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

少 梅

少梅，本名郭少梅。1999年開始寫作，以小說寫作為主。已在《清明》《作品》《飛天》《芒種》《鴨綠江》《佛山文藝》《黃河文學(xué)》等期刊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五十余萬字，另有多篇散文、報告文學(xué)、多集電視劇作品。遼寧省作協(xié)會員。現(xiàn)供職于遼寧省沈陽市某文化單位。

當(dāng)短信跳進霍燕的手機時，霍燕撩了一下眼皮：同樣的號碼，同樣的那句沒有創(chuàng)意的話?；粞嗾张f回了一句，無聊。

走出診所，窗外的車流已經(jīng)像雨天的螞蟻，讓霍燕心煩。此刻，公交車一定像螞蟻的老巢，同樣擠得水泄不通。霍燕決定步行，反正離跟肖健約定的時間還早。

霍燕步行了40分鐘，到達(dá)菜根譚老菜館。這是在這個浮華的城市里比較安靜的處所，地方不大，知道的人也不多?？衫习鍏s是個有心人，用明代道人洪應(yīng)明的書名做店名，充滿禪意。室內(nèi)的裝飾果然應(yīng)了這本書的內(nèi)容，用蔡志忠的漫畫配上書中修身立世的哲理小文，讓人到了菜館不像是來吃飯，倒像是來受教育的。肖健第一次帶霍燕來，霍燕就喜歡上了這里，以后兩個人就把這兒定為約會的地點。

肖健還沒來，霍燕一個人無聊，又翻開手機看那條短信。其實這條短信也沒什么看頭，不過是已經(jīng)爛熟于心的那句話：你有我愛他嗎？這句話這個人已經(jīng)給自己發(fā)過無數(shù)次了。剛開始，霍燕以為對方發(fā)錯了，沒有理會。可是，這個號碼執(zhí)拗得就像小時候老家的那頭犟驢，只要拉上磨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一個月以來，每天的同一時刻，這個號碼都會發(fā)來同樣內(nèi)容的信息，讓霍燕從莫名其妙變成了怒火中燒。

電話打回去，不是不接就是接了不說話，讓霍燕覺得自己是空打出去的拳頭，擊不中目標(biāo)。會是誰呢？為什么要對我說這句話？驗證不了就只有猜測，可是霍燕怎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

你有我愛他嗎？這么執(zhí)拗的短信不是隨便的騷擾，那么內(nèi)容就與自己有關(guān)。對方肯定是個女人，而這個他會是誰呢？難道是自己的丈夫馬德惹了什么禍？自從接到這個短信的一個月以來，霍燕每天都在觀察馬德，可是這個家伙每天八點出門，六點進門，早出晚歸得比自己都準(zhǔn)時，不像有什么外遇的樣。

那么就是韋密？可自己跟韋密的事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秘而不宣，這世界上恐怕除了老天，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事。就算霍燕跟肖健再好也沒有向他吐過一個字?？隙ㄊ琼f密，這個風(fēng)流男人一定在外面又招惹了誰，對方把霍燕當(dāng)成了情敵。這個女人真傻，她不知道霍燕雖然跟韋密上過幾回床，可從沒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什么人，她想要盡可以拿去。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自從霍燕開始接收這條短信，韋密像在配合這條短信，從人間蒸發(fā)了。剛開始，霍燕沒當(dāng)回事，因為霍燕從不約韋密，一來這是一個成熟女人對于異性的姿態(tài)，二來真不想韋密。霍燕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怎么對這個已經(jīng)上了床的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呢？對他的感受還不如一丁點瓜葛都沒有的肖健。

可是日子久了，霍燕還是覺得少點什么，身體的饑渴喚醒了思念。她打電話給韋密，居然是無人接聽，再打是電話變成了空號。這個家伙看來是被哪個小妮子纏住了，要徹底跟自己斷了聯(lián)系。既然這樣，那個女人還發(fā)這樣的短信給自己干什么？

想不明白就只有對這件事裝作熟視無睹，同時也對韋密的消失不放在心上。可是霍燕明白，對這個莫名其妙短信的輕視像對韋密的輕視一樣，都有點牽強的味道。

肖健進來的時候，霍燕正對著那條短信發(fā)呆。他繞到霍燕背后對著她耳朵啊的一聲叫，嚇了霍燕一跳?；粞嗷厥纸o了肖健一拳，正打在肖健的胸脯上。肖健調(diào)皮地一笑，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

發(fā)什么呆呀，思春呢？肖健坐到霍燕對面。霍燕一臉的苦笑，算是對肖健的回答。

肖健伸出手捏了捏霍燕的鼻子，算是對這張苦瓜臉的拯救。果然，霍燕笑了，她順手把手機遞到肖健跟前說，看，被搔擾了。

肖健匆匆掃了一眼，繼續(xù)調(diào)侃霍燕，恭喜！你這個年紀(jì)的女人還能被騷擾是件好事。一句話把霍燕氣得直翻白眼。肖健就是這樣，不喜歡談的事就顧左右而言他。肖健這么一說，霍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兩個人雖然是朋友，但性別的差異總是讓人有距離，沒法做到天衣無縫。

本來肖健是霍燕的同事，他們原來同在一所中學(xué)教書，那時他們都還年輕，肖健教體育，霍燕教英語。有一回學(xué)校組織春游，肖健身體棒走在前面，而瘦弱的霍燕卻落在后面，肖健按校長的吩咐回來救援霍燕?；粞嗟氖肿鳛槔瓌幼约荷眢w的繩子牽在了肖健手中，她覺得一股暖流涌向全身。從那一刻起，兩個人變得親密起來。

后來，肖健先辭了職，到社會上闖蕩去了。霍燕也很膩歪學(xué)校的生活，兩年前考了職業(yè)心理醫(yī)師的牌子，自己開了個診所。雖然兩個人不是同事了，可彼此的聯(lián)系沒有斷。日子久了，曖昧變成了友情，甚至變成了親情。

肖健點單，看來他不想理會霍燕的事?；粞嘁膊幻銖?，本來兩個人在一起是開心的事，干嘛要讓這些不愉快沖淡呢？更何況，再好的兩個人也會給對方留出空間。

肖健點完單，看著霍燕說，今天我有兩件事跟你說，一件好事一件壞事，你先聽哪一個？

霍燕說，先聽壞事吧，先苦后甜好點。

我辭職了！肖健說，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輪到他苦瓜臉了。

這不是壞事！早就跟你說現(xiàn)在的這個職位不適合你。趁著還年輕，應(yīng)該尋找更好的發(fā)展空間?；粞嘁荒樀牟恍肌?/p>

喂，肖健說，這不是一個心理醫(yī)師應(yīng)該有的態(tài)度，我現(xiàn)在需要心理治療，你也太不敬業(yè)了。

霍燕看看肖健，調(diào)皮一笑，說，對不起，現(xiàn)在是我的業(yè)余時間?；粞嘤脤@件事的漠視回敬肖健對短信的漠視。

對于肖健辭職，霍燕并不意外。一來這個家伙自從離開學(xué)校之后就不斷跳槽，好聽點叫尋找機會，其實他是至今沒有找到合適的定位，40歲的男人如果還沒有定好位的話，等于說這一生都是失敗的。二來是，肖健跟霍燕提起要離開目前這個工作崗位已經(jīng)一年了，辭職在所難免。

菜很快上齊了，一頓飯都在議論肖健辭職的事，以至于霍燕忘了問肖健所說的另一件好事是什么。

出了菜根譚，霍燕要打車回家，肖健卻說要步行送霍燕，霍燕也沒推辭。走在人行道上，他們的散慢腳步與身旁急速駛過的車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呼嘯而過的車聲里，肖健大聲說，你想知道好事不？

霍燕看肖健的樣子，奇怪地站定了腳步。忽然，肖健把嘴巴湊到了霍燕的耳邊，他說，霍燕，好事是我離婚了！

霍燕瞪大了眼睛看著肖健，驚得說不出話來。

肖健的老婆把電話打到了霍燕家，里面是她的哭聲：我想跟你談?wù)劇?/p>

霍燕覺得自己遇到麻煩了，一定是肖健的老婆懷疑他們的離婚跟自己有關(guān)。與肖健交往的這么多年來，霍燕一直在把握一個尺度，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倆的關(guān)系影響到彼此的婚姻。但這一天還是來了?？磥?，每天給自己發(fā)短信的人是肖健的老婆安寧。

還是在菜根譚老菜館。

霍燕決定從那些短信談起，她說，謝謝你每天都給我發(fā)一條短信。安寧好長時間沒有出聲，好像默認(rèn)了這個事實。許久，她才說，什么短信？

霍燕看著她愣怔的樣子，從包里拿出手機遞給她看。安寧看了看，說，這跟我沒關(guān)系。這回輪到霍燕愣怔了，她拿著手機的手不知道是縮回去還是繼續(xù)呆在那。安寧好像看懂了霍燕的尷尬，將她的手推了回去。

安寧推回的手仿佛是她話語的開關(guān)，只要一打開就沒關(guān)上的意思。從她和肖健兩人的初戀開始，一直說到結(jié)婚，說到結(jié)婚后這十幾年的生活。話語中有對肖健的埋怨，也有對他的眷戀。聽著這些話，霍燕怎么都覺得跟自己不挨著，這些話不像是跟自己發(fā)難，倒像是來跟自己傾訴。安寧甚至說起新婚時兩個人怎么也做不成愛，肖健笨得像個呆鵝。說到這的時候，安寧還笑了一下，霍燕的笑神經(jīng)也被牽動了一下。

最后安寧說，霍燕，這十幾年來我都知道你跟肖健好，可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因為這個跟我離婚。

霍燕發(fā)現(xiàn)安寧終于走上了正題，又說得如此直接，由不得她回避。

霍燕說，我和肖健好是事實，可你們離婚跟我沒有關(guān)系。我跟他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這一點你不要懷疑。

安寧說，是肖健親口說的，你和他……安寧頓了頓，仿佛有什么鯁在了喉嚨，許久，噎出了她兩行眼淚。

我從沒想過他會背叛我。

他可能背叛你，但對象不是我。

可是他說他愛上了別人，我問他是誰，他說是你。

胡說八道！霍燕有點氣憤。這個該死的肖健拿自己當(dāng)了一支離婚的箭，射向了婚姻，可是他就沒有想過，目標(biāo)會受傷，箭也會受傷。

安寧說，我只求你把他還給我，我們還有孩子呢。

霍燕本來想跟安寧澄清一下，可是現(xiàn)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那么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盡快脫身，不然被這個女人纏上就麻煩了。隨后再去找肖健算賬。

霍燕站了起來，說，我去趟洗手間。沒等安寧反應(yīng)過來，她迅速地拿起包，向衛(wèi)生間走去。好在衛(wèi)生間離門不遠(yuǎn)，看安寧沒有跟出來，霍燕溜出了大門消失在人群里。

沒等霍燕打電話給肖健，肖健的電話就進來了。還沒等霍燕開口質(zhì)問，他先開了口說，霍燕，那個女人找你了？

在肖健嘴里，安寧成了那個女人。

霍燕說，是呀，我們剛談完。

肖健說，你別信她的話，她現(xiàn)在找每一個認(rèn)識我的女人談，跟每個人都這么說。她瘋了！

霍燕一肚子的氣泄了，可是心里又不免有些失望。就在剛才，她聽到安寧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氣憤卻有一絲欣喜。

霍燕故作輕松，說，喂，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肖健在電話那端一副愉快的口吻，我現(xiàn)在只打算做一頓可口的晚飯，怎么樣，想不想嘗嘗我的手藝？

霍燕剛想說到哪去嘗，肖健馬上接口，我搬出來了，剛租了房子。

肖健說了地址，好像霍燕肯定會來似的掛了電話。

霍燕覺得她跟肖健好像是兩塊磁鐵，總能感覺到彼此的吸引，然而這兩塊磁鐵又總是保持著相應(yīng)的距離，絕對不會吸到一塊去。但吸引卻無處不在不可抗拒。就像此刻。

霍燕敲門，肖健只穿著一條大短褲開門，他光裸的胸脯泛著炎夏高溫烘烤出來的油光?；粞嗫粗そ∵@副模樣有些不適應(yīng)，尷尬地站在門口。肖健仿佛明白了什么，回身從一堆紛亂的衣物中找出一件背心，穿在了身上。霍燕一下子放松了，跟在肖健身后進了門。

肖健家很亂，看來是剛剛搬完。這個家伙這么快就約自己，可見是多么迫切。霍燕從肖健散在地上的東西上跨過去，不知道該做點什么。

肖健對著霍燕嘻嘻一笑，請你吃飯是有目的的，幫我收拾收拾吧，亂得像個豬窩。

聽到這句話，霍燕徹底放松了，她開始打掃房間，把散在地上的東西歸置好。肖健進了廚房，不一會兒一股飯菜香就飄了出來。

霍燕是從肖健家逃出來的。

應(yīng)該承認(rèn)肖健的手藝真是不錯，兩個人認(rèn)識了這么久，霍燕還從未吃過肖健做的菜。當(dāng)肖健把一桌子的飯菜做好時，霍燕也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肖健進了屋，看著整潔的屋子說，哈，還是得有女人哪，家才能像個樣。

霍燕臉有點紅，心里生出了絲絲縷縷的情緒，具體是什么霍燕說不清。為了掩飾，霍燕打了肖健一拳，說，你快點再找個女人吧。肖健有點喪氣的樣子?；粞嘀浪辉敢饴犨@樣的話題，就把嘴閉上了。肖健說，得了，吃飯吧，感謝你今天的友情客串。

霍燕跟著肖健走進了廚房，桌上擺著幾樣色香味俱佳的菜。因為東西不全，肖健拿了兩個飯碗當(dāng)酒杯，又從冰箱里拿出兩瓶冰啤酒，倒進碗里?；粞嗾f，喂，這么野蠻哪？肖健不好意思，說，沒辦法，湊合吧。

喝著酒，話題當(dāng)然離不開肖健的離婚。肖健說，他跟安寧在一起覺得越來越壓抑，所以才離婚?；粞嗾f，你真的沒有別人嗎？問這話的時候，霍燕很小心，這么多年來，他們從來沒有談過這個話題。其實霍燕很怕，她怕他們中間還有除了安寧之外的另一個女人。肖健看著霍燕的眼睛說，有呀！

?。』粞嗑o張地張大嘴巴，整張臉因為嘴巴張大而變得有點扭曲。

肖健接著說，怎么，不行呀？肖健看著霍燕，不動聲色。

霍燕半天才把嘴巴閉上，語氣有點喪氣，行，我沒說不行，你也是男人嘛。

肖健喝了不少酒，霍燕小心地陪著，吃得差不多了，肖健說，我累了，去睡了，幫我收拾一下。說完肖健進屋躺在了床上。

霍燕收拾好廚房準(zhǔn)備離開，窗外已經(jīng)華燈初上。

霍燕進屋看肖健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就替他去蓋好薄被。當(dāng)被子拉到肖健胸口的時候，肖健從被子里猛地伸出了一只手拉住霍燕，將霍燕拉倒在自己懷里?；粞鄴暝鷰紫掳l(fā)現(xiàn)沒有用，肖健將她箍得緊緊的。霍燕忽然順從了，她躺在了肖健的身邊，任肖健抱著她。

肖健說，燕子，今天別走了，好嗎？肖健吻吻她的頭發(fā)。

霍燕的心狂跳著，但她努力鎮(zhèn)靜著說，肖健，別忘了，我們是哥們，這么多年都過來了。

肖健說，我不想做哥們了。

那是一種破壞。

肖健將霍燕箍緊，破壞一次，不好嗎？

那我們之間就什么都沒有了。在肖健的懷里，霍燕聽到自己的心墻一點點坍塌的聲音，但她努力修復(fù)。

肖健翻身躍起，將霍燕壓在身下。霍燕感覺到肖健呼著酒氣的嘴唇壓在了自己的唇上，她的唇被肖健吸住，但她的身體卻拼命抗拒。她的心里一直在喊，肖健停下，這樣我們就完了！霍燕以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高音將這句話喊出了口。這句話就像砸在肖健頭上的一根木棍，讓肖健的身體忽然僵在那里?；粞鄰男そ∩硐卵杆俪樯恚瑠Z門而去。

霍燕跑到樓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臉。她舉著一雙淚眼望向肖健的窗口，發(fā)現(xiàn)肖健木樁樣站在那里，正在望著自己。

霍燕干什么都顯得心不在焉，她不敢打開手機，她怕肖健的妻子打電話來騷擾，更怕肖健的電話，還有那條莫名的短信。好不容易挨過一天，霍燕忍不住打開手機，除了那條每天必到的短信，一串未接電話的提示音蜂擁而至，是個陌生的號。

霍燕猶豫著打回去，接電話的是個男人。男人說，燕子，今天有空嗎？我想你了！霍燕猛然反應(yīng)過來，是消失了一個多月的韋密！一想到韋密，霍燕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她仿佛要把這一個月來所受到的騷擾和委屈都發(fā)泄出來。她沖著電話吼道，你死哪去了？然后她掛斷了電話。韋密的電話就像他的人一樣難纏，電話再次打進來，霍燕已經(jīng)不再那么惱怒，她心平氣和地說，韋密，我去你那兒。

韋密是霍燕的第一個病人。

那時候霍燕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出名。與其說她開心理診所是為了醫(yī)治別人的心理病痛，不如說她想醫(yī)治自己。與馬德的關(guān)系不咸不淡，在學(xué)校當(dāng)教師讓她覺得特別壓抑，這讓她急于尋找一個心靈的出口?？鄲灥乃腿罂剂诵睦磲t(yī)師課程，學(xué)完之后她就有了開一家診所的想法。好在馬德雖然在家里無能，外面的生意卻順風(fēng)順?biāo)?，所以?dāng)霍燕說自己要開個心理診所時馬德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她。當(dāng)她像一只熱窩上的螞蟻一樣等待第一個病人時，韋密出現(xiàn)在了她的門口。

韋密是那種很輕佻的男人，一進門，霍燕就感覺這個男人的舉手投足之間透出一股浮躁之氣，但奇怪的是，在這些氣息的包裹下卻顯得魅力十足。韋密從不正襟危坐，眼睛也從不正視霍燕，但就在這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耐獗硐?，霍燕卻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是有別于肖健的。肖健是明朗的，對肖健的喜歡也就是明朗的。而韋密是輕佻而神秘的，霍燕在這種氣息的包裹下被韋密輕而易舉地俘虜了。

跟了韋密，霍燕才知道，原來天下還有這樣一種男人，他們永遠(yuǎn)不知道疲倦，他們?yōu)樯娌煌５乇疾ㄔ诟鞯?，他們同樣也為了性事不停地在多個女人之間奔波，樂此不疲。韋密并不避諱自己有多個性伙伴的事實，而霍燕也曾不止一次地勸阻自己不要再理韋密，不要陷進他制造的性愛泥潭里，可是當(dāng)韋密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霍燕就抗拒不了。時間久了，霍燕也就成了韋密許多女人中的一個。

霍燕接受現(xiàn)實，因為她需要，因為她抗拒不了。

霍燕去了韋密家。

黃昏是一座城市最慵懶的時間，她喜歡在慵懶的氣氛中體會激情。跟韋密纏綿之后，霍燕躺在韋密的懷里。霍燕不想問韋密這些天干什么去了，不想知道他都跟誰在一起。對她來說，只有現(xiàn)在是真實的，她只相信現(xiàn)在不相信過去更不相信未來。倒是韋密繃不住了，他說，霍燕，我在被人追債，所以……

霍燕覺得韋密此刻說這樣的話有點對不起剛才的纏綿和現(xiàn)在柔軟的懷抱，但她還是順著韋密的話說了下去?；粞嗾f，你欠誰的錢？

韋密打住了話頭，說，別問了，反正不關(guān)你的事，不過我最近可能會少跟你聯(lián)系，免得給你帶來麻煩?；粞帱c點頭，好。其實霍燕并不關(guān)心韋密的事，她只關(guān)心韋密的身體，或者說懷抱。至于他身體之外的生活，霍燕覺得跟自己沒有任何關(guān)系。她只知道韋密單身，做藥品經(jīng)銷，至于他怎么做，賺多少錢，霍燕一無所知。

霍燕忽然想起那條該死的短信。她翻出手機，拿給韋密看。韋密樂了，說，哈，你成熟了，除了我還有了別的男人。

看著韋密得意忘形的樣子，霍燕知道她在韋密這里找不到答案。

車流又像雨后的螞蟻一樣在路上紛亂地爬行。從韋密家出來，霍燕將自己的身體塞進這個蟻群里，覺得自己比螞蟻更加渺小。

韋密繼續(xù)保持失蹤狀態(tài)，自從上次兩人約會之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哪怕是一個電話。再就是肖健也許久沒有電話打來。對于韋密，霍燕是能夠忍受的，向來是韋密聯(lián)絡(luò)她，也就養(yǎng)成了她對韋密看似漠不關(guān)心的等待。但對于肖健，霍燕感覺自己有點難熬，平時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聯(lián)絡(luò)慣了，一旦失去這種聯(lián)絡(luò)，霍燕覺得內(nèi)心特別空蕩。再就是安寧無休止的騷擾，比那條無聊的短信嚴(yán)重多了。她不是無定時地打來電話讓霍燕還人，就是要約霍燕談?wù)?，有時還對著電話哭鬧起來，讓霍燕這個有多年經(jīng)驗的心理醫(yī)生也沒有辦法。最近她更加變本加厲，不知道從哪弄來了霍燕的辦公地址，居然找上門來，說要霍燕幫她治治心病，害得霍燕不得不推掉許多的預(yù)約。再這樣下去，霍燕的心理診所恐怕只剩下安寧一個病人了。

霍燕急于找到肖健想跟他研究一下對策，可肖健也仿佛人間蒸發(fā)了，打電話沒人接，霍燕甚至去了一次肖健新租的房子，敲了半天門也無人應(yīng)聲。好在安寧還不知道霍燕家的地址，所以目前為止還沒有找上門來。不過按這樣發(fā)展下去，這樣的情況為時不遠(yuǎn)?；粞酂o計可施，只好將診所關(guān)門大吉，暫時休業(yè)。馬德看霍燕整天閑在家里覺得奇怪，霍燕只說自己最近太累，想休息一下，馬德也沒有追根究底。

霍燕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過這樣的日了，每天深居簡出，做飯洗衣料理家務(wù)，為此，霍燕甚至辭掉了家里的鐘點工。反正自己也無事可做，不如拿家務(wù)打發(fā)一下無聊的日子。

一串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霍燕清靜的日子。電話是市公安局巡警大隊隊長打來的，他說有一個女孩要跳樓，急需一名心理醫(yī)生協(xié)助救援。

霍燕放下電話，趕快穿上衣服出門。這樣的事情，霍燕遇到過幾次。最初的一次，是因為自己碰巧路過一個解救現(xiàn)場，成功地說服了一個自殺者。當(dāng)時，市公安局巡警大隊隊長也在場，所以，以后發(fā)生這樣的事，他們就找霍燕做心理疏導(dǎo)。

霍燕趕到時，圍觀的人群把現(xiàn)場堵得像個馬蜂窩，只等那樓上的女孩兒像一根樹棍一樣從天而降，這群馬蜂就會立即炸開。這里當(dāng)然也有不少警察和其他職能部門的人，霍燕不關(guān)心這些，她只關(guān)心那個在樓上尋短見的女孩?；粞嗵ь^望去，只見在七樓的一家窗口，一個女子兩腳懸空地坐在窗臺上大聲呼喊著什么，情緒很激動的樣子。她身上雪白的婚紗隨風(fēng)飄蕩，像一朵開在空中的巨大花苞。

霍燕很快跟巡警隊長取得了聯(lián)系。隊長向霍燕說明了情況，他們接到報警趕到現(xiàn)場已經(jīng)20分鐘了，所有的人都無法接近這女孩。據(jù)鄰居們講，這個女孩兒在這里租住已經(jīng)一年多了，做什么職業(yè)不知道，只知道她家偶爾會來一個中年男人，她的家人目前聯(lián)系不到。房主已經(jīng)找到，但是女孩兒換了門鑰匙，房主無法進入房間?，F(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先在她的隔壁房間跟她談話，設(shè)法穩(wěn)住她的情緒，吸引她的注意力，其他人設(shè)法撬開她家的門鎖實施營救。

霍燕被帶上七樓的隔壁房間，她從陽臺探出頭去。女孩兒似乎感到了自己側(cè)面的目光，她側(cè)過臉來，接住了霍燕的目光。忽然，霍燕看到女孩的眼中跳過一絲驚異。

女孩說，我們認(rèn)識。

霍燕覺得這句話無從談起，可這句話是她跟女孩交流的機會。

霍燕說，是嗎？

霍燕想，也許這女孩是她以前的某個學(xué)生或者某個患者。

女孩兒情緒激動起來，她沖著霍燕喊道，你滾開，我討厭你，我討厭所有的人！

女孩兒這樣的反應(yīng)，霍燕沒有想到。不過，她又想，激動也是一種呼應(yīng)，總比對自己視而不見好。

霍燕說，我跟你一樣，討厭所有的人。

霍燕試圖找到他們之間溝通的橋梁。

女孩兒繼續(xù)喊，你跟我不一樣，你有人愛。

這時，隊長在旁邊沖霍燕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悄悄退了出去?；粞嗝靼祝沁叺臓I救已經(jīng)開始，她必須盡量吸引女孩兒的注意力，拖延時間。

霍燕笑了，說，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女孩兒仿佛找到了發(fā)泄的出口。我說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來了正好，我就想告訴他，不管他愛的是誰，我都愛他！我要用死證明，我愛他！

霍燕被女孩兒的胡言亂語弄懵了，聽女孩兒說的話，這一切好像跟自己有關(guān)似的。

霍燕盡力保持鎮(zhèn)靜，說，那你說說看，為什么愛他，他是誰？看看我有沒有辦法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女孩兒的眼里閃著淚光，說，我絕望了！然后頓了頓，眼淚已經(jīng)沖過臉頰滴在雪白的婚紗上。

你有我愛他嗎？

這句話讓霍燕幡然醒悟，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那個每天給自己發(fā)短信的女孩兒?？墒悄莻€他是誰呢？馬德？不像。韋密？不知道。那么會是肖?。扛坏枚?。

當(dāng)霍燕要提問的時候，女孩兒的情緒更加激動起來，霍燕想不能再刺激她，這個問題先放下，

她說，好吧好吧，就算跟我有關(guān)，那我怎么幫你呢？要知道，我可從來沒想過跟你搶過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有你這個人存在。

你別假惺惺的好不好？你幫我，你會把他讓給我？我不相信！就在今天，我要做他的新娘，你把他給我找來，我們?nèi)齻€談?wù)?，我要他?dāng)面答應(yīng)娶我。如果他不來，我要用死來做他的新娘。

那好，你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女孩兒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你，你明知故問！快，你快點把他叫來，不然，我就跳下去。說著，女孩兒將身子又向外邊挪了挪。雪白的婚紗被風(fēng)鼓舞著，像一個已經(jīng)打開的降落傘包，隨時準(zhǔn)備載著她從天而降。

好好，我馬上給他打電話！你告訴我電話號碼。霍燕邊說邊掏出手機。

你別裝了，你還會沒他的電話號碼？你快點給我打，不然我就跳了。霍燕被她弄得一頭霧水，只好裝作打電話的樣子，匆匆說了幾句就掛了線。

然后，霍燕說，你別著急，他馬上就來。

我不信，我不信！我都聽到了，他根本沒接，你是在騙我，你和他一起騙我。好吧，好吧，我現(xiàn)在就跳下去，我死了也要做他的新娘，讓他一輩子心不得安寧。

就在霍燕張口結(jié)舌的瞬間，女孩兒連同她的雪白婚紗白云一樣飄出窗口，霍燕本能地伸出手臂去接。這時，同樣有一只手臂從女孩兒所在的窗口伸了出來，在這一瞬間鐵鉤一樣掛住了女孩的脖子。

這幾天的報紙網(wǎng)絡(luò)鋪天蓋地都是關(guān)于女孩獲救的報道。有人把救人的人稱為鐵臂哥。有市民稱，救人的人是天下最帥的男人。也有網(wǎng)友猜測，這個人可能是軍人出身，不然不可能有這樣鐵一般的臂膀，在關(guān)鍵時刻用一只胳膊勾住女孩兒的脖子并且把女孩兒一點點地拖進窗口，最終使女孩獲救。也有人說這個男人是低調(diào)哥，救人后偷偷離開，不圖名利?？傊?，因為網(wǎng)友把救人全過程拍攝下來傳到網(wǎng)上并被各大門戶網(wǎng)站轉(zhuǎn)載，一時間鐵臂哥救人的場面感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本市報紙競相轉(zhuǎn)載，讓鐵臂哥一時間成了新聞人物。甚至有報紙急尋線索，想找到這個救人的男人進行連續(xù)報道。

看到這些報道中肖健的身影，霍燕的嘴角滑過一絲淺淺的苦笑。她仿佛不認(rèn)識一樣端詳了肖健許久。然后她撥了韋密的電話，奇怪的是韋密的電話居然通了。沒等韋密開口，她就說，韋密，你在哪？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