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卡
滟汐突然感到很絕望,她想她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擺脫瀲潮的糾纏了。那女人已化做一條陰冷的毒蛇,橫亙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時不時地會冷笑著咬上她幾口,而她無力還擊。
緊接著,刻骨銘心的自卑隨之而來,這情緒與生俱來。
瀲潮是那么的美,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像一顆極品美鉆。無論出現(xiàn)在哪里,都注定散發(fā)著昂貴而奪目的光芒。
滟汐曾看過這樣一幅油畫,那上面畫著一只嬌艷欲滴的草莓和一顆暗啞無光的野櫻桃。她覺得這就是她和瀲潮之間的最佳寫照,所以,從六歲時起,她就不愿意和瀲潮走在一起了。因為她痛苦地發(fā)現(xiàn),和她在一起。她的平凡只會更加凸顯瀲潮的美。
即使瀲潮是她的親姐姐。是的,她們是一奶同胞,兩人有著無法更改的至親血緣。
將沸騰的牛奶沖入冰冷的咖啡粉里,轉(zhuǎn)瞬間,一股濃郁的奶香味便撲鼻而來。
這么多年來,這味道始終讓滟汐感到溫暖,同樣讓她感到有所寄托的還有紅燒排骨和香辣雞翅。尤其在她的男人背叛她、棄她而去的時候。
對面是那個火樹銀花,光芒暗潛的女人,一身蔥綠色的晚裝讓她搖曳如三月風(fēng)情萬種的春柳。她美得就像一個山谷,一條河,一幅畫。
瀲潮,有人向我求婚了。滟汐一邊低頭喝牛奶一邊說。這樣,瀲潮奪目的美就不會刺痛她的眼睛。和誰?瀲潮優(yōu)雅地抿著香檳酒,姿勢不無風(fēng)情。
段宏。那是一個幽默風(fēng)趣的酒吧老板,三個月前倆個人在一次同學(xué)聚會上相識,很快便墜入愛河。瀲潮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但是在昨天晚上,他又說他的事業(yè)才剛剛起步,婚姻會束縛住他的手腳,所以他決定將婚期延后。他說得也有道理?。嚦秉c頭,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谋砬椤?/p>
所以我決定和他分手了,我年紀(jì)不小了,再也熬不起了。這世上有很多想結(jié)婚的男人,不是嗎?滟汐朝她嘻嘻一笑。
瀲潮很是有些驚異地看了看她,繼而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浮上了她的眼底。為什么那絲笑讓滟汐感覺到有一股正中下懷的味道?
滟汐是不會說的,她永遠(yuǎn)都不會說的。昨晚在坐出租車回家的途中,遇上了堵車,她百無聊賴的眼神忽然被一幅男女纏綿的情愛場面狠狠地剌痛了。
那是一家情調(diào)浪漫的西式咖啡廳,透過明亮的落地窗,她看到瀲潮妖艷的臉。淡淡的胭脂紅抹上她的雙頰,唇是誘人的玫瑰色,仿佛一杯烈酒剛?cè)敫怪?,醉意釅釅?/p>
而她的對面,坐著那個剛剛向滟汐求過婚的男人,段宏。彼時,他興奮得一臉潮紅,很有些受寵若驚的味道。有如此一個美女作陪,該是他此生的一大快事吧。
臨走時,瀲潮在那個男人的耳邊說了句什么,許是感到好笑,她繼而嬌媚地輕笑出聲,她笑的樣子很迷人。
滟汐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身剪裁得體的小洋裝把她的身材掩飾得很好,沒有人知道那里面正孕育著一個三個月大的嬰孩。
她忽然感到恐怖,如果讓孩子的父親知道了會怎么樣?
所幸,她還有紅燒排骨和香辣雞翅做以安慰。
宋子碩吸煙的樣子一直都很迷人,像《花樣年華》里的梁朝偉,華貴、憂郁、令人砰然心動。
此時正值午夜,市音遙遠(yuǎn)。
宋子碩的下體圍著一條天藍(lán)色的浴巾,他赤著腳,站在寬大的陽臺上,處變不驚地看窗外風(fēng)起云涌。而有人在看他。
那是一雙貓一樣神秘的眼睛,屬于一個年輕的女人的。
滟汐躺在大床上,一頭繾綣的長發(fā)如一些彎了又曲的心事,伏在雪花白的枕上。眼神依舊明亮,只是此刻多了些慵懶、倦怠。
她愛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愛她身下這張床。嚴(yán)格意義上說,那并不是一張床,它只是一張松軟的大床墊,一朵如蓮花般盛開一樣造型的大床墊。綿軟,多情,像極了情人溫暖體貼的懷抱,且價格不菲,足足花去了她兩個月的薪水。是它的廣告語讓她怦然心動:你愿意和我睡嗎?
我愿意。在付錢的時候,滟汐在心里輕輕地說,像身著潔白婚紗的新娘在教堂里向自己所愛的男人發(fā)出這世上最莊重最無價的誓言。
她愛宋子碩,從第一眼起。只是,那樣眾星捧月的耀眼男子又怎會將光芒投射到她的身上?
于是,她等待。
那床頭上掛著的一幅少女裸浴圖便是她的最佳戰(zhàn)績。
他是一個年輕有為的畫家,他年輕美貌的妻子一直是他最優(yōu)秀的模特,只是懷孕后,這一職能便顯得力不從心了。
他有些煩燥,也有些寂寞,男人都是充滿好奇心的動物,他也不例外。于是,滟汐在一個月光嫵媚的夜趁虛而入,一場不道德的婚外戀便向他撲面而來。
對了,那幅草莓與櫻桃的油畫便是他畫的。順便再提一句,他是瀲潮的丈夫。
是的,滟汐的家底并不清白,但是對于瀲潮,她永遠(yuǎn)都不會有愧疚。
她忘不了,從出生時起,瀲潮便和她爭奪父母的寵愛。直到父母臨去世前,他們也依然將瀲潮的名字一口一個地掛在嘴邊。
六歲,瀲潮搶走她的生日娃娃;十五歲,瀲潮偷看了她的日記,然后宣揚天下,那里面有她暗戀一個男生的全部過程;十九歲,瀲潮搶走了她的初戀男友,并告訴她自己已開始了這一生最凄美的戀愛。
滟汐的歷史總被瀲潮不斷地掠奪,然后殘缺。即使已經(jīng)長大成人,她也仍然是滟汐畢生都如影隨形的夢魘。
例如,段宏的背叛。
所以,讓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應(yīng)該不算過分吧。每個人的心都是江湖,每個江湖都足夠險惡。所以,瀲潮,別怪我狠,是你對不起我在先的。
現(xiàn)如今,如果再在這場婚外戀的動機上冠以報復(fù)的名頭著實有些勉為其難,因為這一回,她確確實實是在愛了。她在想,如何讓她的愛光明正大地行走于陽光之下。
瀲潮似乎變得更加嫵媚多情了,像春天的罌粟花,每一寸肌膚都吐出甜而毒辣的氣息。
當(dāng)她穿著三寸高的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進來時,宋子碩皺眉,他心疼地扶住她,怎么還穿成這個樣子?多危險啊,小心肚子里的寶寶。
瀲潮在他的懷里不管不顧地笑作一團,可接下來還是會我行我素,她一向是以美麗為第一前提的。
宋子碩在她光嫩的前額上給以無奈的一吻,這樣溫馨的場面化做一根尖利的剌深深地剌進了滟汐的心里。
宋子碩仍在廚房里忙碌著,他在為他的愛妻煎她最愛吃的黑椒牛排。
滟汐在他的背后默默地注視著她,心里有一千一萬個混亂的念頭在狂奔。
花生油沒有了,而瀲潮只愛吃用花生油煎的牛排。廚房里油煙四起,宋子碩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shù)。我去買!滟汐自告奮勇,樓下的超市就有賣的。
她回來的時候,花生油只剩下了半桶,怎么搞的?宋子碩問。滟汐苦著臉,走到門口時,不小心絆了一下,滿滿一桶油整整灑了半桶。小心點。宋子碩囑咐了她一句,又將所有的心思放在了他的黑椒牛排上。
慘劇是在黃昏時發(fā)生的。
倆個人在桌邊等著瀲潮回來,桌上是豐富無比的美味佳肴,宋子碩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一張報紙,空氣中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氣流在詭異地浮動。
滟汐忽然覺得很興奮。
落地窗外,一輛白色的小轎車飛快地駛進了她的視線,姐姐回來了。她不動聲色地說。宋子碩伸了一個懶腰,回首去望,一個粉紅色的身影飛快地向他們的視野里撞進來。
宋子碩焦灼地制止她,慢點慢點,小心跌倒。
滟汐抱住肩膀,她的心里隱隱有一種惡毒的期待,她目不轉(zhuǎn)情地盯著瀲潮一步一步飛奔過來的腳,那上面穿著一雙足有三寸高的高跟鞋。她想,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在瀲潮跑進門的一瞬間,她的高跟鞋在紅木的地板上劃了一個完美的弧線。她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隆起的小腹率先撞在桌角上。
隨即,滟汐聽到了生平從未曾聽到過的最慘烈、最痛不欲生的尖叫。
有鮮紅的液體順著瀲潮光滑的小腿流下來。
滟汐很遺憾,她為什么沒有死,但是孩子沒了,也算是一件意外收獲吧。
宋子碩一直盼著瀲潮能給他生個女兒,這次意外,將給他們的婚姻投下不可彌補的陰影。
是的,沒有人會懷疑到那半桶她“不小心”灑出的花生油,所有人都認(rèn)為瀲潮的高跟鞋才是罪魁禍?zhǔn)住?/p>
滟汐坐在走廊里的長椅上,她想,她并不過分,這也算是因果報應(yīng)吧。瀲潮癱在病床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淚流了一臉,整個人毫無形像。滟汐想,她哭得好像一條狗啊。
宋子碩皺著眉頭,在床邊狂燥地走來走去。是的,他對這個未曾出世的孩子注入了太多的情感,可是只因為孩子母親的一個疏忽,他們便天人永隔。
滟汐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在心里發(fā)出了破碎的笑聲。
滟汐有時想,姐姐偷妹妹的男人,小姨子又跟姐夫不清不楚,這傳出去得是一個多么大的笑話啊。這其中也許只有宋子碩是干凈的吧,他占有她,也許只是迫不得已。因為瀲潮是那么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他的出軌,只是為了逃避她。
她想,她要把他搶過來,光明正大地?fù)碛兴?/p>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有時候老天才是最可怕的陰謀家。
某天清晨,一件丑事震驚了她們居住的那個小區(qū)。
一個男人,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吸引了所有圍觀者的注意。他躲藏在六樓的陽臺上倉皇地用手捂住下體,樓下的居民們或驚訝、或不屑、或哄笑。
滟汐和瀲潮站在人群中面色慘白地注視著那個男人,他是宋子碩。
那個單元房和她們僅有一樓之隔,據(jù)說女主人是個風(fēng)情萬種的少婦。這次他們在家偷情,被女人出差的老公發(fā)現(xiàn),他無路可逃,只得隱遁在了陽臺上。
樓房里傳出震耳欲聾的打砸聲,一個彪悍的男人舉著菜刀怒不可遏地向陽臺上揮來,而一個女人驚恐萬狀、拼死拼活地攔著他。宋子碩狼狽地抱住頭,瀲潮想,他才像一條狗啊。
樓下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從旁觀者口里得知,據(jù)說他們倆個已經(jīng)好了四年,兩人經(jīng)常不定期偷情。四年?滟汐默默計算著,瀲潮與他結(jié)婚剛剛?cè)辏约菏窃诎肽昵安藕退蒙系摹R簿褪钦f他和這個女人在他和瀲潮結(jié)婚之前就已經(jīng)在一起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說,他劣跡斑斑的過去也就意味著,當(dāng)初他對自己的投懷送抱是早有預(yù)謀早就期待以及默許的?
身邊的瀲潮忽然抱住頭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聲音嘶啞而絕望。滟汐鄙夷而厭惡地看著她,心里想,這便是傳說中的報應(yīng)吧?
她仰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表情漠然,他們之間有誰干凈呢?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徒增他人笑料罷了。這世上還有愛嗎?呸,不要再褻瀆這個字眼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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