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話語分析在中國的研究:現(xiàn)狀分析與問題反思

鄒 素

(許昌學院外國語學院，河南 許昌 461000)

一、引言

自1979年Roger Fowler首次在其主編的《語言與控制》(Language and Control)里提出批評語言學(Critical Linguistics)這個術語以來，國內外學界對批評語言學或批評話語分析產生了越來越濃厚的興趣。批評話語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又稱批評語篇分析，源于批評語言學，是話語分析的一個獨立分支。英國社會語言學家Fairclough對批評話語分析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把話語定義為“作為社會實踐的語言使用”，并從文本、話語實踐和社會實踐三個層面展開分析。Fairclough強調話語不僅僅是被社會所塑造的，而且也可以用來構造社會。批評話語分析采取一種具有社會指向的分析方法，把語篇看做一種社會實踐，通過分析語篇的語言特點和語篇所生成的社會歷史背景來考查語言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意義，進而揭示語言、權力和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關系。

批評話語分析在國外獲得了長足的發(fā)展，代表人物主要有 N.Fairclough、R.Fowler、Wodak、Wethere、Kress、van Dijk等人，他們分別從不同的角度，采取不同的理論方法促進批評話語分析的發(fā)展，進而產生了語篇歷史法、話語心理學、社會符號學及社會認知法等分析角度，促使批評話語分析在國外百花齊放。20世紀末又出現(xiàn)了批評應用語言學(critical applied linguistics)，這是一個研究語言與教育關系的交叉路徑。

批評話語分析在中國也引起了學者的廣泛關注，不管是理論研究還是應用研究，無論在數(shù)量方面還是在質量方面，都有了較大的發(fā)展，但也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如分析方法雷同、理論建設進展緩慢等。本文以批評話語和批評語篇為關鍵詞，以在中國知網(wǎng)上檢索到的2002-2012年間(截止到2012年6月)的文史哲類和教育及社會科學綜合類期刊上的相關文章為依據(jù)，采取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分析了中國批評話語分析的現(xiàn)狀，并對存在的問題進行反思。

二、現(xiàn)狀分析

筆者在中國知網(wǎng)上搜索到從2002年到2012年間，共有406篇相關文章。下文將對這些文章進行分類，繼而考察批評話語分析在國內的研究現(xiàn)狀。

(一)數(shù)量分布趨勢

從表1可看出，批評話語分析近十年來在中國的研究成果數(shù)量總體上呈逐步增加的趨勢。截止到2012年6月，發(fā)表的相關文章共406篇，呈逐年遞增狀態(tài)。表格中的數(shù)量分布情況可劃分為兩個時期:2007年前(不包括2007年)和2007年后(包括2007年)。2007年前的五年間，論文發(fā)表的數(shù)量共76篇，占十年間總數(shù)的23.9%，這表明批評話語分析在中國并無較大的發(fā)展空間;而在2007年后的五年間，發(fā)表的論文數(shù)量占近十年間總數(shù)的76.1%。這表明，批評話語分析越來越得到國內語言學界的關注，已經(jīng)引起了學者的重視，并且這一領域有望得到學者更廣泛的注意。僅2012年的前6個月發(fā)表的論文數(shù)量就達到了54篇，這一點也能證明批評語言學在中國的研究地位。

表1 批評話語分析論文近十年數(shù)量分布狀況

表2 外語類核心期刊登載相關文章數(shù)量分布狀況

表2是相關文章在外語類核心期刊上登載的數(shù)量統(tǒng)計。文中的外語類核心期刊指2012版北大中文核心期刊目錄里的外語類期刊。這些期刊登載的文章質量較高，綜合性較強，權威性較高。表2顯示，十年間，共有69篇文章被外語類核心期刊登載，占406篇論文總數(shù)的17%，這也證明了批評話語分析在中國得到了權威出版物的認可和支持，同時，權威出版物也為這一領域的發(fā)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一些學者長期關注此研究領域，其中，辛斌教授十年間在外語類核心期刊上發(fā)表了12篇相關文章，田海龍發(fā)表了5篇，項蘊華發(fā)表了4篇，戴煒華發(fā)表了3篇，他們對批評話語分析的理論、方法和應用及其與其他學科的交叉研究都進行了詳細的闡釋，讓更多學者能夠更精確地理解這一領域。

(二)研究內容特點分析

筆者對406篇文章的研究內容進行了簡單分類，這些文章具體可分為以下三類:引進介紹型、理論建設型和理論應用型。

表3 批評話語分析論文研究內容分布表

引進介紹型文章內容包括書評、理論介紹、方法論介紹、國內外研究綜述等文章。此類文章主要介紹批評話語分析方面的最新著作、理論發(fā)展、學科性質、基本原則、研究方法、研究現(xiàn)狀等。在國內發(fā)表的第一篇批評語言學方面的文章為1995年陳中竺發(fā)表在《外語教學與研究》上的《批評語言學述評》，自此，批評語言學在中國有了一席之地。到了2002年，當年仍然有將近半數(shù)(46.1%)的文章對這一領域進行介紹，如《批評性話語分析述評》(陳忠華，2002)、《批評性語篇分析方法論》(辛斌，2002)、《功能語法與批評性話語分析的結合點》(李戰(zhàn)子、高一虹，2002)等。以后的每年都有為數(shù)較多的文章對這一領域展開介紹，此類文章十年間總數(shù)為76篇，年均比重為24.8%。學者們對其最新的理論發(fā)展、方法論研究及國內外的最新動向進行介紹。如《批評語篇分析的理論和方法》(戴煒華，2004)、《社會的話語 動態(tài)的視角——〈批評話語研究〉創(chuàng)刊述評》(施衛(wèi)華，2005)、《批評話語分析研究新動態(tài)》(支永碧，2007)、《近5年國內批評話語分析研究現(xiàn)狀分析》(藍希君，2010)等。不斷更新的引進介紹型文章也表明，批評語篇分析的研究在中國也是與時俱進的，體現(xiàn)了中國語言學術界的研究具有時代性。

理論建設型文章主要指對批評語言學相關理論的反思、新的研究方法的探討、批評話語理論與文學理論等的結合點的研究等。此類文章側重從宏觀上對這一領域的發(fā)展提出看法，具有指導性意義。表3顯示，這類文章在每年刊登的相關文章中所占比重最小，數(shù)量總計65篇，年均比重為22.9%，逐年遞增幅度也較小。但可喜的是，每年都有此類文章登載，證明學者們仍堅持不懈地對這一領域的理論建設付出努力，推進批評話語研究的發(fā)展。如《當代散文批評:以話語分析的方式》(張一瑋，2003)、《批評性語篇分析:問題與討論》(辛斌，2004)、《“目的”的語法及其在批評性話語分析中的應用》(吳瓊，2006)、《批評話語分析的新方法:批評隱喻分析》(紀玉華，2007)、《批評語篇分析的社會和認知取向》(辛斌，2007)、《話語分析:反思與建構》(胡東平，2009)、《語料庫語言學在批評話語分析中的作為空間》(唐麗萍，2011)等。

理論應用型文章內容包括使用批評語言學理論對文本的分析、批評語言學對教育教學及跨文化交際等方面的啟示。此類文章選用批評語言學的某個方法或理論點，對各類文本進行解讀，或探討在教育教學等領域批評語篇分析的應用價值和個案研究。表3顯示，此類文章在每年登載的所有文章中所占比重最大，總計265篇，年均比重為60.9%，而且呈逐年增多的趨勢。學者們關注批評話語理論在大眾傳媒、新聞話語、教育、政治語篇、性別歧視、廣告話語等領域的應用，為文本分析提供了新的視角。如《語篇中的話語角色構建及其批評性分析》(戚亞軍，2004)、《用批評語篇分析解讀布什的演講》(張蕾，2005)、《政治語篇中權力不對稱性的批評性分析》(項蘊華，2006)《評判與鑒賞構建社會性別身份——時尚話語的批評性分析》(廖益清，2008)、《漢語網(wǎng)壇虛擬語言批評性分析》(趙雪愛，2009)、《英語專業(yè)閱讀教學中批評性語言意識的培養(yǎng)》(朱賀，2012)等。

(三)理論應用研究特點分析

由于理論應用型文章所占的比重較高，而且研究文本的領域廣泛，同時又具有鮮明的特點，所以筆者對這一類型的文章根據(jù)研究領域的不同，分為八個類別。在國內，批評語言學所應用的文本類型或領域主要有新聞類、政法類、商貿類、醫(yī)學類、教育教學類、文學類、日常對話類和其他。新聞類指各種報道、社論和新聞;政法類包括領導人演說、法律和國際關系;商貿類文本主要包括廣告詞、商務談判、產品宣傳語等;醫(yī)學類包括醫(yī)患關系及醫(yī)療事務的其他方面;教育教學類包括各類外語技能課中的批評話語分析應用研究;文學類包括小說、童話等;日常對話類包括日常錄音等真實語料;其他包括對委婉語、網(wǎng)絡論壇用語、翻譯、道歉信、漫畫、影視對話、手機短信、酒店介紹、博文、學術語篇等文本的研究。

表4顯示，國內學者較多關注批評語言學在新聞和政法領域的應用研究，兩類文章總數(shù)為156篇，占理論應用型文章的58.9%;在教育教學領域的研究逐步增多;對較為新鮮的文本如漫畫、博文等的應用研究從無到有、由少及多;而對醫(yī)學及日常對話領域的研究較少，總共4篇。另外，商貿、教育教學和文學領域的應用型文章數(shù)量居中。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是由于新聞和政法方面的語料收集較為容易，并且這兩個領域帶有較強的意識形態(tài)特點，分析起來較為得心應手，而其他領域要么語料收集較為困難，要么深入分析具有難度，要么需要進行調查實驗(如教學領域)，這些原因導致了文本研究的不均衡性。

表4 理論應用型文章分類情況表

三、問題探討與反思

雖然批評話語分析在中國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但仍然存在一些問題，以下是對這些問題的探討。

(一)成果介紹有余，理論創(chuàng)新缺乏

國內的批評話語分析研究近年來一直不斷地介紹國外最新研究動態(tài)，或是對國內的研究進行綜述性總結，只是停留在對這一理論的介紹和歸納層面，即使是在外語類核心期刊上登載的文章也是描述性的偏多，闡釋性的偏少，極少對理論進行創(chuàng)新，理論建設型的文章只占了所搜索到的文章總數(shù)的16%，并且大部分此類文章是對批評話語分析的方法論進行研究，就批評話語理論本身的思想溯源、學科原則、學科性質等方面的研究較少。另外，除了辛斌教授出版了兩部批評話語分析的專著外(《批評語言學——理論與應用》與《語篇互文性的批判性分析》)，較少有學者進行縱深研究，碩士、博士論文較少。因此，國內在這一領域的研究急需要理論方面的升華和創(chuàng)新。

(二)應用研究取向單一，深度廣度不足，重復性強

批評話語分析是話語分析的一種有效工具，如何利用這個工具，是學者們需要思考的問題。筆者檢索到理論應用型的文章共265篇，但是對同類語篇的重復研究較多，尤其是新聞類語篇和政法類語篇的研究量較大，研究角度雷同。僅2010年一年，對奧巴馬就職演說的批評話語分析就有5篇(匡露，華毅，秦贏，韋小巋，潘月玲，2010)，并且分析角度存在相似性，即以韓禮德的系統(tǒng)功能語法為基礎，從及物性、情態(tài)、分類、轉換等角度分析，缺乏創(chuàng)新。

筆者檢索到的相關文章中，刊登在外語類核心期刊上的文章數(shù)量較少，并且重點關注分析角度的新穎性和文本種類的特殊性。筆者檢索到的相關文章對政治新聞或具有較強意識形態(tài)特點的新聞或是領導人的演講等都有較多的分析，但是對醫(yī)學或日常對話類的文本分析總共只有四篇。這是因為政治新聞或演講能夠清晰地體現(xiàn)出文本中蘊含的權力和意識形態(tài)，而對醫(yī)學或日常對話類語料的收集需要下較多功夫，或由于研究者對批評語篇的分析方法掌握不到位而在深度分析時存在難度，于是放棄了對這些文本的分析。這也從側面體現(xiàn)了國內在語篇分析的應用研究中避重就輕的趨勢，導致了高質量的理論應用型文章較為缺乏。

另外，批評話語分析作為一種引進的理論，很少用來分析漢語語料，對本土化的語料研究嚴重不足。只有少數(shù)學者如苑春鳴、徐珺、曹廣濤和辛斌等對英漢語料進行過對比研究。把批評話語分析理論應用到漢語語篇，不僅可以為理論建設做出貢獻，而且可以推動漢語走向世界。

(三)繼承過多，批判不足

批評話語分析是一種來自西方的語言和社會研究方式，首先對西方社會內部的一些現(xiàn)實問題產生興趣，進而揭示由話語構建體現(xiàn)出來的權力不平等、利益分配不均等各種社會危機和潛在問題，從而批判所謂的“民主”、“權利”、“自由”等虛偽的口號。當這種研究方式被介紹到中國之后，學者們首先對其進行了較為深刻的理解和闡釋，接著學界對此領域展開了長達幾十年的動態(tài)發(fā)展介紹，把這一引進的研究范式推廣開來，近幾年來，學者似乎對批評話語分析產生了非常濃厚的興趣，使其成為學界一個研究熱點。

但是，這種研究范式被引進到中國后，它原來的研究志趣不一定是我們的研究志趣。中國有其自身的國情，與西方社會處于不同的文明發(fā)展階段，也有自身的批判社會的方式，批評話語分析這種研究范式不一定完全在中國行得通。國人在利用這種范式時，過多分析的是語言，較少涉及的是對社會的批判，或者可以看做是國人只取其標，而棄其本，這為中國學術研究注入新血液的同時，也帶來了某些弊病。所以，中國學者在研究批評話語分析時，要秉持批判地繼承的態(tài)度，明確概念，掌握方法，依據(jù)國情，為我所用。

四、結束語

批評話語分析在中國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研究和發(fā)展，盡管存在不少問題，但取得的成績是斐然的，而且近十年來出現(xiàn)了許多新的研究動向。在宏觀理論建設方面，批評話語分析逐步與語用學、認知科學、社會學、教育學等學科領域結合，拓寬了話語分析的分析視野和研究視角;在研究方法方面，功能語法分析軟件和語料庫建設已經(jīng)逐步在批評話語分析領域得到推廣(李戰(zhàn)子，2002);在語料研究方面，文本種類逐漸增多，法律語言、法庭審判話語、醫(yī)患對話、考試制度、教材編寫語言、學術語篇等(廖美珍，2003;呂萬英，2006;王晉軍，2002)已經(jīng)引起學者的關注。批評話語分析在中國正朝著多元化、多樣化的方向發(fā)展，相信國內有志之士會根據(jù)中國學界的具體情況，更進一步推進批評話語分析的理論發(fā)展、方法更新等，產生更多的積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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