(tǒng)治力量。歷史上的統(tǒng)治者不都是這么做的嘛。他可以說是在中國以暴力最強者勝出的政治游戲中,破天荒第一次愿意以一種和平的方式求得政權的穩(wěn)定。這一點,在他之前沒有人做到過;以后的國民黨時代,也沒有人做到過。從這個方面來看,他此舉的意義可以說是驚天動地也毫不為過。
它的制憲過程,也嚴格遵循了三讀的程序:“10月8日,憲法全案通過了三讀會。10月10日,曹錕就職總統(tǒng),同日公布《中華民國憲法》”。[2]
作為中國憲法史上正式公布的第一部憲法,就全文內(nèi)容來看,它以《天壇憲草》和《袁記約法》為藍本,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西方憲政主義原則。從制定法律的技術層面來看,立法技術已達到較高層次。從文本來源上看,吸收了很多西方法律精神和內(nèi)容。在體系結構上除簡明扼要外,分為13章,總共141條,即國體、主權、國土、國民、國會、大總統(tǒng)、國務院、法院、法律、會計、地方制度和憲法之修正解釋及效力。
首先,它確立了較為完整的憲法規(guī)范體系。
其次,在國民權利方面,確認了國民的人身自由、言論和出版自由、集會自由、宗教信仰自由以及財產(chǎn)權不可侵犯等實體意義上的權利,和訴訟、請愿、選舉、參政等程序性的權利,在其他章節(jié)還規(guī)定了公民如何依法行使權利及行使權利的注意事項。
第三,在憲法本身的技術性規(guī)范上,分別吸收了《臨時約法》關于憲法修正和約法本身效力與《天壇憲草》關于憲法解釋上的規(guī)定,但又有所發(fā)展。
再次,表現(xiàn)在制度建設上,與《臨時約法》、《天壇憲草》、《袁記約法》帶有個人色彩的特點有所不同,沒有因自身群體的政治利益而大搞特色條文。除此之外,它還創(chuàng)設了一些新制度,最為突出的特點就是地方自治和司法審查。它在政權體制建設上最大的特點就是在中央與地方分權制的基礎上,實行非常完善的地方自治。一方面,憲法采用列舉的方式明確了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在立法、財政、行政等領域的各自權力范圍,規(guī)定國家對于外交、軍事、關稅、鹽稅、印花稅、煙酒稅、其他消費稅及全國稅率應行劃一之租稅等事項,獨享立法權和執(zhí)行權(第23條);而省于不抵觸國家法律范圍內(nèi),得就農(nóng)工、礦產(chǎn)及森林、學制、銀行及交易所制度、航政及沿海漁業(yè)等事項,與國家共享立法權(第24條)。對于省教育、實業(yè)及交通、省財產(chǎn)之經(jīng)營處分、省市政、省水利及工程、天賦契稅及其他省稅、省債、省銀行等事項,省獨有排他的立法權(第25條)。另一方面,憲法賦予省和縣較為廣泛的自治權,包括制定省自治法(第125條);設立省議會為單一制之代議機關,其議員依直接選舉方法選出(第127條第1項);設立由省民直接選舉省務員五人至九人組成省務院,執(zhí)行省自治行政(第127條第2項)等;縣對其自治事項有立法權和完全執(zhí)行權,除省法律規(guī)定懲戒處分外,省不得干涉之(第128條第1款和131條);省及縣內(nèi)之國家行政,除由國家分置官吏執(zhí)行外,得委任省縣自治行政機關執(zhí)行之(132條)。但是省制定的法律包括自治法不得與國家法律抵觸,否則無效;省不得締結有關政治之盟約、不得有妨害他省或其它地方利益之行為(第33條),不得自置常備軍,不得設立軍官學校及軍機械廠(第34條),不得違反國法上之義務(第35條),不得以武力侵犯他省(第36條)等等。[3]在自古以來就形成的中央集權體制的氛圍中,對于中央與地方權力分配方面作了開創(chuàng)性的嘗試,并將這種嘗試用憲法形式固定下來,無疑是中國憲法史上值得肯定的成就,并有一定的借鑒意義。“賄選憲法”的制定者對于司法體系的作用十分強調。對于憲法所規(guī)定的中央權力、中央和地方權力分界和地方權力范圍之外的事項歸屬何種權力范圍發(fā)生分歧時,“由最高法院裁決之”(第26條);“省法律與國家法律發(fā)生抵觸之疑義時,由最高法院解釋之”(第28條)。這真是中國歷史上劃時代的進步,從此中央與地方的爭執(zhí)可以交給獨立于兩者之外的第三方最高法院來解決,而不是以前的或者中央以強制命令的方式命令地方執(zhí)行自己的決定;或者通過一種非正常、非正式的程序來解決二者的分歧。從當時的國內(nèi)政治環(huán)境來看,正處于軍閥割據(jù)時期,控制著中央政府的直系軍閥與控制部分地方政府的各省軍閥之間的權力紛爭是微妙而復雜的,將這種權力紛爭交由最高司法機關去裁決,要想在符合憲法精神和規(guī)定的范圍內(nèi)取得一致比較困難。但是這種制度設計的初衷,反映了制憲者希望將政治權力運行控制在法律規(guī)范的范圍內(nèi),法治精神正是近代民主國家的基本元素。
1923年 10月至1924年10月,賄選總統(tǒng)曹錕執(zhí)掌北京政府。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曹錕既未討好帝國主義國家而賣國求榮,也未嚴厲打壓國內(nèi)的民權運動,其政績主要有:授意公布《中華民國憲法》;處理“臨城劫車案”;完成中蘇建交談判。[4]在民族精神煥發(fā)的歷史背景下,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權,在進行外交時,曹錕毫不動搖,立場堅定,表現(xiàn)出維護國家主權的姿態(tài)。在處理“臨城劫車案”事件時,他對帝國主義國家提出共管中國路政的無理要求,始終不予承認,表示沉默,表現(xiàn)了一定的原則立場。特別是在艱難的中蘇建交談判中,對于加拉罕損害中國領土完整,要求中國政府承認中東鐵路和外蒙古現(xiàn)狀的野蠻要求,他原則堅定,支持外交部的一切愛國行為,最終與蘇聯(lián)政府簽訂了《中俄解決懸案大綱協(xié)定》及其附件,蘇聯(lián)承認外蒙屬于中國,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蘇聯(lián)撤出駐外蒙軍隊等。這樣,北京政府破天荒地在不喪失主權和不危害國家利益的條件下,與蘇聯(lián)正式建立了外交關系。前蘇聯(lián)官方及學者、中國學者均認為該條約是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個平等條約,受到的評價普遍較高。[5]
曹錕出身貧寒,走街串巷的布販子出身。為人相當厚道,外號“曹三傻子”。他的信條是:少說話,多辦事,不怕吃虧。
曹錕脾氣一向溫和,對待家人和侍從們平易近人。據(jù)曹的孫女回憶,其保姆戴媽曾對她說:“總統(tǒng)在世時,不管有多少大官等著見他,只要聽說我來了,就要先召見我”。每到夏天的晚上,曹錕院子里經(jīng)常有尋常百姓在聊天。這些人中有拉黃包車的,也有小商小販。大伙坐在小板凳上,喝著茶水,聊著天。曹錕熱情待客,從不擺架子,坐在小板凳上,光著膀子,揮動著大蒲扇,和大伙聊國家大事及百姓民生,風趣幽默,悠閑自在。
最后,十分難得的是他在民族危難面前保持了民族氣節(jié)。九一八事變后,日本把侵略矛頭指向華北和京津地區(qū),并積極策劃組織偽政權。曹錕是日本特務機關特別青睞的人選,日本政要全力攻關,促使曹錕任總統(tǒng)時的代國務總理、此時已賣身投敵的高凌蔚去做說客。曹剛開始想開門拒絕,其夫人劉氏對他說:你這一開門,將來何以自辯,漢奸之名再也無法脫去,將被千萬人罵之。遂不開門。其后日本人和高凌蔚又多次前去勸說,都被曹錕閉門嚴拒。日本人無法,只好放棄了。曹錕一生涉足軍政兩界,深知個中利害,從未給日本人機會,直到77歲病死。曹錕死后,重慶國民政府表彰他“華胄忠良”匾額一塊,并追授為陸軍一級上將。[6]
曹錕賄選,是一種進步,它一方面表明了當權者愿意用民主選舉的形式為自己的統(tǒng)治解決合法性的問題。另一方面表明了當權者愿意以一種較低的姿態(tài)與選民溝通,而不是簡單的以暴力使其屈服。從本質上來說,賄選是一個國家在追求民主、建設憲政社會的過程中,不可跨越的階段;西方國家用了將近200年的時間,到現(xiàn)在也不能說完全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西方國家的憲政制度卻是已經(jīng)確立起來了。所以,從這個方面來看,我們對這部憲法嚴重誤讀了。民國時期的憲法學家張君勱也認為:“憲法由受賄之國會成立,然此項憲法比較合理。一筆抹殺,國民無此力量,不如實行之?!边@可謂是比較公正的評價了,可惜我們未能吸收之。
[1]孫中山.孫中山選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522.
[2][3]張晉藩.中國憲法史[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225-237.
[4]張欣.從曹餛的執(zhí)政活動看軍閥政治的時代性[J].臺州學院學報,2004,26(2).
[5]林軍.1924年中蘇復交述評[J].世界歷史,1990,(1).
[6]岳謙厚.曹錕家族[M].北京:金城出版社,2000:341-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