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請深愛

風煢子 綢緞

2012年7月21日，北京的天氣跟廖冉的心情一樣潮濕。她好想回頭看看車窗后面，男友肖艾有沒有追過來。但她知道，他這次提出分手是果斷而決絕的……

一場生死劫難的序幕

出生于1985年的廖冉，大學畢業(yè)后在一家手機軟件公司做測試工程師，男友肖艾是一家科技公司的網(wǎng)絡(luò)工程師。2011年，他們用打拼多年的積蓄在北京海淀區(qū)按揭了一套小房子，買了一輛轎車，并準備在2012年國慶節(jié)結(jié)婚。然而，2012年3月中旬的一天，廖冉忽然接到肖艾的分手電話。

心亂如麻的廖冉匆匆趕到男友家中，才得知前幾天肖艾在北京301醫(yī)院被查出患有線粒體病——細胞必須有能量供給才能存活，線粒體就是為細胞制造能量的“發(fā)電廠”，線粒體出了問題，細胞賴以生存的“原料”就會漸漸枯竭。這種病十分罕見，雖然初期患者癥狀并不明顯，但隨著病情加重，會逐漸引起中風、失明、呼吸肌衰竭等癥狀。目前在世界范圍內(nèi)還沒有特效治療方法，只能用藥物延緩生命。

看著肖艾頹廢地坐在沙發(fā)上，廖冉的心都要碎了?；丶液螅螂娫捪蜃约簩W醫(yī)的同學求助。第二天，同學送來了一沓國外關(guān)于線粒體病的資料。資料是英文的，雖然廖冉英語過了6級，但對很多醫(yī)學專業(yè)術(shù)語還是很陌生。為了盡快把資料翻譯出來，廖冉每天晚上只睡兩三個小時。4月初，廖冉終于將材料全部譯完，這份資料不僅記載了國外100多名線粒體病患者的病情發(fā)展，還詳細羅列了患者的生活禁忌，對肖艾的病情大有裨益。當她疲憊卻很興奮地把資料送過去時，肖艾的神情卻很淡漠。

幾天后，廖冉再次去看肖艾時，發(fā)現(xiàn)自己辛苦翻譯出來的資料正安靜地躺在垃圾桶里。她沒吭聲，蹲下身，流著淚默默地把資料一頁一頁撿回來，再次放在了肖艾面前。肖艾并不領(lǐng)情：“我這是絕癥，看什么都沒用。”

就算肖艾真的放棄了，廖冉也得堅持下去。不久，她又托人約到了協(xié)和醫(yī)院一位基因遺傳學博士，還約肖艾一起前去咨詢。然而肖艾冷冷地拒絕了她：“已經(jīng)分手了，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希望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了……”

2012年7月21日中午下著細雨，得知肖艾要到301醫(yī)院輸液，廖冉?jīng)Q定去陪陪他。那天，醫(yī)院里和往常一樣有很多人，肖艾下午5點多鐘才開始輸液。廖冉在一旁把玩著他的手機，發(fā)現(xiàn)自己給他發(fā)的短信，每一條都保存完好。她回味著那些美好時光，原本有些冷卻的心再次溢滿了柔情……

肖艾發(fā)現(xiàn)了她神情的變化，頓了頓，冷冰冰地說：“這些信息我只是忘了刪而已?！闭f完，他當著廖冉的面將短信全部刪除。倔強的廖冉依然沒有放棄：“我不會離開你，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毙ぐ蝗皇Э氐卮蠼衅饋恚骸扒笄竽憧禳c兒走吧，我已經(jīng)沒有以后了，所以也不需要你的憐憫……”

周圍的人齊刷刷往這邊望了過來。廖冉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她哭著跑出病房，在最近的公交站臺隨便上了一輛公交車。

那時，雨已經(jīng)越下越大，車輛開始還緩慢行駛，最后竟然完全靜止不動了。過了一會兒，車上的人們開始騷動起來，廖冉也感到了一絲不安。忽然，肖艾打來電話，廖冉剛剛按了接聽鍵，就聽到他焦急的聲音：“你在哪里？外面是不是積水了？”這個電話像絕望中的暖陽，令廖冉的心房再次照進一絲光亮。她看看窗外說：“街上全是水，大馬路也成了停車場。”而后又告訴肖艾自己乘坐的車次以及車輛?？康木唧w位置。肖艾說：“你別著急，盡快下車找高的地方等著，我馬上來接你?！?/p>

就在此時，廖冉發(fā)現(xiàn)前面有輛小轎車被淹了，車主正在向大家求助。很快，熄火的車越來越多，水也漲得越來越快……突然，一聲驚呼傳來：“車里進水了！”司機也慌了，打開車門讓大家快快離開，找相對安全的地方躲避?？绍囬T一開，雨就嘩嘩地涌了進來，走在前面的女孩兒立刻退回來：“雨太大了，根本出不去?！甭犓@么一說，大家都打消了出去的念頭，想等雨小一點兒再走。廖冉也害怕了，她打電話告訴肖艾路況，讓他先在醫(yī)院里待著，雨小一些再出來。沒想到肖艾的回答是：“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很快就到，等我！”

我要我們在一起

此時，遠處有車開始像船一樣漂了起來。

焦急萬分的廖冉眼睜睜看著公交車里的水越漲越高，大家不得不站到凳子上去。接著，車內(nèi)的照明燈忽然熄滅，車里再次亂成一團。司機大聲喊道：“電路板燒了，車門打不開，大家快跳窗吧?！绷稳缴磉叺囊粋€高個兒男生將右側(cè)中間的車窗打開，率先跳了下去，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路邊走去，而車里的人們還在猶豫著是跳窗出去還是等雨小一些再出去……

那一刻，廖冉只想到一件事：必須阻止肖艾前來！可撥通電話后，她還沒說話，肖艾就很堅決地說：“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別擔心我，車如果開不過來，我游也要游到你身邊。”多久沒聽到男友這樣關(guān)切的聲音了？廖冉鼻子一酸，落下淚來。這時，車上有人打完電話，傳來外面的消息，說是山區(qū)泄洪，水才漲得這么快。這個不知真假的消息，讓大家的情緒更加緊張。

廖冉又給肖艾打了個電話，得知他也被堵在了路上，那個地點到她所在的位置平時走路只要七八分鐘，但那時車卻寸步難行。“你等著，我下車走過去?！彼陔娫捓锒谥叭绻辉偕?，你一定要跳窗，盡量扒著公交車，能站到車頂上最好。如果落水了，千萬要屏住氣，我一會兒就到了……”不會游泳的廖冉一一記了下來。當她掛斷電話時，無意間看到對面的女孩兒不時用手撫摸著隆起的腹部，“你是不是懷孕了？”她問。女孩兒點點頭?！澳憷瞎兀俊薄八霾盍?，要明天才回來。不過應該沒事的，只是一場暴雨而已?！眱扇嘶ハ喟参恐?。

事實上，情況沒有她們估計的那樣樂觀，車里的水越漲越快。就在內(nèi)心恐懼到極點時，廖冉聽到了肖艾的聲音：“廖冉！廖冉！你在哪兒？”廖冉探出頭去，告訴男友自己的準確位置。肖艾的手，在車外的大水中伸向了她……跳到車外后，廖冉想起那個年輕的孕婦，回過身問：“需要我們幫你嗎？”女孩兒探出頭，樂觀地說：“謝謝了。不過是場暴雨，我想很快就會停的?！比缓筮€擺出一個“V”的手勢。

不識水性的廖冉在湍急的水流中根本站不穩(wěn)，只是本能地緊緊抱住肖艾的脖子。兩人水走了10多分鐘，才找到肖艾的車，那兒的積水已經(jīng)將輪胎淹沒了一半。肖艾發(fā)動車輛，想抄近路送廖冉回去，但車沒開多遠，路就堵死了。車內(nèi)的霧氣越來越濃，他們的呼吸有點兒困難，可一開窗戶，雨水就拼命往里灌。水位漲得很快，車子轉(zhuǎn)眼間就被淹了大半。肖艾看著焦急的廖冉，盡量平靜地說：“現(xiàn)在，咱們先打開窗戶放水，等水把車里灌滿了，你就屏住氣，然后用力游出去……”嚇呆了的廖冉“哇”的一聲哭出來，肖艾緊緊握住她的手：“相信我！你先閉上眼睛，等水灌滿了我先推你出去！”說完，肖艾打開窗戶，水立刻沖了進來。接著，廖冉感到肖艾的大手伸過來用力把她的頭摟在懷里，接著，他們被淹沒了。片刻后，水變得平靜，廖冉感到肖艾的手拼命將她向窗外推，她自己也奮力向外掙扎，隨后，肖艾也爬了出來，將驚魂未定的廖冉抱上車頂。肖艾知道，如果待在原地，很可能會再次被水圍困，他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由不得廖冉多想，肖艾又一次拽緊女友：“你抱著我，無論遇到什么情況都不要松手，我們要找個更安全的地方等待雨停?！?/p>

如果愛，請深愛

肖艾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最近的制高點是前方50米左右的二環(huán)線引橋下面的一輛大巴，隱隱約約還能看到大巴里有人頭晃動。

肖艾先從車頂跳下水，然后把廖冉接了下來。此時水已過腰，廖冉在水中沒辦法控制自己，肖艾干脆抱起她往前走。抱著一個人，那50米的距離仿佛被拉長了無數(shù)倍，肖艾漸漸有些步履艱難。廖冉央求道：“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能走。”因為騰不出手幫廖冉擦眼淚，他用臉蹭了蹭廖冉的臉，說：“就像你不愿放棄我一樣，我也不會丟下你不管。冉冉，有我在，就不許你出任何意外?！?/p>

連日來所受的委屈，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廖冉顫抖著趴在肖艾耳邊大聲說：“肖艾，如果這一次能安全回家，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好好給你治病，好好享受每一天！”

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公交車已經(jīng)被淹了一大半，水正從窗戶往里灌，里面不時傳來人們的叫聲。車上的人開始自發(fā)組成救援隊，幾個年輕人把一根長繩的一端系在公交車窗欞上，另一撥兒人在岸邊拉著繩子的另一頭，水性好的人來回運送救生圈，車里被困的人就趴在救生圈上拽著繩子游到岸邊……

過了一會兒，繩子也被淹了。眼看又有浪花打來，情急之下，肖艾將廖冉推到了車頂上。接著，車里還沒被救的六七個人也陸續(xù)爬上車頂。

看看周圍，廖冉發(fā)現(xiàn)橋下淹了好幾輛車，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但水流太急，大家都沒辦法再向更深的地方施救，也不敢貿(mào)然下水逃生。

幾分鐘后，頭頂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站在立交橋上往下扔繩子，還大聲喊著：“先拉女士和孩子上去！”肖艾學過野外生存術(shù)，他將普通麻繩扎成安全帶的樣子，綁在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身上，女孩兒很快被拉了上去。這時又有人找來兩根繩子，車頂上的八九個人有秩序地被一個個往上拉。廖冉被拽上來后，車頂只剩肖艾一個人了。湍急的水流拍打過來，公交車的一頭翹了起來。肖艾一個踉蹌，滑倒在車頂上。廖冉情不自禁地尖叫：“肖艾，快站起來！”幸好他身手矯健，迅速爬起來將繩子捆在自己身上。當肖艾被拖上來時，橋上發(fā)出一陣歡呼聲，廖冉也喜極而泣……

晚上9點左右，武警官兵趕到了，皮劃艇、直升機也出動了。被困的人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將廖冉安全送到家中時，暴雨依然未停，電視里正在報道這場暴雨給北京帶來的災難：道路被淹、車輛通行受阻、人員喪生……既然生死就在一瞬間，為什么不握住這一刻手中的幸福？肖艾緊緊握住廖冉的手說：“冉冉，前段時間，對不起了?！绷稳?jīng)]說話，只是把頭靠在肖艾寬厚的肩膀上，一刻也不愿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里，肖艾按照醫(yī)生的方案積極治療，仔細通讀有關(guān)線粒體病的資料，并認真對照自己的狀況進行了病理認定。廖冉也為肖艾制訂了詳細的飲食和作息計劃，并嚴格監(jiān)督男友執(zhí)行計劃。后來，肖艾把自己的病例資料傳到網(wǎng)上，通過各種途徑尋求一切可能的幫助。他想起有個高中同學前幾年移居美國，現(xiàn)在美國的一家醫(yī)院工作，便通過校友錄聯(lián)系上了這位同學，請他幫助搜集線粒體的治療資料。

2012年7月29日，終于傳來好消息：美國的同學打聽到在得克薩斯州針對線粒體研究的威爾森實驗室可以給線粒體病患者提供實驗性床位，在治療期間還可以免費獲得最新的試驗性藥物和創(chuàng)新性的治療方法，他已經(jīng)替肖艾向該機構(gòu)提出了申請。這一線希望，給了肖艾和廖冉很大信心。他們決定先賣掉結(jié)婚用的房子，做好去美國的準備。他們還計劃著聯(lián)系一份網(wǎng)絡(luò)遠程工作，這樣就可以一邊賺錢一邊治病。為此，他們將原定國慶舉辦的婚禮提前到了8月份。

現(xiàn)在的肖艾和廖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相信愛情所迸發(fā)出來的正能量——它經(jīng)得起推敲、經(jīng)得起質(zhì)疑、經(jīng)得起生死考驗。就如廖冉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人沒有必要去計較生命的長短，但要明白如何珍惜握在手里的生活。唯一讓生命不留遺憾的方法，就是在每一個還擁有幸福的今天，好好相愛。”

（梁衍軍摘自《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