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贊科
穿黑棉襖的風
黑夜,風穿上黑棉襖,走在空曠的大街。
裹緊溫暖。
偶爾露出一點光,引燃清冷。
月亮在深處,闔上眼睛,緘默不語,轉(zhuǎn)過身去。
穿黑棉襖的風,游蕩。如一些不知名的魚,游蕩在海里。
淚,也是黑的。一些溫暖的故事和話語從天而降,滋潤黑夜孤寂的心。
這午夜,連微笑也一籌莫展。自己笑一聲,嚇著自己。干咳,自遠處傳過來,尖銳而空洞。
不眠的黑夜,被黑夜裹緊?;昶侨缫粋€黑色幽靈,抓緊風的尾巴,飛行。
向哪飛行?火種在千年前已丟失,星星無法點燈。
掐滅手中的香煙,向著黑暗飛行。
此后,飛著就是方向。
夜 雨
雨夜,聽雨。如一個靈魂等待重生。
雨聲似鼓聲。遠古的戰(zhàn)馬嘶叫,從天而降。隆隆的鼓點,從天而降。降下來,對手成了朋友,旗偃鼓息。戰(zhàn)場成了舞蹈之地。吶喊聲倒在泥濘里,欲望被泥巴裹緊。當時間變成歷史時,歷史是一具無面雕像。
雨聲似哭聲。遙遠的咽噎和抽泣,貼著雨珠光潔的肌膚滑落下來,粉身碎骨,喪失飛翔。當故事和傳說如一只鳥停在石頭上,鳥也成為了黑色的石頭。石頭繃著臉,不出聲。
雨聲似心聲。聽雨的獨狼在洞穴里安靜下來,喪失嚎叫,幽綠的光柔軟許多。草原遠去,黑去,孤傲的心亮起來。懷念抑或思念的手,撥開洞口,向著雨,巡視。夜雨里的獵手,柔軟成一只無人光顧的獵物。
聽雨。在雨停了的時候,鐘聲鋪天蓋地,破空而擊……
一只空鳥巢
一只空鳥巢,兀自趴在老榆樹的枝丫上。秋風吹過,嗚嗚叫。
鳥兒遠去,空巢尚存余溫么?
鳥鳴遠去,天空忽地低下來,暗下去。
仰望遠去,遠望也遠去。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遠去。
去趕一場聚會么?擁擠的街衢里欲望擠疼欲望。無處晾干你的翅。
去另棲高枝么?高大英俊的樹從不寄托夢想。夢只能飛翔在夢里。
曾經(jīng)稚嫩清純的枝丫自樹半腰長出,十年的風霜雨露,日夜寒暑,已經(jīng)壯可落雀。
飛或不飛,已不再是問題。飛到哪里,已經(jīng)是天空關(guān)心的事。
注定是鳥,終究要飛。
空鳥巢,我拿什么填充?
一扇窗就要關(guān)上
一扇窗,開啟十年之久,就要關(guān)上。無論整體還是局部,我如何扳得動?伸向空中的手,在顫抖中僵硬,如一條風干的魚,再也游不回大海。
僵硬的手,凝固成一截秋后干枯的枝丫,永遠喪失春天。
當愛成為一種習慣,成為生命的潛流。我如何打碎這個姿勢,筑起堤壩?新的局面和秩序在哪里有位置?
想念那些午后的咖啡,兩只杯子親密地圍繞著,分不清咖啡的香還是秀發(fā)的香。每一縷香氣都會浸入身體里最柔弱的部位,蟄伏終生。
想念那一場雪,擦亮幽暗小屋和那之后的生命。十年的日子因雪而有了厚度,有了亮的色彩。
一扇窗就要關(guān)上,被擠疼的視線,掉出淚,打濕眼簾。
與魚同游
我一直認為:我是一條魚。
不屬于干燥沉悶的陸地,只屬于海。
我可以輕易撥開水面,把自己沉下去,自由地呼吸和擺動。
沉到水里,擺動軀體,從一片水域到另一片水域,或游弋在海草與暗礁縫隙中。如同鳥兒,沉在天空里飛翔。
我在深處。我喜歡幽靜的深處。深處能看到自己。
我喜歡在海里被海托起,頭顱和軀體不再沉重,任由暗流放逐,與魚同游。
我喜歡在水里仰望,斑斑駁駁的光影有星星月暈的模樣,像在母親懷里仰望夜空。
我是一條獨行的魚,那個先前來的女孩在哪?
她的花裙子丟在哪一片水的腳下?
她在深處,她在看我,她在等我。她的淚我看不見。
我只看見一個個漩渦,如喇叭花般燦爛開放,向彼岸飛去……
風摘秋葉
喧囂和豐腴退到腳腕,深秋的樹露出灰黑的骨。風,漫山遍野采摘樹葉,清掃著孤零。
每一片葉子的離去,樹都狠勁地抽搐一下,踉蹌著努力站穩(wěn)。葉子最后的呼吸停在枝的唇邊,離開是葉的宿命,凝結(jié)成疤。
不管長大的、青綠的,都躲不過風的手。曾經(jīng)的歡聲笑語一串串擁擠著,騎在葉子上,不肯降落。
如蝶伏在最后的花瓣上,收翅停飛,放棄遠方。
我的愛人在哪一片葉子上?如倦鳥歸隱山林。
不能相守。分離是一種永久的解脫,不再重生。
向遠方做一次最后的遠望。我把落葉一片片撿起來,插進我的傷口,讓這些葉子充滿血流,永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