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我不知道我們的未來與今天相比會更糟或更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最近聽聞了太多孩子的苦難,讓我們的心靈幾近崩潰,讓我們嗅到了人間血腥的氣息。長春的周喜軍為了一輛車殺死了剛剛兩個月大的嬰兒;北京的韓磊為了口角摔死了兩歲的女童;黑龍江的殷志賀出于迷信在出生五十六天的女兒身上扎下鋼針;還有,山西臨汾六歲的斌斌被陌生女人挖掉了雙眼……
斌斌醒來后問旁邊的人,天為什么是黑的?
想起盲人歌手周云蓬的一首歌,歌名就叫《中國孩子》:“不要做克拉瑪依的孩子,火燒痛皮膚讓親人心焦;不要做沙蘭鎮(zhèn)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著……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餓極了他們會……”
一個個血淋淋的案件,還在續(xù)唱著這首哀傷的歌。
我們都是中國的孩子,但我們的孩子,還要不要做中國的孩子?
斌斌的媽媽說,如果抓到了殘害斌斌的兇手,她也要把兇手的雙眼挖出來。
看到媒體的這個報道,我感到了絕望,作為法律人的絕望。我知道,一旦當我直面斌斌母親紅腫而絕望的雙眼,我可能再也無力奢談什么“同態(tài)復仇”、“刑罰謙抑”、“廢除死刑”這樣一些堂而皇之的理論或辭藻,數(shù)十年在學校里學到的所有法律理論和在法律工作中獲得的所有職業(yè)經(jīng)驗,都讓我無法平靜地、貌似“公正”“高尚”地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母親只要孩子的雙眼,而法律,無法再給他。
孩子們蒙難時,法律在哪里?
法律的踐行,必須有道德的呼應。一個沒有信仰的國度,一個失去傳統(tǒng)文化的民族,從西方憑空移植過來的法律的功能到底有多大?
1966年夏,一個老人在《人民日報》上看完《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文章后,絕望了。不久,人們便常看到他獨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身穿舊長衫,扣子全無,只在腰間胡亂扎一根麻繩,而且雙淚長流,口中念念有詞:“中國文化亡了!中國文化亡了!”
1968年5月23日,老人絕食身亡。
他是國學大師熊十力。
我相信“文革”中的多數(shù)人在當時是抱著滿腔熱情參與進去的,他們都幻想著要砸爛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但最終他們都失敗了。
這樣的失敗,其實造成了雙重傷害,舊的信仰和世界失去了,而理想中的新信仰和新世界也幻滅了?!拔母铩苯Y(jié)束,我們在幻滅中又馬上進行經(jīng)濟建設和法制建設,而事實上,我們?nèi)钡牟粌H是錢和法律,還有對人性和良知的重建,對傳統(tǒng)文化的重建。
這種缺位,一直到今天都沒有完全解決。
沒有了人性和良知的信仰,沒有了傳統(tǒng)道德的約束,在物質(zhì)利益和個人至上的追逐中,所有的惡都從潘多拉的盒子里瘋跑出來。
而如果要重建傳統(tǒng),追求信仰,就要選對方向。須知追求信仰的力量非常強大,它可以建設,或者毀滅任何美好的、善良的、真實的世界。
1934年,歐洲著名導演萊尼·雷芬斯塔爾曾為納粹執(zhí)導了大型紀錄片《意志的勝利》。對于電影史而言,《意志的勝利》無疑是一部“最具權(quán)威性的宣傳電影”,但從人性和良知的角度,這又是一副絕對劇毒的毒藥,它為納粹的國家社會主義搖旗吶喊。這部具有強烈視覺沖擊力的紀錄片,出現(xiàn)了大量孩子的鏡頭,軍營中孩子的笑臉,游行中爭先恐后觀看的孩子,兒童軍樂隊中努力表演著的孩子們……拍攝孩子們對希特勒的喜歡比拍攝成年人對他的崇拜更有說服力,因為孩子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希望和未來。
又是孩子。
作為一個法律人,我并沒有充分的證據(jù)來證實今天死去和受傷的孩子其實是在為我們過去的瘋狂年代和信仰的缺失買單,但我堅信一點:我們今天缺的,不是法律,不是錢,而是對于人性和良知的真誠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