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英團(tuán)
“高蟬多遠(yuǎn)韻,茂樹有余音”。5歲的女兒指著樓后的那幾棵柳樹說:“爸爸,那是知了的家嗎?”“嗯!”我隨口吟道:“六月初七日,江頭蟬始鳴。”沒錯(cuò),一入夏,那幾棵柳樹就成了蟬的家,蟬的樂園,它們好像是約好的,一入伏,就放開嗓門鳴唱。在鋼筋混凝土構(gòu)筑的鴿子籠里,蟬很幸運(yùn)的找到了棲身地,還和我成了鄰居,我也很幸運(yùn)——不出家門,便可聆聽蟬音——“一聞愁意結(jié),再聽鄉(xiāng)心起”。置身鬧市,我恍若回到了夏意幽幽的童年。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fēng)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辛棄疾的這首《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有著我童年熟悉的清風(fēng)明月、鵲驚蟬鳴,還有那蛙聲一片。我生在伏牛山,那是個(gè)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也有很多的花草樹木,很適宜蟬們安家,絕對(duì)不是蝸居。小時(shí)候,雖聽不懂蟬唱,但“微月初三夜,新蟬第一聲”還是有很多的驚喜,一只嗓音格外嘹亮的蟬,于靜謐中突發(fā)“奇響”,先是一兩聲,然后此起彼伏,聲聲響徹云霄,宛如千軍萬馬在廝殺。這蟬鳴之聲,時(shí)而宛轉(zhuǎn)悠揚(yáng),時(shí)而激情奔放!一聲聲,一陣陣,聲浪陣陣,蟬聲四起。
“詠蟬者每詠其聲,此獨(dú)尊其品格”。蟬“飲露而不食”,蟬“實(shí)澹泊而寡欲兮,獨(dú)怡樂而長吟。聲激激而彌厲兮,似貞士之介心。內(nèi)含和而弗食兮,與眾物而無求。棲高枝而仰首兮,漱朝露之清流”。蟬之高潔,《詩經(jīng)》、《楚辭》多有記載,漢末的蔡邕和三國的曹植都寫過《蟬賦》,漢朝人甚至把蟬的形象作為衣冠上的飾物,以此來表示“居高食潔”。說到蟬入詩賦,自然要說唐朝。唐朝詠蟬的詩僅《全唐詩》就收錄了六十多首。其中,虞世南的《蟬》可謂代表:“垂綏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yuǎn),非是藉秋風(fēng)?!?/p>
“居高聲自遠(yuǎn),非是藉秋風(fēng)”,是虞世南《蟬》詩比興寄托的點(diǎn)睛之筆。蟬聲遠(yuǎn)傳,是因“居高”而“致遠(yuǎn)”。立身品格高潔之人自能聲名遠(yuǎn)播,無需像“官二代”、“富二代”那樣憑借權(quán)勢、財(cái)富等立身。正如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說的那樣,“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后”。所以,施補(bǔ)華說:“三百篇比興為多,唐人猶得此意。同一詠蟬,虞世南‘居高聲自遠(yuǎn),非是藉秋風(fēng),是清華人語;駱賓王‘露重飛難進(jìn),風(fēng)多響易沉,是患難人語;李商隱‘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fèi)聲,是牢騷人語。比興不同如此?!?/p>
法布爾在《昆蟲記》中這樣寫到蟬:“我是屋里的主人,門外就它是最高的統(tǒng)治者,不過它的統(tǒng)治7己論怎樣總是不會(huì)讓人覺得舒服?!薄拔矣兄窳终?,別來蟬再鳴?!痹俅温牭较s鳴之聲,又觸心扉——“乍聞愁北客,靜聽?wèi)洊|京。”從百花爭艷的春天,到綠葉凋零的秋天,蟬不知疲倦地為人們高唱一曲又一曲輕快的蟬歌:“聽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綠野催黃/誰道秋霞一心愁/煙波林野意悠悠/花落紅花落紅/紅了楓紅了楓/展翅任翔雙羽燕/我這薄衣過得殘冬/展翅任翔雙羽燕/我這薄衣過得殘冬/總歸是秋天/總歸是秋天/春走了/夏也去秋意濃/秋去冬來美景不再/莫教好春逝匆匆/莫教好春逝匆匆/聽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綠野催黃/誰道秋霞一心愁/煙波林野意悠悠/花落紅花落紅/紅了楓紅了楓/紅了楓紅了楓/……”
蟬之歌,是天賴之音,那是浮躁的心靈所不能享用的。蟬到底在唱什么,誰也說不清,這就好比子非魚,不知魚之樂。曾有人問蟬:“你為什么甘愿在泥土中這么多年,默默無聞這么多年?”蟬笑而答道:“因?yàn)槲蚁嘈?,神話是在剎那發(fā)生的,但神話不是在剎那產(chǎn)生的?!泵棵肯氲竭@里,聽到長鳴的蟬聲,如同聆聽命運(yùn)交響曲般的悲壯。人生一世,蟬不過一秋,千年不變的眷戀,千年不變的情懷,讓生命的輪回自然、灑脫如何?
編輯: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