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流年

萊辛的貓

文/王正

晚年的多麗絲·萊辛喜歡穿波西米亞風(fēng)格的長裙，加之嬤嬤式的銀色發(fā)髻和曲線舒展的眼睛，一眼看上去就像一個養(yǎng)了一屋子貓的隱士媽媽。貓咪喜歡追逐著媽媽的裙邊玩，或者把爪子掛在裙子的皺褶上打秋千，在大裙子上面睡覺也很舒服。

多麗絲·萊辛一輩子與貓為伴，懂貓如珍妮懂大猩猩，時刻贊美貓像博爾赫斯贊美黑暗?！鞍。堖?！”她在《特別的貓》贊美著自己的灰咪咪，一只有著暹羅血統(tǒng)的絕色母貓?！昂妹烂赖呢堖?！好香香的貓咪呀！精致優(yōu)雅的貓咪！披著一身光滑綢緞的小喵喵！”這是萊辛風(fēng)格的贊美——堅硬的她徹底投降了。每次灰咪咪生小貓的時候，萊辛都守在它的身旁。在灰咪咪做了三次媽媽后，萊辛準備為它絕育，她咨詢了三位獸醫(yī)，想知道是不是非得把母貓的子宮和輸卵管全部切除?！澳憧刹豢梢灾惶嫠Y(jié)扎輸卵管，讓她至少還可以保有正常的性生活？”這也是萊辛風(fēng)格的提問。

萊辛有一只大帥貓。大帥貓趴在她的床上曬太陽，她為它推拿，順著它的脊椎骨，從脖子到尾巴一路使勁地按下來，再滿懷愛意地把手指插進那蜷曲起來的腳掌里。它那小小的、毛茸茸的爪子立刻包住她的指尖。有時她半夜張開眼，會發(fā)現(xiàn)大帥貓也同樣醒著?！八豢吹轿冶犻_眼睛，就會爬上來，躺在我的肩膀上，抱住我的脖子，把它那毛茸茸的臉頰貼到我的臉上，發(fā)出小孩子終于被親人抱起來時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滿足的嘆息。而我聽到自己也發(fā)出同樣的嘆息作為回應(yīng)?！?/p>

萊辛到底養(yǎng)過多少貓，她自己也數(shù)不清楚。養(yǎng)貓的經(jīng)歷始于在非洲度過的童年，那里的貓往往因數(shù)量過多、品種蕪雜而被人浸死后丟在花園外一口干枯的深井里。她曾收養(yǎng)過一只叫魯夫斯的老貓，在將近四年的時間里數(shù)度把他從死神手里搶救下來。魯夫斯用貓?zhí)赜械姆绞健蚝魢肀磉_自己的感激之情，卻讓萊辛傷感至極?！霸谖遗c貓相知、一輩子跟貓共處的歲月中，最終沉淀在我心中的，卻是一種幽幽的哀傷。那跟人類所引起的感傷并不一樣：我不僅為貓族無助的處境感到悲痛，同時也對我們?nèi)祟惾w的行為而感到內(nèi)疚不已。”

多麗絲·萊辛剛剛離世，天堂里的貓咪有了一個最理想的知心人和守護者。想象一下他們是怎么相遇的吧：剛剛斷奶的小貓搖搖晃晃地從舊籃子爬到她跟前——扒著她的腳踝——爬到她的波西米亞長裙上——手臂上——肩膀上——用那對小爪子緊抓著她，把整個身體塞到她的下巴下面，依偎在那里打著呼嚕。她說：“這就是愛，一生都不會改變的愛。”

世相

胸毛威武

文/青絲

公園門口每天都有人發(fā)小廣告，我一時手賤，就接了一張。上面登著各種美容信息，其中有一項，是植胸毛。

幼時受古典小說的暴力美學(xué)濡染，對長有濃密胸毛的江湖草莽，我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學(xué)生時代，我們宿舍的男生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偏方，有一陣子瘋了似的，或用刀剃，或用生姜片擦，想要擁有胸毛這一把妹利器。結(jié)果，只有我如愿長出了胸毛。

一舍友對我常打赤膊四處亂晃心懷不滿，有一回趁我熟睡，把用火柴燒成的炭枝沾在我的胸毛上，然后點燃。這個玩笑開大了，我的胸口被燎出了幾個大泡，并差點引發(fā)一場火拼。至今參加聚會時，我和這個惡作劇的舍友見面仍不說話。

與胸毛有不得不說的故事的，還有海明威。他于上世紀30年代出版了一本《死于午后》，對暴力血腥的西班牙斗牛多有美化，結(jié)果遭到文學(xué)批評家麥克斯·伊斯特曼的嘲諷，說海明威是缺什么炫耀什么，因為內(nèi)心幼稚，所以才會時刻裝扮出一副粗豪的樣子。他說，《死于午后》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可以稱之為“往胸脯上粘假毛的文學(xué)風(fēng)格”。這個指控相當嚴重，等于說海明威是“岳不群”，在自宮練了葵花寶典之后，又粘貼上假胡子裝作有男子氣。

面對如此尖酸刻薄的嗤笑，海明威自然是難以忍受。數(shù)年后，兩人在出版人的辦公室里不期而遇。海明威當即掀起衣衫，向伊斯特曼展示，自己的胸毛如假包換。兩人最后大打出手。

這一場由胸毛引發(fā)的名人斗毆，社會效應(yīng)極大。有媒體報道，當時僅在某一小鎮(zhèn)，就有六對情侶因男人沒有胸毛而分手。此事的余波一直延續(xù)到了50年代，海明威為時尚雜志《VOGUE》拍攝照片，袒露上身和一個美艷的模特共坐在一張長沙發(fā)上。美女用滿是崇拜和愛慕的目光，望著海明威的胸毛……

著名雜志《紐約客》曾登載過一則漫畫：醫(yī)生為一個長滿胸毛的男人做檢查，標題就是“作家？”胸毛似乎成為荷爾蒙過剩的作家的第二性征。我自覺與作家靠不上邊，頓生不敢掠美之心。我還曾在電臺里聽一哥們兒訴苦，說他老婆最喜歡用煙頭燙他的胸毛，聽著毛發(fā)燒焦的“滋滋”聲心里就覺得特別舒坦，聽得我毛骨悚然。加上鳳姐不久前也發(fā)話，說找男朋友沒有胸毛的絕對不要，這一切都讓我覺得，還是把上衣穿齊整的好。

城事

高枝不勝寒

文/上上簽

去吃火鍋，鄰座是一對男女同事。女的可能在公司里受了點委屈，位卑言輕，無人訴說；男的可能職位高一些吧，諄諄教誨，跟她談職場，談人生，承諾以后會罩著她，還問了一下她的薪水。姑娘說才3000多一個月，反問男人，男人表示不方便說出自己薪水的準確數(shù)字——但，“你的薪水只是我的一個零頭呢”。之后男人開始為姑娘開天眼，VC、PE、IPO、風(fēng)險投資、投行、私募……各種紛繁華麗的詞匯在火鍋的湯霧中彌散開來。男人還說，“保守估計”，未來自己隨隨便便就能有幾個億的身價。我的天神吶！我不由朝這男人多瞧了幾眼，幻想著有朝一日他出人頭地，我可以到處跟人家講，我曾在火鍋城旁聽過他泡妞的野史。

故事的高潮出現(xiàn)在最后。男人拼命刷手機，卻偏偏不出手買單。原來，未來的億萬富翁在下載餐廳的現(xiàn)金抵用券，87塊錢可以抵100元哦！更要命的是，Wi-Fi信號不好，男人說這個月流量套餐用光了，還借了姑娘的手機一用。

我還有幸旁聽過一段相親時的對話。女人問：“你條件好，怎么還沒有談過戀愛？”男人說：“呵呵，高處不勝寒?！笔歉咛幉粍俸?，還是一心想飛上枝頭的鳳凰男，這是一個問題。八卦消息說，某女星曾經(jīng)被一“身家過億”的金融才俊追求，閃婚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不過是管理著一億元的PE。再后來才知道，一億元在私募界輕若鴻毛。再后來，就閃離了。有姑娘說，剛認識的男人每天換車來接自己，今天奧迪明天奔馳——最后發(fā)現(xiàn)都是租的。所以，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開寶馬的也不一定是高富帥。

現(xiàn)在的泡妞攻略很多。我認識的一男屌絲，為了在相親時獲得青睞，把銀行的工資短信金額改了。還有人制作了一張“一桿進洞”的高爾夫證書放在辦公桌上。有一則升級方法，我反復(fù)讀了幾遍才讀懂精要：名片上加一部香港電話號碼，接通時轉(zhuǎn)接到本地手機，話費每分鐘港幣一塊八，充1000還能送600話費套餐……

公司小妹們常分享相親時的各種極品故事。有個姑娘說，男人請她去一家高大上的餐廳吃飯，全程曬優(yōu)越，大有窮得只剩下錢的感嘆。最后結(jié)賬了，你們知道發(fā)生什么了？

我們都猜，錢包忘帶了。姑娘說，原來那男的是餐廳員工，結(jié)賬時候拿出員工卡出來打折，站起身來，哎喲，上身西裝筆挺，下身還套著工作褲……

世說

水蛇腰

文/劉俏到

時光流轉(zhuǎn)20年。20年前的11月，徐克執(zhí)導(dǎo)的《青蛇》正式上映。那是一部讓人沒有辦法不喜歡的片子。印象里最深的一幕，是張曼玉和王祖賢飾演的青白兩蛇扭動腰肢擺晃尾巴漸行漸遠的背影。那妖媚之感，如夢如幻，無法形容。那大概就是正宗的水蛇腰吧？

美女的腰有很多種，水蛇腰應(yīng)該是最具妖氣和誘惑力的一種?！都t樓夢》里，王夫人說晴雯，“水蛇腰，削肩膀兒，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晴雯名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是大觀園里出了名、掛了號的大美女。用鳳姐的話說：“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連最嫉恨她的王善保家的，都承認她有“生得模樣比人標致些”的資本。可見，水蛇腰對一個美女有多么重要。

但水蛇腰不常有，水桶腰倒是常見。如何才能修煉出水蛇腰呢？時尚界美女界瘦身界各界人士提供了很多方法，包括且不限于“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這一種。張曼玉和王祖賢扭完水蛇腰后，卻漫不經(jīng)心來了句：“人類就是這樣走路的，做人怎么那么麻煩啊！”不知道讓多少女人聽得脊背發(fā)冷。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卻有人說這樣的風(fēng)涼話！

需要友情提醒一句，水蛇腰雖然拉風(fēng)，但有時也容易致禍。比如，有種皮膚病就叫蛇盤腰，雖然治療甚易，但望之令人生畏。早年的國產(chǎn)電影里，那些扭著水蛇腰的國軍女特務(wù)通常都是艷若桃李毒若蛇蝎，腐蝕性很強，久經(jīng)考驗的老干部一不小心就會被拉下水。水蛇腰代言人晴雯，火眼金睛的王夫人一看便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必是勾引寶玉的狐貍精，將重病的她趕出大觀園，致其抱屈而終。可憐她死不瞑目，“怎么一口咬定了我是個狐貍精”？看來她始終不明白水蛇腰的危險性。

話說回來，我們對于水蛇腰很可能本就存在誤讀。難道水蛇腰就是如水蛇一樣的腰嗎？不一定。文史界早有說法，水蛇腰是以水性和蛇體來比喻美女腰部的柔軟曼妙，水蛇腰跟水蛇那是一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錢鐘書先生的考證可以作為對比。他說，“蛇腰”是19世紀以來西方文學(xué)里的慣用語，用以形容美女行步風(fēng)姿“直比于蛇之舞擺”。所以，水蛇腰其實是“如水如蛇的腰”。

這件事情令我長出了一口氣，因為我其實一直對水蛇腰耿耿于懷。除了國產(chǎn)電影所灌輸?shù)摹吧咝琅钡南乱庾R，還有一個原因。幼時生活在農(nóng)村，我曾親眼見過一口滿池水蛇游動的“水蛇塘”，即使干塘處理也無法清除那些水蛇，以致我從此落下了童年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