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 蕾 (華東師范大學藝術研究所2010級研究生 上海 200000)
眾所周知,民國二、三十年代是近代繪畫社團發(fā)展的繁榮期,各種繪畫社團開辦展覽、創(chuàng)辦刊物、公開演講等展開各種藝術活動,為近代繪畫藝術的繁榮和發(fā)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摩社和決瀾社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立的。決瀾社在成立不久后,以原有一些社員為基礎,集結劉海粟等一幫上海美專的教授們,以創(chuàng)辦刊物為目的,另行組織成立了摩社。這樣,摩社與決瀾社在各自的創(chuàng)辦中結下了一份千絲萬縷的關系。
民國時期大多數(shù)刊物都是由機構組織創(chuàng)辦的,繪畫社團和美術學校是創(chuàng)辦藝術刊物的主要力量。《藝術旬刊》就是由社團主辦的,這本“劃時代的藝術刊物”[1]的創(chuàng)刊母體就是摩社。一般成熟的美術社團都會創(chuàng)辦刊物,尤為值得一提是專門為編輯刊物而成立的社團,諸如有上海巽社[2]主編《鼎臠》、上海摩社主編《藝術旬刊》等,其中最具典型的是《藝術旬刊》,它主要是“因了編輯刊物的動機而組織的”。編輯者倪貽徳在《藝術旬刊》第2期“編輯后記”中就詳細介紹了摩社發(fā)起緣由的始末:
“去年(1931年)冬季,我(尼特)從武漢回滬,會見劉海粟先生,我們談起國內藝術界消沉的情形,以及企圖發(fā)展的計劃,他說:“在歐洲的時候,我們幾個通知,有一個華胥社的組織,曾在中華書局出版了一集華胥社文藝從刊?,F(xiàn)在我們不妨將他擴大組織,出版定期刊物。這是在中國現(xiàn)藝壇很需要的事情?!?/p>
我(尼特)說:“編輯藝術刊物,我也早有了這意思,中國藝術界現(xiàn)在真很需要這樣的刊物。我們的學識雖尚屬有限,但我們不來干,更有誰來干呢?”[3]
可見,這些“我們不來干,更有誰來干”的藝術青年在編輯刊物時,擔負崇高的目標和遠大的抱負理想與社會責任,他們希望通過創(chuàng)辦刊物來解決當時中國藝術發(fā)展,與西方藝術接軌。因此,《藝術旬刊》的創(chuàng)辦就因了這樣的動機而組織的,是劉海粟1929一1931年間第一次赴歐游學考察時組織的華胥社[4]為基礎,再建立摩社的。
而從起意到辦刊,他們做了一系列籌備,但由于“一·二八”滬變,此事也就無形中擱置起來了。直至1932年7月,他們集合同志十數(shù)人,在辣斐德路四九六號海廬的大門前,開了第一次籌備會議。此次會議為成立大會的舉辦做了提前準備:推舉劉海粟、王濟遠、傅雷、龐薰琹、張若谷和我(尼特)六人為社章起草委員、社的命名及宗旨等方面。而真正定名摩社[5]是1932年8月1日在中華學藝社舉行的成立大會。此次成立大會通過社章,還確定了“發(fā)揚固有文化,表現(xiàn)時代精神”的宗旨;在社團發(fā)展方向方面,除了編輯刊物外,擬舉辦美術展覽會、公開演講、建筑研究所。實際上,摩社社內活動就完成了出版刊物,其他后續(xù)活動都沒有如實展開。摩社在成立一個月后即創(chuàng)辦了《藝術旬刊》,自1932年9月1日至1932年12月21日,共出刊12期;1933年以《藝術》為名,改出月刊,出完第二期后??傆?4期。
從社團成員的社會身份背景來看,《藝術旬刊》創(chuàng)辦模式具有兩重性,它不光是社團創(chuàng)辦的刊物,還是學校組織的刊物。摩社成員中的劉海粟、王濟遠、傅雷[6]、龐薰[7]、倪貽徳、李寶泉[8]等是主要發(fā)起人,同時他們都是當時上海美專的教授們,他們都是學校的學術骨干和力量。因此,從這層意義上來說,《藝術旬刊》是由學校組織創(chuàng)辦的刊物,是上海美術??茖W校的???;而且它不是由學生組織,而是上海美專的教授組織的研究會?!渡陥蟆?1932)中《上海美專近訊》消息中就提及“上海美專組織之各種研究會甚多,教授方面,亦有摩社與白社等組織?!盵9]可想而知,教授們的專業(yè)學術素養(yǎng),也就決定了刊物的學術特色是鮮明的。換句話說,這個“集全國藝術家、藝術批評家、藝術教育之精萃”[10]的《藝術旬刊》是特殊,是極具含有學術價值的學校期刊。
摩社和《藝術旬刊》的主要發(fā)起人也是決瀾社成立的主要發(fā)起人。關于決瀾社確切的成立經(jīng)過,據(jù)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龐薰琹記述:“1931年夏他和倪貽徳開始醞釀組織畫會,是年9月23日舉行第一次會務會議于上海梅園酒樓,到會者陳澄波、周多、曾志良、倪貽徳和龐薰琹五人,就這次決議定名為決瀾社,并決議于1932年1月1日在滬舉行畫展?!盵11]因國內形勢緊張,畫展落空,直到1932年4月舉行第三次會務會議時擬于10月中旬舉辦首次展覽。決瀾社在1932年—1935年前后陸續(xù)舉行了四場展覽會,曾廣泛吸引文藝界的關注。從上述決瀾社、摩社各自成立的經(jīng)過來看,似乎發(fā)現(xiàn)不了兩者有什么關系;但仔細觀察其社團成員,就不難看出決瀾社和摩社關系的密切性。將兩社團成員一對比,其中倪貽徳、龐薰琹、傅雷、王濟遠、周多、段平右等人既是摩社的成員,又是決瀾社的部分成員。許志浩在《中國美術社團漫錄》文中也稱,“決瀾社的前身是‘摩社’…原‘摩社’會員倪貽徳、龐薰琹、段平右、周多、王濟遠等均參加該會?!币虼?,可以看出,這些重復的社員既是摩社的成員,又是決瀾社的成員;他們作為重要紐帶,穿針引線將摩社、《藝術旬刊》和決瀾社聯(lián)系起來。
正是因為摩社和決瀾社是兩種不同性質的社團,導致了主要發(fā)起成員兼具了“雙重性”身份,在社團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摩社是由劉海粟帶領的一幫上海美專的教師組織發(fā)起的以創(chuàng)辦刊物展開活動;而決瀾社則以創(chuàng)作展覽展開,提倡現(xiàn)代美術的創(chuàng)作、展覽的社團。從中我們發(fā)現(xiàn),主要發(fā)起人既是摩社的社員,是編輯《藝術旬刊》的主要編者,又是決瀾社社員。正是因為在社團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這就需要主要發(fā)起人具備既能畫畫,又會學術理論研究工作;也正因為多次留(游)學東洋、西洋的身份背景,使這些青年學者接觸到了新興的藝術氣息,具備前瞻性的意識和有著高水準的編輯水平。他們通過出版刊物和組織展覽活動,鼓吹和推崇西方現(xiàn)代美術。決瀾社的西方現(xiàn)代派的創(chuàng)作實踐及展覽活動以及理論主張就是通過摩社編輯的《藝術旬刊》這個平臺公開發(fā)表的,這幫“肩負有新繪畫發(fā)展任務”[12]的“雙重身份”的成員,為上海洋畫運動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事實上,《藝術旬刊》的出版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倪貽徳和龐薰琹最初的建社構想。倪貽徳曾在1936年寫就的《決瀾社一群》中,這樣還原了當初他和龐薰琹的一段對話:
“中國的藝術運動至少也已有了十多年,但是到現(xiàn)存,關于藝術的刊物卻一本也沒有看見。這已經(jīng)夠顯出中國藝術界的空虛了?!?/p>
是的,理論的介紹我是認為最重要的,沒有正確的理論的指導決不能產(chǎn)生健全的作品,而且一般大眾對于藝術的認識也太不足了。我們要使藝術大眾化應當先從理論的介紹著手開始。
所以,我近來計劃著想出一種藝術刊物?!盵13]
可見,為了使藝術理論推廣大眾,他們有計劃著出一種藝術刊物,通過“集合幾個同志,先組織一個什么社起來,然后由這社里來出版刊物”,而且“展覽會我說也是很重要的,我們要提倡藝術,首先就要拿東西給人家看?!彼詮摹捌鹨廪k刊到結社,是決瀾社非常明晰的誕生路線,這條路線,只不過借了一個‘殼’,盡管這個‘殼’是摩社?!盵14]具體的來說,倪貽徳和龐薰琹最初的建社構想是編輯一份有深度的藝術刊物,并舉辦展覽會來將自己提倡的藝術理論具體實踐化;而在實際操作中,摩社的《藝術旬刊》實現(xiàn)了出版刊物的構想;而決瀾社的展覽會實現(xiàn)了定期舉辦展覽會的目標。這么說來,兼具了“雙重性”身份的社團成員關聯(lián)摩社和決瀾社間深厚的淵源,也凸顯出了《藝術旬刊》的特殊性和不尋常性。
但是筆者有些疑惑:為什么決瀾社沒能單獨完成出版刊物和辦展覽的兩大構想?因為事實上,決瀾社成立早于摩社,成立時間比摩社足足早了近一年。決瀾社完全有時間策劃,并獨立擔當出版刊物和辦展覽的兩大構想。而倪貽徳和龐薰琹構想“決瀾”的藝術運動最后實現(xiàn)的目標只是舉辦展覽會,《藝術旬刊》完成了將藝術理論知識傳播大眾認識的重責。筆者猜測,倪貽徳等人沒有把辦刊物的構想實施在決瀾社中,很大程度脫不開資金這個問題。倪貽徳在短暫的東京留學期間,因組織一個叫中國留日美術研究會時就留意到“會里計劃要做的事業(yè)很多,但經(jīng)濟是一切的先決條件?!盵15]因此倪貽徳有了出版刊物的計劃后,與劉海粟談起并得到了支持,認為“定期出版刊物是在中國現(xiàn)藝壇很需要的事情?!盵16]而劉海粟作為摩社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其社團成員都是上海美專的教授們,因此,很大程度上《藝術旬刊》與上海美專有一定的關聯(lián)。臧杰在《民國先鋒藝術》中也提到 “劉海粟作為實際的‘發(fā)行人’”,這說明他認為劉海粟是《藝術旬刊》實際上的資金贊助人。雖然在摩社創(chuàng)辦中并沒有詳細的說明其辦刊經(jīng)費的來源,但種種跡象表明劉海粟及其創(chuàng)辦的美專是《藝術旬刊》主要贊助人。
綜上所述,正是因為“雙重性”身份的社團成員使《藝術旬刊》和決瀾社在其各自創(chuàng)辦的過程中,就結下了一份剪不清、理還亂的緣分。這幫“雙重身份”的成員,帶領著前衛(wèi)的、激進的藝術,為推動上海洋畫運動的發(fā)展所作出的巨大的努力。
[1] [10]《申報》,1932年9月1號.
[2] 王季歡等人發(fā)起組織的,以“究討金石書畫諸藝術為”宗旨,曾出版《鼎臠》周刊.
[3]《藝術旬刊》第1卷第2期,1932年9月11日.
[4] 華胥社是劉海粟在1929年至1931年歐游的過程中,參與組織的一個松散的文藝團體,通過譯介來傳播西方文化。1931年2月,中華書局曾刊行《華胥社文藝論集》.
[5] 在創(chuàng)刊號中,張若谷作了《摩社考》一文,闡明了“摩社”取自希臘神話中“藝術女神”Muse的法文譯音。中文的解釋,便是“觀摩”的意思。
[6] 1931—1933年傅雷在“上海美?!苯虝佬g史)。
[7] 龐薰琹擔任研究所西畫導師,見《一九三二年至一九四〇年本校教職員工名冊》.檔案號Q250-1-43-0389至 0406,上海檔案館資料.
[8] 1932年9月,李寶泉擔任藝術思潮課程,同上.
[9]《申報》,1932年12月25日.
[11] 龐薰琹:《決瀾社小史》,《藝術旬刊》第一卷第五期,1932年10月11日.
[12] 梁錫鴻:《中國的洋畫運動》.
[13] 林文霞:《倪貽徳美術論集》.浙江美術學院出版社. 1993年版。
[14] 臧杰:《民國美術先鋒》,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年年版。
[15] 倪貽徳:《群像的故事》,《藝苑交游記》,上海良友圖畫公司印行,193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