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響鐘聲

村上春樹

閱覽室里很安靜，男孩小跑著來到“H”排書架前，整套中央公論社的《世界歷史》果然還在原處。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不相信一見鐘情，而它的確是存在的。第一次遇見陽子是在什么場合，男孩已經(jīng)忘了。

直到上個星期在閱覽室又碰見，男孩才發(fā)現(xiàn)陽子竟然也喜歡看中央公論社的《世界歷史》，而且是每天一冊。由于書只有一套，不可避免地要被早來的人搶先，因此，男孩成了閱覽室來得最早的學(xué)生，只為將陽子要看的那冊書占下來。

今天陽子該讀最后一冊了。男孩做出一個決定：在一張白紙上寫下“我想認(rèn)識你，我會在圖書館門口等你”，夾入書中。

不久，陽子果然出現(xiàn)在閱覽室門口，并朝男孩的位置走來。一見她，男孩馬上將書交給了她，低頭似乎說了一句“你的書”，便沖出了閱覽室。

幾天后陽子終于在門口出現(xiàn)了，可是她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請等一等！”男孩下意識地沖上去。

“打擾了！”男孩說，“可是，你……看到那張字條了嗎？”

陽子微微垂首，似乎在謹(jǐn)慎地選詞：“嗯，收到了。不過，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所以，我想，沒有交往的必要?！痹挳叄詭敢獾氐土说皖^，轉(zhuǎn)身繼續(xù)走著。

男孩快步上前，說：“我不很聰明，想了解某些事物，得花時間才行。我不會放棄的?！?/p>

過了不久，男孩隨手拿起一本書，依然去上陽子系里的課。

因?yàn)檫@次挑的位置好，恰巧坐在陽子身后。

“我這牙痛病，不知何時會好呢！”陽子似乎輕輕地嘆息著。

“聽說，除夕當(dāng)天，如果有人從遠(yuǎn)處步行5個小時到你身旁，對你說聲‘牙齒收下了，一切都會解決呢！”女伴說。

“是嗎？”

“《牙齒仙女物語》上寫的，就看你相不相信！”兩個人的聲音漸漸地小了起來。

男孩一臉愁容，他原本是想在除夕當(dāng)天先乘車到不遠(yuǎn)處的臼井站，再沿鐵路線走回，與牙齒仙女所說的5個小時的規(guī)定大相徑庭。

幾乎是在絕望之中，男孩想出了一條妙計(jì)。

除夕的傍晚，一些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有個男孩圍著神社旁的體育場不停地繞圈走著，偶爾輔以幾步小跑，似乎漫無目的，神情卻極為嚴(yán)肅。

男孩想：牙齒仙女只是規(guī)定要走5個小時而已，并不要求怎么走！

男孩繼續(xù)走著，還差半個小時，男孩有些焦急地朝神社里大鐘旁的古槐走去。當(dāng)然也是早打聽好的，按慣例，陽子會在那里等待新年的鐘聲。

神社里香煙繚繞，人聲鼎沸，大家都在等待著午夜時分的108響鐘聲。敲108下，意味著清除所有的煩惱。

陽子身著藍(lán)底白鶴的和服出現(xiàn)在人群中，男孩沖上去，緊張地看表，又突然抬起頭朝陽子用力地喊：“牙齒收下了！”

詢問的表情在陽子的臉上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突然收了回去，顯然，牙齒仙女的傳說被她記起了。她望著男孩，細(xì)長的雙眼像寶石般閃閃發(fā)光。

“你的牙齒還疼嗎？如果不疼了，為了慰勞我，也許能答應(yīng)和我交往吧？”男孩只是想通過這句話消除尷尬，不料陽子卻開了口。

她仍是一字一句地說：“不，如果神社的鐘響109下，我就答應(yīng)你！”

男孩猶如突然跌落谷底。自古以來除夕之夜神社就只敲108下鐘?？赡苷媸峭絼诎?。兩個人站在槐樹下，臉被閃爍不定的燭光照著。

在第108響鐘聲敲響時，兩個人都不禁閉上了雙眼。鐘聲的余音過去了，男孩正要睜眼，突然又一聲鐘聲響起了。

第109響鐘聲？男孩睜開眼，陽子平靜地站在他面前。

興許是感動了神靈吧？一定是這樣的！男孩揉了揉眼睛，視野里，逐漸由模糊到清晰的女孩對他微微一笑。

雖然以學(xué)生身份結(jié)婚在當(dāng)時的日本并不多見，但男孩和陽子在相識的第二年就結(jié)為夫婦了。每個午夜夢回，他都會感謝那上天賜予的第109響鐘聲。

其實(shí)，在那個古老的除夕之夜，陽子從奶奶口中得知，為了給附近新降生的嬰兒祈福，神社會在第108響鐘聲后再敲一響。因此，一定會有第109響鐘聲，這是陽子事先就知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