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功
老兩口,丈夫是政法機關的中層干部,妻子在醫(yī)院當醫(yī)生,都是很風光的工作。但年齡到站了,退了下來,一切意味著重新開始。原以為可以閑下來,真正地享受人生。只是緊張慣了,突然地松弛使骨頭發(fā)酥,渾身不自在,就像飛馳的列車急剎到不了位。于是,老兩口又找到了各自的愛好:丈夫迷戀上了書畫,妻子愛上了舞劍。
老兩口的愛好無疑是高雅的,選擇也正確。如此,可以強身健體,可以結交朋友。當然,走出家庭,時間同樣會顯得珍貴而不是難熬。只是,有許多人注重的是享受過程,而不刻意追求結果。比如,臨帖之樂,進步之樂,分享之樂,這寫的一筆一畫,舞的一招一式,浸潤著快樂,洋溢著愉悅,自在點點滴滴、分分秒秒之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陶醉、沉湎、癡迷,與其說是一種幸福,不如說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境界。會為每一個新發(fā)現(xiàn)而驚奇,為每一點細微進步而欣喜。
倘能這樣,有許多人會滿足而知足。然而,誰都明白,藝無止境,學問上的事并不是種速生樹,要想成名成家并不完全在于一個人的熱情和努力,需要時間的歷練和藝術的熏陶,有一個必然的不算很短的艱苦過程,水到方才能渠成,功到自然名就。有多少人窮盡一生,付出所有,還與成功無緣。真正的大師當然不是浪得虛名。退下來的重新選擇,多少人又是半路出家,需要從頭再來,從當小學生開始,起步晚、基礎差是不容回避的事實。不錯,有人“大器晚成”,更多的人只能是平平。風生水起、一鳴驚人的目標很鼓舞人心,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現(xiàn)實很殘酷。
由于老兩口的好強性格,要做就做最好,太想出名成名,信誓旦旦,不達目的,決不放手。這對夫妻制訂計劃,付諸實施。丈夫“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一心一意練字,強制自己一天要寫多長時間,寫多少字,發(fā)誓要與某大師比肩。妻子“不愛紅裝愛武裝”,專學太極拳、太極劍、太極扇,一口氣學了十幾套,目標是在省市運動會上拿金牌。他們明白這一切喊不來,等不來,想不來,唯有刻苦才有希望。那份期盼至純至真,那份努力超過了一般人的想象,遠非“吃苦”所能形容。丈夫幾乎閉門不出,不分晝夜,不辨寒暑,不管世事。妻子早起晚睡,虔誠拜師,一個動作練上千百遍也不厭倦。這樣一來,“皇天不負苦心人”,都小有進步。丈夫的字參加了市級老年書畫展,妻子在市級太級劍比賽中奪得亞軍。然而,丈夫的背更駝了,手腳更不靈便了,眼睛發(fā)花是經常的事。妻子練得傷痕累累,膝蓋腫得邁不了步。
回過頭來看,二人感到在收獲的同時,卻額外付出了太多。幾多辛苦,幾多疲憊,幾多困惑,難以言表。一絲絲悔意涌上心頭,表達的不只是一個簡單的“累”字。不明白這自找麻煩究竟是為了什么?
無疑,這是一對善良的夫妻、上進的夫妻、勤奮的夫妻,當然也是好強的夫妻。從他們的身上,應當可以找到中國大多數(shù)夫妻的縮影。他們的選擇很難說是絕對正確。
蠶實際上是被自己的絲裹住的,空氣中飄蕩著紛飛的亂絲,每個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像蠶一樣被絲裹住。比如金錢、權力、地位、名氣,這一切都有著無言的誘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太多的人難逃世俗,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其實,這世上的誘惑遠不止這些。比如這對夫妻的爭強好勝,雖然對別人沒什么影響,但是卻作踐了自己,為難了自己。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明明完全可以選擇更放松的一種方式,卻偏偏作繭自縛,讓紛飛的亂絲裹住自己,處處受傷。
懂得舍棄,敢于放下,才會善待自己,釋放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