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蔚然
今年二月我從法國回來至今,一直在做一件事——向人解釋我的行為。我從未如此密集地面對媒體回答,重復(fù)地回答我說過的拍攝動機。這件事,我沒有厭煩,我很樂于此,盡管快要淪為復(fù)讀機的一種,但我仍然變著法兒的興味盎然地做這樣的事,因為,我希望那些大致有過電影夢的朋友通過我的回答找到自己行為的動機與安放之處。
2011年,好可怕,忽然就兩年了,我似乎并沒有干什么,卻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這個故事的誕生、修改、討論、成劇本、成影像、參加節(jié)、獲獎、去法國、回來當復(fù)讀機。這是根據(jù)我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一部短篇小說改編的電影。小說的初衷,源于一個美麗女人車禍后自賤生活的真實故事,我本意是要寫一篇女性小說,但覺得忠于原型會少了時代感和顯表面,于是我把重點放在迷戀她的男子,我想他的內(nèi)心世界一定更有意思。因為男性在目前這個社會中,在我看來是個非常尷尬的性別角色,他們在實現(xiàn)自我價值中掙扎得很卑微很苦悶也很無奈,他其實在表達著我們可以感知的可怕的人性內(nèi)在欲望世界。是的,這么小的一個故事,這么小的一部影像格局,何以引發(fā)大家那么大的興趣?這完完全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在法國面對鼓掌不停的洋人面孔,我說:我在上小學(xué)前就看法國電影,學(xué)電影史知道法國電影的地位,后來做電影評論關(guān)注大多也是法國的新浪潮以及之后受其影響的大師們作品,但萬沒想到自己會有作品呈現(xiàn)在這里,請容許我坦承我的誠恐,我不知道我會來,我也不知道你們是否能夠接受一個東方導(dǎo)演,玩著并無太多東方標識感的東西,我不知道。
當然,我相信現(xiàn)場觀眾與當?shù)孛襟w給予的不僅僅是寬容那么簡單。當我被當?shù)厮囆g(shù)家、電影評論家、評委會主席提問時,我想我確實是搞對了一件事,我用我的影像說了一個東西方都可以懂的故事,這個故事,不僅僅是故事,他還是一個有哲理的話,那么,他便是我的追求了:一部讓你可以看得到自己的電影。
普世是什么意思?是高票房?是人性深度?還是打通東西方的通行證?我想都是也都不是。做為作家電影最大特征,真的應(yīng)該是不為故事而故事地干,一定是要通過故事的殼去告訴別人他觀察、提煉、思考的人本問題。
2007年還是哪年我忘記了,我遇到了幾年前認識的一個女人,她依然高挑,卻失去了當年的姿色光澤和此來的高傲,多了一份令我震動的玩世不恭。通過其它朋友我了解到,一場車禍斷送了她的豪門婚姻,燙的大波浪,只為掩飾額上的疤。同情還是啥的,最趕緊的是挖掘其內(nèi)心與虛構(gòu)可以叫故事的東西。
兩天后一短篇叫《鬼》出來了,我自認為反俗套地虛構(gòu)了一個以女性視角看待自己命運無常的故事。結(jié)尾處,她被追求過他的男生在得她到手時又殺死,變成了鬼的她體膚完美,驚閃那一下,只為看一眼殺他的人并表示感謝,因為另一世界成就了她愛美麗。應(yīng)該是唯一沒有復(fù)仇梗的鬼故事吧。是的,我有多想表達這邊世界的無奈與丑陋?我依然玩著隱喻。我這意識到好看的故事,它只能也一定是個殼而已,并不是我的終極追求。
2011年深秋的一天,我的北京電影學(xué)院的朋友,與我探討新片啥的,聊著就聊到了要我拍片。我想拍片,可以追溯到幼兒園時父親帶我去看卓別林的《摩登時代》時。后來到電視臺上班,也曾有這種沖動,但全部因為怕麻煩無資源諸多借口擱置了。
機會就這么來了。在朋友們的鼓勵下,我拿出我的三篇短篇小說給大家看,讓大家選感興趣的那一篇,大家各自意見,難以統(tǒng)一,當然闡述了各自的理由,這是最有營養(yǎng)的部分。最終我自己選擇了操作性最強的,相對最不麻煩的《鬼》。在第六稿劇本時,我忍疼割掉了莊小玲這個女性線索,而去專注于可以更有張力的常遠這條線,那么清晰,那么猛烈,我愛上了這條線,他是那么可以出彩。
我們的最大痛苦,來自于可以想得到,但做不到。常遠的代表性太明顯,他無背景無外形條件,走在街上完全不會引人關(guān)注,但他的思維不會因此做罷,會讓他去產(chǎn)生自己可以得到更多的想象。如果他能夠做成功,我的這部作品一定是可以站住腳的。
比如我這小片,小說變?yōu)殡娪埃话闶且粋€漫長的過程,在最初故事創(chuàng)作時,我要闡述的是一位女性把自己的幸福賭注擱于皮囊、姿色、美麗指數(shù)上,那么生活往往給予的是尷尬的結(jié)論。因為這是一件二律背反的事,你越寄托于和時間死磕的事兒,你越磕不過。
在對情節(jié)多次的顛覆與建構(gòu)下,劇本變得離小說遠了一些。但我想,戲核沒有散掉,那便是,即使弱化了小說中與常遠平均分力的莊小玲,但常遠所承擔的小人物大欲望的代表性沒有丟失,這是我比較有底氣的地方。
就這樣,我著手于一切了,因為我要講這樣一個故事,是用影像講,用自己多年對電影的理解去講,用一個心字去講,我想它再爛也不會爛到被認為是毫無靈魂的作品。我有這個自信。尤其是我在與我的監(jiān)制探討片名時,她總盯著我的開場那句話(人們總是在不覺中失了魂)看,于是倆人定下名字:失魂記。
我一直希望電影,無論長短都不要被"微電影"化和"電視電影"化,我希望有電影理想的年輕朋友都來分享該片的制作經(jīng)驗與看到獨立電影的尊嚴。這便是我為何要答應(yīng)搞個這么高調(diào)的回國第一映的原因。
我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失了魂,我不知道你們的感覺是否會,至少我是會的,一旦我丟失了我的理想,沉溺于沒有追求,沒有思考的物質(zhì)生活,我會失去了存在的感覺。一旦錯過了好故事,錯過了職業(yè)的敏感,錯過了可以使用的資源去成就可以做的事,我會責怪我自己,那一定不是錯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