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命

黃永武

一位老板坐著舒適的豪華轎車，由司機駕駛，做三日的環(huán)島考察，司機當然羨慕老板，有人開車，暗中照照鏡子，覺得勞逸不均，自憐命苦。到了下榻旅社，老板還在輾轉反側，久不成寐，隔壁的司機早已經(jīng)鼾聲如雷，輪到老板起床照照鏡子，兩鬢飛霜，覺得誰苦誰樂？根本不是司機的對手。

當晚司機夢見自己成了老板，業(yè)務繁雜、勞心營營，苦得不得了，頭發(fā)全白，竟在夢里驚醒，醒來發(fā)誓不做老板，才又睡著。而老板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見自己成為司機，開車趕路，體力實在支撐不住，也驚醒了，只祈求上蒼，最好身體享受仍是老板，心地單純能像司機，如果能夠如此，我就可以長生不老了，祈求著祈求著，在司機的鼾聲里不曾再睡著。

這樣的故事，正說明了天地間有許多無奈，難以兩全，在這無奈之中，即寓有造物者最最公平的原則。

五十年前還在使用的木造牛車，沒聽說要送廠保養(yǎng)維修的，現(xiàn)在的汽車，年年要保養(yǎng)，常常要修理。至于高科技的戰(zhàn)斗飛機、太空飛梭，可以想象得到，每出一次任務之前，都要檢查維修，故障的概率太高了！這也是造物者的公平原則：機件越復雜，越容易毀壞。心靈也是一樣，多慮的人機件復雜，多能的人機件疲勞，老板比司機心智龐雜，龐雜就精力耗散，耗散就容易潰裂。就像枝條養(yǎng)得多，根就容易枯，哪能像司機早晚只要想一件事，心思簡單，根柢粗厚，牛車樣的就不易出故障。

心是身體最忠實的奴仆，時時為身體做無窮的勞役，而大家也任由這顆心越復雜越勞悴，南征北討，以為斬獲越大，可以讓身體越光彩越享受。何曾想過：盡管身體穿著華貴保暖的衣裘，心一恐懼，再保暖的衣裘也禁不住身體發(fā)抖！盡管眼前擺著美好的食物，心一警戒，再美好的食物也咽不下喉嚨！盡管旅舍陳設豪奢，心一憂急，再氣派的床褥也筑不成夢鄉(xiāng)！

此乃“機復者易毀”也。饒一饒自己的心吧，只有讓內(nèi)心寧靜簡單，才不易毀傷，布衣、粗糲、曲肱之處，也許正是安樂窩與黑甜鄉(xiāng)呢。

（王易摘自《愛廬小品·靈性》漓江出版社 圖/大衛(wèi)卡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