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賀
摘 要:從現(xiàn)代生存論的視角,對加繆的主題進行考察,認為荒謬與反抗是加繆站在現(xiàn)代生存論的立場上對于現(xiàn)代人的生存難題的關照。加繆從荒謬出發(fā),得出的結論卻是反抗。
關鍵詞:加繆;現(xiàn)代生存論;荒謬;反抗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14-0221-02
加繆曾是法蘭西歷史上最年輕的諾貝爾獎獲得者,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荒謬與反抗兩大類。加繆把《西西弗的神話》《局外人》《卡利古拉》稱作三部“荒誕”,《鼠疫》《反抗者》《卡利阿也夫》歸為反抗一類。最初把《錯誤》列入反抗系列,后來又把它列入荒誕系列。加繆對荒謬與反抗的思考與認識不僅是這些作品的主題,同時也貫穿了幾乎他所有的創(chuàng)作和行動,在加繆身上,體現(xiàn)出“一個人,一個行動和一部作品的奇妙結合”(薩特語)。
一、荒謬
《西西弗神話》中加繆以散論的形式論述了荒謬的概念,指出了什么是荒誕,人何以會有荒誕感。荒誕感是荒誕的基礎,荒誕感產(chǎn)生于一種非理性的理性,它是人對荒誕狀態(tài)的清醒意識。人體驗到荒誕,荒誕感也同時產(chǎn)生。突然有一天諸背景倒塌了,“在被突然剝奪了幻想和光明的世界中,人感到自己是局外人。這種放逐是無可挽回的,因為對失去故土的懷念和對天國樂土的期望被剝奪了。這種人與其生活的離異,演員與其背景的離異,正是荒誕感?!盵1]當荒誕感來襲,瞬間一切都變得陌生,但一切又是赤裸裸的真實,“世界逃離了我們,再次顯現(xiàn)出自己的本色?!膘`魂在真實面前束手無策,生活的意義,自身的價值,正義、誠信、道德、純潔,一切高懸的道德的神圣偶像,剎那間分崩離析。分離、陌生、不理解讓人感到世界充溢著苦水,成了絕望的荒漠。
這種荒誕感在日常生活中也存在?!捌鸫玻财?,四小時辦公或工廠打工,吃飯,公共汽車,四小時的工作,吃飯,睡覺;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 同一個節(jié)奏。”人們慣性地生活著,“世人活著,出于多種原因,其中首要的是習慣。人們習慣了生存,一如既往地做出生存所需的舉動。而且“循著此道走下去,大部分時間輕便自然?!辈贿^有一天,“為什么的疑問”油然而生,于是一切就在這種略帶驚訝的百無聊賴中開始了,這種百無聊賴讓人感到“惡心”,這種惡心的感覺就是荒誕。同時期的法國作家薩特在小說《惡心》中對此有充分形象的描述,它是一個時代人的感受。
荒誕是一個時代的感受,荒誕的意識彌漫著整個20世紀的西方世界,伴隨著荒誕出現(xiàn)的還有自由、死亡、憂慮、煩躁、痛苦、孤獨諸觀念。20世紀是現(xiàn)代危機空前嚴重與爆發(fā)的時代,尼采宣布上帝已死,科學與理性受到質(zhì)疑與挑戰(zhàn),新的信仰還沒有建構起來,唯科學主義無法被替代,就連哲學也走向探討語言和邏各斯的分析哲學而不再關注人的意義與價值,專業(yè)分工的日益細密使人成為“單向度的人”,傳統(tǒng)倫理價值被顛覆,“工具理性”壓倒“價值理性”。人普遍存在著懷疑和荒誕的情緒,“以前時代的種種肯定性事物及不可動搖的基本假定,均被滌蕩無疑,這些東西被加以檢驗并被發(fā)現(xiàn)是不合適的,被懷疑成是廉價的和有點幼稚的幻覺。宗教信仰的衰落一直被加以掩飾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之前,此時興盛的,是些其信念仍在發(fā)展中的各色宗教、民族主義和五花八門的集權主義謬說。戰(zhàn)爭把一切全都打得粉碎?!盵2]人的存在諸問題雖然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但在這樣一個時代,人們再次深切感受到問題的存在。加繆密切關注他的時代,他把荒謬哲學化,當然他的哲學是生活哲學,加繆不尋求抽象的觀念與意義。他對荒誕感、荒誕的探討和闡述鮮明地體現(xiàn)出現(xiàn)代人的矛盾與困惑:人們自以為明確了意義,但這意義從來就是被賦予或是別人給予的;人們知曉了真理,但這真理從來不是于我這個個人來說是有意義的;人們發(fā)明了測量方法,先進的科學技術,人們自以為認識了自然,了解了自己,在通向真理的路途上更近了一步,但其實都只是一些冰冷的數(shù)字和規(guī)則而已。這就是現(xiàn)代人生存和發(fā)展所面臨的主要矛盾,人同自己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界的矛盾,人同自身的分離,思想與生活的不統(tǒng)一。加繆所說的荒誕感正是源于現(xiàn)代人親手制造的異化的世界與自身形成的矛盾。
二、反抗
面對荒誕,人應如何抉擇?加繆不滿足于世人或抱希望或用自殺來逃避人生的荒誕,也譴責虛偽和毫無“邏輯確實性”的哲學自殺。“如果我們意識到虛無和無意義,那么這并不是終了,我們不能停留于此。除了自殺,人的反應是本能地反抗……”加繆的偉大不但在于他清醒地認識到荒誕,更在于他從荒謬得出的結論是“我的反抗,我的自由,和我的激情。
西西弗觸犯了天規(guī),諸神判處他把一塊巖石不斷推上山頂,而石頭因其重量一次又一次滾落。沒有比這種無用又無望的勞動更可怕的懲罰了。然而,在加繆的筆下,西西弗是荒誕英雄?!八麑χT神的蔑視,對死亡的憎恨,對生命的熱愛,使他吃盡苦頭,苦得無法形容,因此他竭盡全身解數(shù)卻落個一事無成。這是熱戀鄉(xiāng)土必須付出的代價?!钡沁@則神話之所以悲壯,正因為神話的主人公是有意識的。西西弗認識到自己苦海無邊的生存條件,但他認為沒有蔑視征服不了的命運,無能為力卻要叛逆反抗,他對荒誕的命運說“是”,于是孜孜以求,努力不懈,這就是他的反抗方式。加繆認為幸福和荒誕是同一方土地的兩個兒子,不可分開。沒有不帶陰影的陽光,必須認識黑夜。西西弗正是因為對荒誕的洞悉和反抗,所以他活得清醒,活得充實,加繆說應當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
除了西西弗,《鼠疫》中的里厄醫(yī)生或許是加繆人物中唯一的正面形象,沒有陰郁,沒有瘋狂。這個偉大的英雄,面對災難從容不迫,沉著冷靜,他還用行為和人格感染周圍的人,引導大家一起行動。奧蘭城的上空彌漫著絕望,但這并不令人害怕。反抗讓人享有自由,團結一致,擺脫孤獨,即便沒有希望,讀者也能感受到無窮的力量與震撼,絕望的處境絲毫沒有什么可怕。我們感受到“貫穿《鼠疫》全書的是一群溫和的、善于道德權衡的人物,他們的反抗不為某種理想,而是出于反對不寬容和不妥協(xié)。”[3]在《反抗者》中,加繆指出“我反抗,故我們在”?!胺纯剐袆訌谋举|(zhì)上講不是自私的行為?!币驗樵诜纯沟臅r候,人們感到在為某種價值而行動,盡管這種價值觀念依舊模糊,但反抗者至少感覺到它對他和所有的人是共同的。如果說西西弗還是個人的反抗,《鼠疫》則已走向集體反抗。
《反抗者》一書的突出主題就是反抗。加繆認為真正的反抗是創(chuàng)造價值,而絕不是使殺人合法化?!胺纯共⒎且笊?,而是詢問生存的理由?!薄皩旱目棺h居于形而上的反抗的核心……令人憤慨的并非是兒童的苦難,而是這種苦難并沒有得到解釋。” 面對荒誕、惡、非正義、貧窮、疾病、死亡、絕望、孤獨等等,加繆說,讓我們反抗到最后一刻。反抗讓人間的正義得到伸張,讓人獲得存在的尊嚴。反抗是一種苦行,反抗有時并不會有實在的結果,但反抗是人的良知,反抗讓人成為人,讓精神充實、升華。加繆說,“生命的奔放,無意識的沖動,荒謬發(fā)出的呼喊,這是應該肯定的唯一純粹真理。”“我繼續(xù)相信生活沒有什么更高的意義。但有些東西的確有意義——人,因為只有他獨自為尋找意義而奮斗?!盵4]《鼠疫》中里厄醫(yī)生說“現(xiàn)在有病人,應該治好他們。然后他們會思考,我也會。但最要緊的是治好他們。我將盡我所能保護他們,就是這么回事?!狈纯拐咧灰匀藶槟康牡暮唵蜗敕ǜ苷f明反抗行為本身的意義和價值所在。加繆還借他的主人公說道:“我對英雄主義和圣人之道都沒有興趣。我感興趣的,是做一個人。”反抗不以做英雄和圣人為目的,這種想法令人肅然起敬,但也道出了反抗本應就是作為一個人的準則,加繆通過反抗理論不僅為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指出新的出路,也力圖建立一種新的人道主義。
三、結語
作為20世紀法國知識分子,加繆還積極地關注、參與、投入他的時代。 二戰(zhàn)爆發(fā),加繆秘密地活躍于抵抗運動中,主編地下刊物《戰(zhàn)斗報》,他成了時代的精神支柱,加繆的許多讀者“業(yè)已形成了每天通過他來思考的習慣?!盵5]加繆在抵抗運動中取得的成就,讓他的論敵薩特都欽佩不已。當薩特在一旁大聲疾呼作家要介入時,加繆用行動回答了為誰寫作的問題,見證了一個藝術家在黑暗時代的反抗。1957年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后,加繆重申了作為一個藝術家的立場。在他看來,他所處時代的人們生活在一塊是非之地上,但是人們無法擺脫。藝術家也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是非的漩渦。他感到一邊維持生活,一邊創(chuàng)作的不容易,但是因為哀傷并不能解決現(xiàn)實問題,所以他呼吁要投入到時代當中去。加繆說“任何一部作品都是一種行動,這種行動顯示著對一個時代的愛……”這就是加繆所說的藝術創(chuàng)作的反抗。加繆短暫的一生都在詮釋他的反抗哲學,美國女作家蘇珊·桑塔格說“卡夫卡喚起的是憐憫和恐懼,喬伊斯喚起的是欽佩和崇拜,普魯斯特喚起的是尊重和敬仰,但除加繆外,我能想到的當代作家中沒有一個喚起愛?!盵6]加繆渴望平衡、和諧、大海和陽光,為人間的真愛與正義不懈努力,堅持反抗。他的真實,他的忠誠,他的反抗,他的激情,他對生命和生活的摯愛,讓我們感受到來自陽光與大海的愛的力量。加繆或許不能解決現(xiàn)代人生存的所有困惑,但他卻如清晨的一縷陽光,如夏日的清流,在我們遭遇荒誕、困境時給予我們一種明朗澄凈而又堅韌強大的精神力量。時至今日,還有很多人把加繆的作品作為床頭書,或許正是因為加繆作品中逼人的清醒,反抗的力量,來自陽光與大海的溫暖的愛,還仍舊并將繼續(xù)打動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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