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域
簡介:路淺和沈潮生的關系亦師亦友,雖對彼此來說都是獨一無二親密的存在,但誰都沒有開口說出心里頭那份隱秘的不敢示人的愛。而當路淺終于可以說出口的時候,沈潮生已經不在。
1
沈潮生說這世上大部分男人講的甜言蜜語都是假的,不如柴米油鹽來得實在。
他說路淺你以后要是嫁人,別找那些有錢的長得帥的,就找個能好好過日子的就成。
沈潮生還總是叮囑路淺做人要有志氣、要誠實、要以一腔真心去待人。他甚至還大筆一揮寫了“真善美”三個字讓路淺掛在房間里耳濡目染。
但諷刺的是,沈潮生寫過無數首飽含甜言蜜語的情歌。
更為諷刺的是,他教導路淺要誠實,但是在路淺最渴望真誠的那些東西上,沈潮生對她說了那么多謊。
2
沈潮生其實很少發(fā)火,但要是真的生起氣來,瞬間就能翻臉不認人。
路淺知道這次自己是真的觸到沈潮生那古板保守的逆鱗了。在連續(xù)登門拜訪沈潮生打算給人來個賠禮道歉卻頻頻吃到閉門羹后,她終于了解到沈潮生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年初的時候她開了個演唱會,特意邀請沈潮生作為嘉賓前去觀看,美其名曰有所謂的驚喜。但是很明顯,她意想之中的驚喜對沈潮生而言完全變成了驚嚇。
前半場她唱的都是沈潮生給她寫的歌,她隱約用余光瞥到位于第一排觀眾席中心的沈潮生雖然仍是面無表情,但眼神多少透露出一些欣慰來。這欣慰的眼神給予了路淺莫大的勇氣,趁著中場休息便下去換了一身極度暴露性感的裙子,和自己請來的某個男嘉賓一邊情歌對唱,一邊跳起了火辣辣的貼面舞。
路淺的自我感覺良好得不得了,以至于曲罷鞠躬道謝時,瞥見底下沈潮生氣得七竅生煙的表情,差點一個踉蹌從舞臺上摔下去。
沈潮生只與她對視了一眼,在全場的激昂氣氛中憤然離席。而第二天,報紙頭條就登出了“著名詞人沈潮生和愛徒路淺鬧不和”之類的匪夷所思的新聞。
路淺不算沈潮生的徒弟。她就是個文盲,寫詞作曲什么的對她而言就是個高不可攀的山峰。但沈潮生和她亦師亦友倒是真的,至少沈潮生總是就人生啊生活啊教導她。
路淺知道沒有沈潮生就沒有今天的她,所以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沈潮生。但沈潮生脾氣拗得很,怎么都不接她的電話。路淺這就有些苦悶了。雖然說這次風格變得比較大,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吧?她是對沈潮生的保守刻板有所耳聞,但也不至于老古董成這樣吧?
心里這么嘀咕著,路淺還是第七次出現在了沈潮生的公寓門前,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每隔一分鐘就按一次門鈴,連對面的住戶都不禁開門為之側目了,沈潮生依然不開門。
就在路淺的手指都酸了的時候,沈潮生終于開了門。和他久違的身影一起出現在路淺視野里的是沈潮生攜槍帶棒怒氣沖沖的怒吼:“一直按一直按,按你妹??!大明星你不去跳脫衣舞,來我這寒舍做什么?!”
好吧,沈潮生還是個能跟上時代潮流的老古董。
路淺連忙笑得一臉討好,將手里的禮物遞過去:“下次不會了。這是給你買的年貨,上次被你連東西帶人扔了出來。我很是真心地反省了,是我的行為有失妥當,沈潮生你就別生氣了唄?!?/p>
沈潮生依然板著臉,但語氣卻多少松了些:“你好歹是個姑娘家……還沒有嫁人,能不能給我注意點影響?”
路淺連連點頭應好,為了防止沈潮生又要引申到其它方面去長篇大論,她連忙補充:“我買了魚和牛肉,今晚給你做水煮魚和水煮牛肉。”
沈潮生酷愛吃辣,果然一聽見這兩樣平生最愛吃的菜名立馬緘默,任由路淺進了門。路淺有時候甚至還會不厚道地想,沈潮生是不是就是看中了她這一手特別會做辣菜的手藝,才對她特別垂青特別提攜?但她也只是想想。當她看見一向冷靜自制的沈潮生在她面前狼吞虎咽,辣得又擤鼻涕又抹眼淚的,她還是覺得變態(tài)的滿足。
沈潮生吃飽喝足后開始給路淺上課,什么最近工作怎么樣人際關系怎么樣,有沒有遇到合適的人處處對象,家長里短啰唆個沒完。
他的臉是紅的,嘴唇是紅的,本就白皙俊俏的人更是因此而染上了幾分艷色。路淺不敢多看,匆匆移開目光。但還是不舍得破壞這一刻溫馨的氣氛,尤其是沈潮生望向她時堪稱綿軟的眼神。
她聽見他說:“給你的新專輯寫了幾首歌,一會兒一起聽聽吧?!?/p>
路淺“嗯”了一聲,被這溫馨的氣氛鬧得有些鼻酸。
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就是她認識的沈潮生。
3
路淺近來的狀態(tài)很是不好。
開春以后她先是隔三差五地感冒發(fā)燒,倒也不算嚴重。后來干脆演變成了扁桃體炎,嗓子腫了老高,張嘴呼口氣都疼得難受。
偏偏新專輯的錄制已經提上了日程,從作詞到編曲都由沈潮生操刀。但不管路淺怎么嘗試都沒法發(fā)揮出最好的狀態(tài)。她的扁桃體發(fā)炎是老毛病了,只是這次特別嚴重。
這個狀態(tài)路淺不能發(fā)揮出平常的水平,只好暫且將錄歌事宜推后。主治醫(yī)生建議她現在連開口說話都要仔細控制,最好盡快做個手術。
她這邊還在猶豫著,沈潮生卻已經嚴肅建議她:“身體是本錢,你休息一陣子吧,等嗓子徹底好了再回來唱歌,沒人會忘記你?!?/p>
沈潮生說這話的時候正給她弄冰糖燉雪梨。西藥吃了不見效,他干脆讓路淺住進了他家里,鉆研了一夜的《黃帝內經》,買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中藥,弄得屋子里一大股中藥味。路淺嫌中藥太苦,他就改做冰糖燉雪梨,效果不太明顯,但路淺是真的愛吃。
沒人比沈潮生還了解她對于音樂和唱歌的熱愛了。但是相比那些只關心她唱得怎樣、專輯銷量如何的人來說,沈潮生卻是真正關心她的人。路淺一邊喝著他煮的雪梨水,一邊無不動容地想,沈潮生對她是真的好,哪怕他提出的意見是她所想的下下之策。
做手術的那天沈潮生全程陪伴著。其實說到底只是個小手術,但沈潮生前一天還是去寺廟里給她求了個平安符。路淺看著好笑,卻不防剛想咧嘴就扯得嗓子眼痛。她就是這副抽搐的表情進的手術室,等出來麻醉藥的藥性過去她睜開眼,入目的就是正忙著把川貝湯從保溫飯盒里盛出來的沈潮生。
這個場景其實沒什么特別,她以前生病發(fā)燒時也看了無數次。但是當她的目光不經意間瞥見沈潮生某根發(fā)尾的星點白色時,她還是矯情得想哭。
她這才不得不承認沈潮生原來比她大了那么多歲。這個和她無親無故卻能為了她頂天立地的男人,原來已經不再年輕。
沈潮生轉過臉,看到的就是半個腦袋縮進被子里,咬著棉被咧著嘴哭的路淺。他愣了一下,有些心疼地安慰道:“是不是很疼?麻藥過去會疼一陣子,不過一切都會過去的?!?/p>
路淺張口想說話,卻被沈潮生疾言厲色地喝止:“傷口還沒愈合,你最近都不要說話?!?/p>
就這么沉默了將近一個星期后,路淺接到了她的初戀也是圈子里的歌神的電話。歌神最近忙著準備演唱會,貌似是原定的嘉賓有事不能到場,希望她屆時能幫個忙。路淺說話倒沒了問題,唱歌卻有些危險。但歌神央求了半天,路淺耳根子軟只好答應下來。
她仍然住在沈潮生家里,霸占了他的主臥。睡在客房的沈潮生對于她這天傍晚要出去走一走的要求不置可否。路淺出門開車趕去演唱會現場,為了發(fā)揮到最好的狀態(tài),她便同意歌神的私人醫(yī)生給她打了針。
路淺便這么撐著唱完了兩首歌。只是當她走到后臺終于斂了臉上的笑容時,眾人才發(fā)現她的異常來。她開始大顆大顆地往外冒冷汗,嗓子眼像是火燒一樣,腦袋也暈,更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她只來得及摸出手機撥打沈潮生的電話,人就已經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路淺想過無數次醒來后沈潮生對她噓寒問暖的可能。但是事與愿違,當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迎面而來的卻是沈潮生劈頭蓋臉沒好氣的一頓臭罵。
“路淺你傻的是不是?你體質怪不能隨便打針用藥,不然很可能藥物過敏你不清楚嗎?你還對那個臭小子念念不忘是不是?人家一句話就能讓你什么都不顧瞞著我出去唱歌?人家已經有了未婚妻,請你去只是為了宣傳噱頭!你傻不拉幾的弄成現在這樣圖什么?!”
路淺真的不是因為余情未了才去的,是因為沈潮生總期望她做一個真實善良的人。
只是沈潮生的嘴唇顫抖著,臉色都白了,她那次在大庭廣眾之下跳那么風騷露骨的舞他都沒有氣成這樣。
路淺的耳朵里轟隆隆的,從剛醒后的茫然中回過神,有點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好像總是在惹沈潮生生氣。
4
路淺以前的嗓音是清脆的,唱起歌來也算得上是余音繞梁。而她現在的聲音是沙啞的,帶著股粗糙感。并且這股粗糙感持續(xù)了半個月,她甚至都覺察不到嗓子的痛楚了粗糙感都還存在。
沈潮生狀若無事地解釋:“醫(yī)生說這是你亂用藥的后遺癥,過陣子會好的?!?/p>
路淺盯著他看,眼睛一眨不眨,只是不死心地強調:“真的嗎?為什么我的嗓子都不疼了,原來的聲音還是無法恢復?”
沈潮生望著她,眼神里有不忍有憐憫有掙扎。他走得近了些,將面色蒼白惶惶然的路淺擁在懷里,頓了頓還是決定對她說實話:“這樣也沒關系,你喜歡唱歌還是可以繼續(xù)唱?!?/p>
路淺不傻,她明白沈潮生這句話包含的含義,但是她不想去相信。她混到如今這一步,除開沈潮生對她不離不棄的提攜外,就是自己這一把為人稱贊的好嗓子。如果以后她都無法再開口唱歌,那她還能有什么?
沈潮生本以為路淺好歹會難以接受一陣子,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路淺卻鎮(zhèn)定得很。她從沈潮生的懷里鉆出來,反而很是安慰地對他笑笑:“哦,能唱歌就行。”
然后她出門回自己家,關上所有門所有窗,拿出沈潮生給她寫的詞譜。她想隨便唱兩句,但不管怎么控制怎么努力,她唱出來的歌都不是原來的歌。
路淺捏著那張薄薄的紙,蹲坐在地板上。她難過得要死,但是一滴眼淚都流不下來。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準備得當的新專輯不得不告一段落,所有的通告也不得已全部暫停,連她的經紀人都無法相信,明明在歌神的演唱會上還發(fā)揮自如的路淺,只是暈倒后被送去醫(yī)院再醒過來,就連歌都不會唱了。但是所有人都很清楚,不能再唱歌的路淺,哪怕她背后有沈潮生支撐著,在這個現實殘忍的圈子里也混不下去。
路淺對這一切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很快接受。她甚至給沈潮生打了個電話,她說:“沈潮生,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提攜和幫助,但是現在的我恐怕襯不起你的詞你的曲了……以后我可能沒有空經常去看你了,但我會想你的?!?/p>
她說完這一大段話,沒等沈潮生應答就率先掛了電話。她背著自己的包走出公司,有來往的行人認出她要求合影并簽名,她都一一微笑著應允。路淺不想說話,她只要一開口聽見自己粗糲難聽的聲音,就覺得簡直生不如死。
路淺轉去朋友開的一家咖啡屋,對正在小舞臺上駐唱的歌手說:“一會兒我就在后面唱你剛才唱的那首歌,你在前面對口型,可以嗎?”
那歌手莫名其妙,雖然不明白為什么,但在路淺轉手塞給他一大把的小費之下還是點了頭。只是當他對出歌曲第一句的口型,甚至可以說是第一個字時,他就知道為什么了。
他根本不相信這個聲音會是那個有著天籟嗓音的路淺唱出來的。
客人們開始小聲抱怨起來。起先只是竊竊私語,演變到后來干脆變成了此起彼伏的倒彩聲。他們嚷著“換人換人!難聽死了”之類的話,成功地讓依稀還抱著一絲希望的路淺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潮生安慰她時她沒哭,經紀公司給她放長假的時候她沒哭,只是此刻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諷刺聲和嘲笑聲,她抱著自己的腦袋咧開嘴,終于無聲地大哭起來。
她想起沈潮生曾經說這輩子要給她寫一百首歌,代表著比長長久久還要多。但是現在她連一半都沒有唱到,就這么難看地告別了他。
路淺哭著哭著,察覺到有人向她靠近,索性把自己縮成了一團。直到聽見沈潮生帶著酸楚又十足恨鐵不成鋼的聲音:“要不是你朋友打電話給我,我還在滿世界地找你。不能唱歌了又怎么樣呢?我來給你寫劇本,給你寫一百個劇本。當不了歌后也沒關系,咱們做影后?!?/p>
路淺的喉嚨里發(fā)出悲愴的聲音,她想要笑給沈潮生看,但在這一秒,她撲在他懷里哭得像個終于找到家的小孩。
5
沈潮生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他從那一天開始就開始研究怎么寫劇本。
畢竟寫詞和寫劇本不一樣,沈潮生從圖書館借了一堆《劇本創(chuàng)作基礎》《如何創(chuàng)作好劇本》之類的有的沒的的書籍開始徹夜研究。他似乎并不滿足這些,還借來了一大堆口碑數一數二的電影回來觀摩,一遍又一遍研究里面的人物性格和劇情背景。路淺跟在后面看得都快要吐了,沈潮生竟然還一本正經地在他的筆記本上記下靈感和要點。
路淺不感動是假的,但她有時候還是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好像隨便出聲打擾沈潮生一下,這個美好的夢境就會倏地破碎。她不舍得。
沈潮生固然很忙,但還是抽出大部分時間與路淺說話。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現在的路淺聲音難聽,甚至還抽空寫了幾首兒歌和路淺嬉笑著一起唱。路淺唱情歌難聽,唱兒歌倒是別有一番味道。晚上快睡覺時沈潮生就給她唱兒童催眠曲,把路淺哄睡著后他還要去書房寫劇本。他有太多的東西還不會還不熟練。
歷時三個月的時間,路淺都快被沈潮生好吃好住地伺候成了一個小胖子時,沈潮生的第一個劇本完成了,從構思到寫就都是由他一個人完成。
然后他去找他覺得靠譜的導演商量討論劇本,找投資商找各個方面的佼佼者來加入這部電影。就連其他演員他也一一去談,介紹他的劇本理念和所想表達的東西。
沈潮生做這一切的時候,路淺就待在他家里給他研究一切水煮系列的菜。她以前要唱歌不敢吃辣,現在這樣了破罐子破摔倒也不怕。但沈潮生大約是太忙事情太多,吃得都上火了也不見他要求換菜。
路淺只知道沈潮生每天都早出晚歸,晚上回來還熬夜。她隱約猜到他在忙什么,但是太具體的她又不敢去想,直到沈潮生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回家告訴路淺這個消息。
他的聲音里帶著欣慰和喜悅:“劇本已經寫好了,劇組也差不多準備好了,就等你點個頭什么時候能開機了?!?/p>
路淺舉著筷子,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下來。沈潮生慌得不像樣,問她怎么了。路淺仰起臉,抹干眼淚,對他笑得甜美:“剛才吃了一個超辣的辣椒。”
路淺真心不會演戲,沈潮生就拿著劇本給她分析人物性格,人物在經歷了某些巨變后會如何應對如何反應,悲傷的時候怎么表現,吃驚的時候怎么表現……路淺以前一直覺得沈潮生對寫詞編曲很有天賦,沒想到他對演戲竟然也頗有心得。
“你以前演過戲?”路淺十分納悶,“你也太有研究了吧?!?/p>
沈潮生的笑容一瞬間有點不自然,以一個蹩腳的理由試圖蒙混過關:“你知道在這個圈子里混,沒點演技是混不下去的?!?/p>
路淺覺得他這個理由太敷衍了,但是沈潮生這么認真替她謀劃前程,她只有打起十分精神來去做到最好。進組拍戲的第一天她想沈潮生陪她一起去,但沈潮生昨晚熬了一宿,早上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怏怏的。路淺便讓他留在家里,沈潮生也沒反對。
這部戲的導演是沈潮生的某個好哥們,見到路淺身后居然沒跟著沈潮生,一時間有點不太適應,便問:“潮生沒跟你過來?”
“他今天精神看起來不太好?!?/p>
路淺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導演一拍腦門跟著恍然大悟:“對了,今天是他亡妻的忌日嘛,難怪難怪。”
說是晴天霹靂或者平地一聲雷都不算過分,路淺在原地呆立著,任憑別人怎么叫她都不搭理。她的思緒還停留在“亡妻”這兩個信息量極大的字眼上。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那個和她朝夕相處的男人,從未有過桃色新聞的男人,竟然結過婚有過妻子,甚至,還死了?!
6
路淺以前還困惑過,為什么她和沈潮生走得那么近,都沒有記者媒體炒作過他們。
現在她差不多能理解了,或許是因為有很多人了解他結過婚這件事情,并且,對沈潮生與亡妻的感情有那樣深刻的認識。
他們壓根不相信沈潮生會對一個比他小那么多的姑娘感興趣。
明明她只要把沈潮生的名字輸入到電腦里,一個回車鍵就可以了解一切信息的。但是路淺一直不屑于這么做,她相信沈潮生。
沈潮生教導她做人要誠實、要真善美,所以她謹遵他的教導,不去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但是沒想到真正不坦誠的人是他自己。
他從不向自己提及他的戀愛史抑或是情感經歷,所以她一直以為沈潮生到現在都不談戀愛沒有女朋友,是心有所屬或是有什么不可見人的隱疾。原來都不是。
路淺在片場撕了沈潮生用心為她爭取來的合同,她憤怒得整個人都在抽搐,卻還是馬上轉身回去。她要找沈潮生問清楚。
她啪的一聲踹開門的時候,沈潮生正在客廳一邊看電影一邊記東西,見到路淺渾身煞氣地回來,還以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連忙起身想要出聲發(fā)問。但是未等他開口,路淺就歇斯底里地沖著他吼,或者說是在質問他。
“沈潮生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結過婚?”
沈潮生邁出的腳步就這么無意識地收了回去。她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氣勢是如何一點點委靡下去的。她不知道她想聽到怎樣的解釋或回答,但總歸不是現在這樣,看著沈潮生面上泛著悵惘和茫然,以及真相被戳穿后的尷尬和悲痛。
路淺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一邊哭一邊像發(fā)現自家老公外遇一樣憤怒地跳腳:“你說話啊,你解釋啊,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偏偏就我不知道?你究竟把我當成什么了?”
她的哭喊聲在房間里回音陣陣,良久才聽到沈潮生好似無力地解釋:“人都死了,有什么好說的呢?!?/p>
路淺等了一會兒,沈潮生再無聲音。
她瞪著眼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就從心底冒出一股深深的頹敗和絕望來。她把沈潮生當做最親最愛的人,但是到頭來,她在沈潮生心里,連個外人也不如。
他什么也不屑于告訴她。
路淺最后瞪了他一眼,咬牙說了句“節(jié)哀順變”后奪門而出。大門自她身后關上,隔斷了沈潮生看向她的悲哀的目光,也隔斷了這份本就脆弱的牽絆。
路淺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狀態(tài)。這次她連沈潮生的安慰都沒有了,因為她覺得她和沈潮生算是徹底的崩了。
她可以允許這個世界對她撒謊,所有人對她撒謊,但是沈潮生不行。她掏心掏肺念在心里的沈潮生,就是不可以騙她。
沈潮生竟然也沒有打來電話解釋一句。就在路淺覺得她算是和沈潮生徹底形同陌路時,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打了過來。
路淺接通時那邊沉默了好久,沉默得她只能隱約聽見沉重的呼吸聲和窗外隱約的風聲。她的手顫了顫,努力不讓沒出息的眼淚落下來。但她還是清楚,對方是沈潮生。
他們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就在手機握在耳邊都隱隱傳來滾燙的熱度時,她才聽見沈潮生粗啞的聲音響起來,幾分討好幾分歉疚。他說——
“淺淺,誰沒有點不與對外人言的過去呢?但那只是過去而已。沒有事先告訴你是我不對,現在給你道歉還來得及嗎?我怕你不接我電話,只好換了個號碼打給你……過去就那么重要嗎?我不提你不提,過去不就根本不存在了嗎?”
路淺其實不在乎他是不是結過婚娶過妻,她在意的不過是沈潮生的真誠。但是聽著比她大了那么多歲的沈潮生用那么低聲下氣的語氣跟她說話,她還是沒出息地心軟決定原諒他。
說到底,她最在意的,不過只是沈潮生這個人而已。
7
路淺還是重新回到了劇組去拍戲。那位導演大概被沈潮生告知了什么,在她面前絕口不提沈潮生那個亡妻的事情,不管路淺怎么旁敲側擊地問。
沈潮生依然在創(chuàng)作他的新劇本。他是個說話算話的人,說要給路淺寫一百個劇本真的就開始一個個地寫起來。這要是放在幾個月前,路淺估計會感動得不知所措。但是現在她看在眼里,還是覺得心里有根刺。
而新的一年又來到了。劇組放了幾天年假,沈潮生叫她過去吃年夜飯,如往年一樣,但是很多東西都已經不一樣了。
沈潮生負責炒清淡的菜,路淺就做辣辣的菜,他們男女搭配倒也干活不累。過年的喜慶氣氛多少影響到了他們,年夜飯上倒也是歡笑連連一派溫馨和美。
沈潮生又開始就家長里短跟路淺啰唆:“最近怎么樣?有沒有碰到合適的人處處對象?”
路淺舉杯的動作頓了頓,出乎沈潮生意料地點了頭。
沈潮生同時舉杯想要和她干杯的動作一瞬間僵滯了下,但片刻后還是裝作興趣滿滿地發(fā)問:“是個什么樣的人?”
“搞傳媒的。性格還不錯,長得也還湊合,叫方晏。不算太有錢也不算太沒錢。”路淺老老實實地交代。
她這么坦誠,倒讓沈潮生有片刻的失神。但姜還是老的辣,他笑得有點不自然:“趁著現在過年,過幾天你把他帶過來一起吃頓飯吧,我給你把把關?!?/p>
路淺點頭,過幾天倒真的把方晏給領了過來。方晏最近正在追她,路淺正猶豫著要不要答應試試看,恰好沈潮生問她,她索性便答應了他。
沈潮生對方晏的到訪表示很是歡迎,特意張羅了一桌子的飯菜,好像要嫁女兒一般熱情。吃了飯還把那個曾經對路淺側目過的鄰居叫過來湊了一桌麻將,對著路淺疑惑的眼神小聲道:“麻將桌上見真章?!?/p>
很快路淺就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他們三家一同打沈潮生,路淺不太會打麻將,頻頻地出錯牌。一開始方晏還很是大度包容地笑著安慰她,后來越輸越沒了耐性。在路淺再次打錯一張牌后當即就變了臉,臉色很是不好。但考慮到此刻情況最終還是湊到路淺耳邊咕噥了一句:“看清楚,別老出錯?!?/p>
他的語氣著實不是很好,路淺聽他這語氣也覺得不太舒服。沈潮生也聽到了這句話,抬頭瞪了那人一眼,臉色一變就摔了牌。
“打個牌出個錯不常見嗎?”沈潮生的眼神陡然變得不善銳利起來,“路淺還沒嫁給你呢就這么沒包容心了?連牌都打不起還談什么戀愛?”他接著轉臉看著面色驚詫的路淺,幾乎是疾聲厲色,“這樣的男人你也敢談,趕緊給我斷得一干二凈!”
沒有人動彈,所有人都被沈潮生小事化大的劇烈反應嚇到了。就連沈潮生自己在怒極攻心之下也開始口不擇言。他對著方晏,眼神兇狠得像是個護食的猛獸,嘴上卻說:“路淺是我心頭的一塊肉,我知道我這塊肉早晚要割下來送給別人。但我希望這個人是真的愛她包容她。你還不夠這個資格?!?/p>
路淺看著面前這個為她頂天立地,同時卻又欺她瞞她的男人,聽著他擲地有聲的話,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8
過完年后路淺和方晏分了手繼續(xù)回劇組拍戲。沈潮生就馬不停蹄開始奮斗下一個劇本,偶爾給路淺打一個電話聊一聊生活上的瑣碎小事。路淺知道沈潮生是真的待她好,雖然她有很多問題想要問,雖然她還有許多事情弄不明白。
為什么沈潮生從來不提及他的亡妻?為什么他的家里一丁點那人的痕跡都沒留下,反而是她的衣物遍及了他整個房間?
但她不能問不敢問。她唯有叮囑沈潮生:“你也別總是熬夜。就算你寫一百個劇本,我這輩子也拍不完。你多注意身體,我周末回去看你?!?/p>
沈潮生連連應好,轉而叮囑她:“早點休息,睡覺的時候把手機關機。”
路淺聽從他的話把手機關機后早早睡覺,只是怎么也睡不著。她說不清心里頭這又慌亂又茫然的感覺從何而來。她數次想給沈潮生打個電話說說話,但念及他可能已經睡了而作罷。
剩下的大半個夜晚,路淺一邊數著綿羊,一邊盯著沈潮生寫給她的“真善美”的大字看。她想沈潮生是真的待她好,所以才會希望她變成一個善良出色的人。路淺這么想著,終于在天快要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是被家里座機的電話鈴聲吵醒的,那鈴聲太急,無端又讓路淺想起了昨晚那股著急憂慮的感覺,以至于她接起電話的時候手都在抖。
“喂,是路淺嗎?沈潮生出了事,你過來一下吧。”
路淺的腿忽然抽筋了一下,差點跌倒。她屏息問:“他出了什么事?”
那邊那個陌生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告訴她:“沈潮生猝死在今天凌晨左右。初步推測是深度熬夜造成的偶然性猝死。”
這邊的路淺依然維持著舉著電話的姿勢,直到那邊的人已經掛斷了電話,直到她定的手機鬧鈴響起來。她怔怔地伸手點了開機鍵,片刻后跳入眼簾的,便是凌晨時分沈潮生給她的一通留言。
她顫抖著手指點開,聽見沈潮生的聲音響起來。他似乎在吃力地忍著什么痛苦,就連說話都斷斷續(xù)續(xù),但他還是努力開著玩笑:“我一定是熬夜熬得太久了,今晚特別不舒服,胃很難受,心口像被堵住一樣呼吸困難,就想和你說說話。你大概已經睡了吧?是不是在做夢?有沒有夢到我?真是奇怪,我今晚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你,看見你對我笑。你笑得那么美那么好看,但是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哭。
“你是不是怪我沒把結過婚的事情告訴你?其實是我不敢告訴你。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剛嶄露頭角。那時候你和歌神在一起唱歌,舉手投足都是奪目的光彩,我迫切地想認識你想追求你。但我的哥們說你那時才十九歲,而我大了你一輪還要多,就算某天真的在一起了,也會有人說我老牛吃嫩草,罵你潛規(guī)則上位。我這么一想倒也覺得有理。你還這么年輕,而我已經開始老了,我想還是這么算了吧。正巧有個和你神似的姑娘追我,我就破罐子破摔答應了,但卻害了她。她心臟不好,婚禮那天因為情緒過于激動搶救無效死亡……圈子里沒幾個人知道這事,一些知道的也以為是你和她像所以我才對你好。我正是怕你知道后會誤會,所以從不提及,家里也沒有什么往事的影子。但其實不是你像她,而是她像你?!?/p>
沈潮生頓了頓,似在艱難地忍受著什么,沉默了一會兒哧哧地笑起來,有些凄楚:“今晚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想把一切都告訴你,你一定嚇壞了。但是淺淺,你不要覺得惡心好不好……一個大了你這么多的老男人,竟然偷偷摸摸地愛……”
留言到了這里戛然而止,路淺只聽到最后傳來一聲巨響,接著這通留言就到了尾。
他想說的大概是,竟然偷偷摸摸地愛著你。而沈潮生沒有說完。
路淺呆怔著,她好一會兒都不能從這信息量極大的一段話里理出頭緒來。但是她盯著不再出聲的手機,嘴巴一咧還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那么愛她寵她的沈潮生,一夕之間,不見了。
她曾說過自己不在意沈潮生結過婚,其實那是假的。她忌妒得要命,卻又痛恨自己為什么不能與他生在同一年代,同甘共,同生共死。
她也沒告訴沈潮生,她從來就沒把他當做老師或者朋友。她拿他當的是,愛人。
只是現在……她再沒有了說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