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在人間

許偉明

從香溪對岸的渡口看，萬古寺村的房子散落在陡峭的山坡上。像陡坡上吃草的羊，令人詫異于它們?nèi)绾文鼙３制胶?。屈萬軍的家可能是其中最高的那只羊。

那房子其實不是他的，而是萬古寺村紀念屈原的一個祠堂。

萬古寺位于秭歸縣的歸州鎮(zhèn)，有2000多人口，大部分姓屈。村里姓屈的人認為，他們是屈原的后裔。

在清光緒年間，一個屈姓的人修了一個屈原祠堂，他的墓碑刻文上，把他稱為“三閭”后人。三閭往往代指屈原。

從太爺那時起，屈萬軍這一家就受族人之托，世代守護祠堂。在當時，這祠堂是全村的精神核心。尤其是在端午節(jié)，村里人都要來祠堂里紀念遙遠的先祖屈原。他們每年過三個端午節(jié)，在五月初五、十五、廿五。副村長屈萬兵說，村里的端午節(jié)總是比春節(jié)還隆重，外出的男人、外嫁的女人，都要回來，每年如此。

盡管這座屈原祠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時間和人為的破壞，使得它外表的白墻、灰瓦、彩繪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損毀。但通過外觀，依然看得出房屋建設(shè)者的樸素嚴肅的品味，黑、白、土黃是主色調(diào)。

現(xiàn)在這座屈原廟的香火已斷，因為村里的祭祀活動改到了縣城新建的屈原祠里。原來屈萬軍家是住在祠堂右側(cè)的一間偏房的，后來他們搬入了正廳，將廳隔開分為幾個房間，并抹上了水泥地面。

村支書屈家明說，萬古寺村是全縣內(nèi)屈姓人口最多的。如果不是因為三峽移民移走的1000多人，那就更多。單就這一點就顯得意義重大，他使得屈原在秭歸的存在顯得活生生的。他們要把自己的村子打造成“中華屈氏第一村”，并準備把祠堂翻新一遍，恢復遠去的村俗，但苦于資金不足。如果真的要翻新，屈萬軍這個守護者就得搬走了。屈萬軍對村里說，如果真有需要，他會讓出這個祠堂。

令屈家明糾結(jié)的是，萬古寺盡管有屈姓人口的集中，卻不被認為是屈原的出生地。在秭歸，屈原的出生地被認為是屈原鎮(zhèn)的樂平里村，盡管那里姓屈的少之又少。

沿著香溪河往上游走，我來到香溪河的一條小支流。往深邃的峽谷溝里行駛一大段，支流最后變成了涓涓細流，終于無路可走，樂平里就出現(xiàn)了。如果屈原的確出生在樂平里村，那么這應(yīng)該是中國古代一次了不起的草根崛起的故事了。

樂平里是一個典型的秭歸山村，有峻峭的山、為數(shù)不多的田、淳樸的人。村里最顯眼的是山上的一座屈原廟。從山腳到廟里，至少要攀爬200級的階梯。門口的屈原塑像，是一個瘦高的老人形象，執(zhí)劍而立，衣帶飄逸。

81歲的老人徐正端守護著這個廟。他告訴我說，他原來是小學老師，教的是語文，因為敬仰屈原的高潔和堅貞，從1991年開始，就義務(wù)來守廟。到現(xiàn)在已有20年了。

徐正端平時就住在屈原廟里，他平時也不下山，吃住在山上。這讓他遠離了家庭。他的老伴偶爾會走上2公里的路來看他。他還能寫一手好字，廟內(nèi)的石刻，有很多是謄抄屈原的作品，字體端正娟秀，像是精心的畫作，凝煉入他對這些作品的熟悉與尊崇。

秭歸縣文物局副局長、中國屈原學會會員譚家斌告訴我，經(jīng)過他的考證，“樂平里”這三個字中，樂讀“粵”音，有生的意思。平指的是屈平，即屈原。里，故里。連貫起來就是誕生屈原的地方。

譚家斌就是樂平里人，他原本是個鄉(xiāng)里的書記，但癡迷于對屈原學說的研究。他告訴我，有很多證據(jù)可以表明屈原出生在秭歸。例如，屈原原文章中寫到的招魂，“和我們秭歸的風俗很多相似”；還有，“《離騷》中的香草種類有26種，在秭歸可以找到21種。”

“秭歸”這兩個字里也和屈原有關(guān)。譚家斌說，屈原被流放時，他姐姐回秭歸，勸屈原要寬心。屈原姐姐歸來，為“秭歸”。根據(jù)這個故事，當?shù)赜幸粋€習俗，在樂平里和萬古寺，出嫁的女人在端午回來，看看父母，去屈原廟上香祭拜。

屈原傳說在2008年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不過，在當?shù)?，人們卻并不認為這只是個傳說。萬古寺村的人相信，他們的身上留著屈原的血。而樂平里認為，屈原就在村里降生；屈原是個實實在在的存在，他不僅是秭歸縣里那些和他有關(guān)的地名、街道名，而是有著真真切切的呼吸和精神的。好比徐正端，他感受到了屈原的召喚，并把他化為生命中重要的一個部分，不惜為此做一些犧牲。

（摘自《21世紀經(jīng)濟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