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妃昔比（六）

依秀那答兒

夜太黑，月影亦疏。

心中委屈，眼中似有霧氣彌漫，她漸漸看不清前方的路，腳步越來越亂。

突然，也不知什么東西橫在路邊，她一時不察被絆倒。她以為自己會摔得很慘，可跌下去的時候，卻摔在一團(tuán)松軟之物上。且這松軟之物還會發(fā)出怪叫，怪叫的聲音，聽著還挺耳熟？

無暇多想，霜蘭兒趕緊爬起來，她估摸著自己也許撞到了人。她太心急，也不知自己究竟撐到什么。黑暗中，對方啊的一聲痛叫起來，那人因疼痛頓時弓起的長腿一下子頂?shù)剿男「埂?/p>

這下可好，本已爬起來的霜蘭兒在外力的撞擊下，又一頭栽下去。下一刻，她鼻間充滿濃郁的男性氣息，更要命的是，她的唇似乎貼到什么，軟軟的，似最輕柔的棉絮；溫溫的，像是滿庭芳茶樓剛端上桌的米糕，令人有想咬一口的沖動。

此時，月兒從云中露臉，淡淡的光暈自柳樹稀疏的縫隙灑落。

霜蘭兒終于看清眼前的狀況，男子肌膚如雪，黑發(fā)垂在耳側(cè)，一雙吊梢長目正望著她，近在咫尺。這樣魅惑的眼神，美極艷極，不正是——龍騰！而她的唇，似乎貼著的就是——他的唇？！

好似被天雷劈過，霜蘭兒猛地一震，自龍騰身上躍起。天啊，她都干了什么？隨隨便便在瑞王府中摔一跤，也能正巧撞上龍騰，他和她這叫什么緣分？

更糟的是，她竟然……

無暇多想，只因身前那個惡劣的男人看清楚是她后，并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雙唇相貼后，竟然發(fā)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這下子霜蘭兒可急了，到底是在瑞王府中，龍騰這么大喊大叫要是被別人聽到，她就有麻煩了。心一橫，她趕忙用一只手緊緊捂住龍騰鬼叫的嘴。另外一只手則伸出一指，湊至自己唇邊，做了個小聲的姿勢。

龍騰美眸含笑，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霜蘭兒這才敢放開手，她心中本有氣，如今又遇到龍騰，更是沒好氣道：“你一個大男人喊什么？要說被輕薄，這事兒吃虧的人也是我，你有什么可喊的？”

龍騰突然湊近霜蘭兒面前，咧開一個大大的邪惡笑容，接下來他說出的話能將活人給氣死了：“我就是隨便叫叫，怎么了，難道還不允許嗎？還有沒有王法了？”

霜蘭兒翻了翻白眼，懶得同這般不正經(jīng)人多說，她直接一拳捶下去。好一個龍騰，占了她的便宜，還裝作自己很無辜的樣子，真是欠扁。

想不到，一拳下去，龍騰又鬼叫起來，且聲音比之前更尖銳更刺耳。

無奈之下，霜蘭兒只得再次死死地捂住他的嘴。這次她不敢輕易松開他，捂了好長好長時間，生怕一放開他又會亂嚷起來。

龍騰滿眼委屈地望著霜蘭兒，伸手指了指下面。

霜蘭兒不解，只道：“我放開，你別再喊了，行不？不就是打了你一拳，你至于嘛，算我怕了你了?！?/p>

龍騰點(diǎn)點(diǎn)頭，霜蘭兒這才緩緩松開。

龍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伸手拭去額邊落下的汗珠，搖頭道：“不是你打了我一拳，而是你那只手一直壓在我那里，都快痛死我了?！?/p>

那里？是哪里？

略略一想，霜蘭兒的臉突然燒得通紅，只覺手掌間有異樣的感覺傳遍全身，令她如遭雷擊。那里該不會是指……想到這兒，她急速向后一退，直欲離開。不想一個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竟是直直地朝后跌去。

龍騰邪氣一笑，猛地攬上霜蘭兒不盈一握的細(xì)腰，將她抱了回來。

他的眼中有著戲謔的神色，那一刻霜蘭兒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上當(dāng)了，她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方才壓住他的地方，分明只是……

眸中多了兩簇火苗，她惱道：“你耍我是不是，我明明只壓到你的腿而已。”

龍騰笑得無辜：“對啊，我就是指你壓到我的腿了。不然你以為是什么？”

霜蘭兒大窘，她以為是……

龍騰美眸漸漸睜圓，面上做了然狀，并將尾音拖得長長的：“咦，你臉紅了。哦，你腦子里竟想些不正經(jīng)的——”

轟的一聲，霜蘭兒只覺腦中都快炸了，臉燙得估摸著能煮熟雞蛋，這個惡劣的男人，存心戲弄她。

半是尷尬、半是不想理會這種紈绔子弟，她瞬間冷了臉，起身便欲離開。

哪知龍騰雙臂用力一箍，將霜蘭兒牢牢地固定在身前。如此一來，變成霜蘭兒跨坐在他的身上，兩人貼近得幾乎沒有一點(diǎn)間隙。

這樣的姿勢過于曖昧，不禁令霜蘭兒腦中警鈴大作。這樣近的距離，他炙熱的氣息一浪接著一浪，盡數(shù)噴灑在她的脖頸間，酥酥地癢。

她的氣息漸漸急促，心跳若擂鼓，渾身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半晌，她才艱難地問道：“你想做什么？這里可是瑞王府?！?/p>

龍騰艷過桃花的俊顏越來越靠近，聲音和骨子里都透出邪惡：“反正剛才我們已經(jīng)親過了，一次和兩次有什么區(qū)別？”

“不——”

霜蘭兒的話還未說完，嘴唇已是被龍騰重重堵住。

夜涼似水，晚風(fēng)送香。他的吻十分霸道，侵略性十足，唇齒一點(diǎn)點(diǎn)深入。起先她死死咬住貝齒，不讓他進(jìn)犯。無奈這廝直接一掌捏住她的腰，她一驚，松了口，便給了他可乘之機(jī)。

唇舌交纏間，他似越來越興奮，動作越來越狂野，手臂摟得她幾乎要斷氣。她只覺天旋地轉(zhuǎn)，腦中卻是清醒的，氣得渾身似要爆裂開來。無奈始終掙脫不了他，只得任他輕薄。

“放開她！”

一聲怒喝終打斷這香艷綺麗的一幕。

龍騰與霜蘭兒同時一怔，趁著龍騰分神，霜蘭兒趕忙推開他。

黑夜中，金袍與淡黃的月色融為一體，來人手中提著一盞風(fēng)燈，憑風(fēng)而立。

且聽聲音霜蘭兒便知道身后是誰，她將頭垂得很低。這種狀況她真不知該怎么解釋。龍霄霆不是正陪著秋可吟，怎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兒？這時候，她發(fā)覺自己更擔(dān)心龍騰，他一個上陽府尹，四品官員而已，得罪瑞王只怕日后……

龍騰倒是一副悠閑愜意的樣子，慵懶地捋了捋微亂的長發(fā)，目光移向一臉鐵青的龍霄霆，緩緩站起身，又撣了撣身上的草屑，舉手投足間皆是道不盡的風(fēng)流優(yōu)雅。

碧湖冷月下，淺笑盈滿眼睫，他輕輕地喚了龍霄霆一聲：“皇叔?！?/p>

龍霄霆提起手中的風(fēng)燈，明亮的光線耀上龍騰絕美妖嬈的側(cè)臉，似為龍騰又染上了一分桃紅。

龍霄霆面無表情，聲音極冷：“少筠，你怎會在這里？皇兄近來身子可好？”

龍騰輕捋耳邊長發(fā)，笑道：“承蒙皇叔掛心，父王氣色好多了，只是尚需靜養(yǎng)。今夜皇叔大喜，父王不便出宮，由小侄代父聊表祝賀?！?/p>

“是嗎?！饼埾鲻浜咭宦暎值?，“那少筠此刻在做什么？”

龍騰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摸出一把折扇，玩轉(zhuǎn)于三指間，啪的一聲打開，輕輕地?fù)u了搖，道：“天太熱，席中又悶，瑞王府中景色甚佳，聽聞猶以冷湖為最，我出來透透氣。”

“少筠好悠閑，父皇放了京官給你歷練，聽聞少筠這上陽府尹當(dāng)?shù)貌诲e，父皇龍顏大悅?！?/p>

“呵呵，不敢當(dāng)。區(qū)區(qū)小績和皇叔威震邊疆，統(tǒng)六郡三轄區(qū)的風(fēng)姿如何能比。”

他們兩個一來二去，說的都是客套話。

然此時霜蘭兒已徹底呆住，龍騰喚龍霄霆皇叔，那豈不是……聽聞當(dāng)今皇上僅有二子，分別是太子和瑞王。那龍騰豈不是太子世子？雖然龍騰與皇族同姓，可姓龍之人天下何其多？她從未想過龍騰竟是皇室中人。

霜蘭兒始終低著頭，凝視著自己沒在青草間的鞋尖。耳側(cè)清風(fēng)徐來，原是龍騰搖著折扇緩緩靠近她耳邊，低聲道：“喂，看見那個假正經(jīng)的家伙沒？就比我大一個月，要喊他一聲皇叔我還真是不甘心?！?/p>

霜蘭兒側(cè)過臉來，瞪了龍騰一眼道：“他叫你少筠，你連名字都是騙我的？”心中暗忖，難道龍家男人都有騙人的癖好，之前她喚龍霄霆作雷霆，龍霄霆并沒否認(rèn)。如今龍騰又是……

龍騰抬高折扇，描金繪山水扇面完全展開，幾乎完全遮住了他們兩個的竊竊私語。他將聲音壓得更低：“少筠是我的小字，你要是喜歡，就叫我少筠好了?！?/p>

停一停，他幾乎貼近她臉側(cè)，神神秘秘道：“其實除了親戚，只有與我最親密的人才能這么叫我。剛才一吻我們很有默契嘛，所以……”

不待龍騰說完，霜蘭兒突然一肘擊向他腰側(cè)：“住口！他會聽見的?！?/p>

龍騰笑著聳了聳肩，收起手中的折扇：“他都看見了，還怕聽見？”

言罷，他用扇柄一端挑起霜蘭兒垂落在肩胛處的長發(fā)，長眸瞟向龍霄霆：“皇叔，你府中何時多了個這么可愛的丫鬟，不如賞了我吧。我保證會好好疼她的。”他故意強(qiáng)調(diào)一個“疼”字，曖昧地望著霜蘭兒。

霜蘭兒又瞪了龍騰一眼，銀牙暗咬，她忍！忍！疼她？還是讓她來“疼”他吧。其實她真的很想將他一腳踹進(jìn)湖里去。

方才龍騰與霜蘭兒二人低低密語，動作一來二去，看在龍霄霆眼中更像是打情罵俏。他忍住怒氣，寒聲道：“她不是丫鬟！少筠，你生性風(fēng)流。倫理在上，她是你皇嫂，請你自重！下不為例！”

龍騰美眸圓睜，佯作恍然：“哦，原來這位就是皇叔新納的侍妾，藏著掖著的。果然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呵呵。不過——”他故意將尾音拖得長長的，說話間已向前挪動幾步，來到龍霄霆身側(cè)。

龍霄霆身子僵了僵，神情更冷。

執(zhí)起手中折扇，龍騰以扇骨輕輕地敲了敲龍霄霆的肩膀，半是挑釁道：“皇叔，美人在你這兒，真是暴殄天物?！鳖D了一下，他眼梢魅惑彎起，“好像還是初吻哦，讓小侄我白撿了便宜，對不住了。呵呵?！闭f罷，他大笑著揚(yáng)長而去。

狂野不羈的笑聲，在湖畔回蕩許久，方才緩緩散去。

沒了龍騰的存在，周遭氣氛瞬間凝凍。

霜蘭兒咽了咽口水，瞧一眼龍霄霆陰沉的臉，旋即干笑了下，匆匆道：“我回去換衣裳。”說罷，她急欲逃離。無奈才跑出一步，便被龍霄霆牢牢抓住。她停住，轉(zhuǎn)頭尷尬道，“王爺今夜大喜，時候不早，想必王妃還等著呢。”

龍霄霆也不言語，扔掉手中的風(fēng)燈，突然用力收手，一下子便將霜蘭兒摟至身前。

霜蘭兒望著風(fēng)燈熄滅，光亮滅去，只覺心亦隨之一沉。他靠得那樣近，她心跳得厲害。四周靜極了，仿佛偌大的王府空無一人，天地間唯有流水潺潺，柳葉簌簌。

突然，他手指靠近她的臉龐，她更緊張，輕輕地掙扎了下，卻突然感到一團(tuán)柔軟之物堵上她的唇，是絹帕。

龍霄霆一下一下地擦著霜蘭兒嫣紅的唇，像要抹去極不干凈的東西。起初只是輕柔地擦拭，到后來卻越來越用力。

霜蘭兒眸中驚訝，任他狠命地擦著她的嘴角，直至唇邊傳來陣陣刺痛感，這才推開他，蹙眉道：“夠了！”

龍霄霆聲音壓抑：“你們認(rèn)識很久了？”

霜蘭兒深吸一口氣：“不算長，也不算短?！?/p>

龍霄霆不語，兩人身周再次陷入窒息。

此時，遠(yuǎn)處有一個跳動的小點(diǎn)，越來越近，待到近時才看清來人正是洛總管。洛總管急得滿頭大汗，尋到龍霄霆才松一口氣：“王爺，吉時已到。王妃已回可園等王爺?！?/p>

龍霄霆站著不動。

洛總管更急：“王爺，吉時不能耽誤啊。”

片刻，龍霄霆終于向前動了一步，與霜蘭兒擦肩而過時，他低低地警告了一句：“離龍騰遠(yuǎn)點(diǎn)！”

霜蘭兒怔愣了好一會兒。冷冽的話語，他卻以溫柔的聲音說出，像是冰凌融化作春水，淌過她心頭。眼前金色身影越走越遠(yuǎn)，漸漸地消失在路的盡頭。

不知緣何，她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沖動，竟遠(yuǎn)遠(yuǎn)地跟隨龍霄霆來到可園門前。她躲在遠(yuǎn)處，見秋可吟紅衣盛裝迎龍霄霆入內(nèi)，又看著朱紅色的門緩緩關(guān)上，將一室鬧騰都關(guān)在其內(nèi)，亦是將她一人的孤寂關(guān)在門外。

她怔怔地立著，忽然覺得格外清醒，就像是如夢初醒。她心中白衣翩翩的男子，只是她臆想出來的雷霆，而不是眼前真實的龍霄霆。雷霆只是她曾做過的一個綺麗的夢，而她是時候清醒了。

她麻木地往回走，腳下虛浮無力，似是踏在云中。曾幾何時，她不再是從前的自己。她想離開這里，天下之大，卻沒她的容身之處。

她的爹娘也不知在何方，又遭受著怎樣的苦難。她只有一個人、一雙手、一雙腿，她沒有雄才偉略，只有醫(yī)術(shù)，能作何用？她又該怎么辦？

她徹底想明白了，她會守住自己的心。無論龍霄霆怎樣待她，都與她無關(guān)。

秋可吟仗著龍霄霆的寵愛，為所欲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果她能在龍霄霆的面前揭穿秋可吟虛偽的真面目。如此一來，還有何理由讓她繼續(xù)用鮮血為秋可吟治??？那時，她也沒有必要留在瑞王府中。唯有這樣，她才能真正地得到自由，救出家人。

無邊暗夜下，她微微一笑。

次日，可園之中。

噼噼啪啪的聲音嘈雜刺耳。

屋中鋪滿了柔軟的西域地毯，即便將花瓶砸下也不會碎。秋可吟心中有氣無處發(fā)泄，于是將花瓶砸向墻壁。

桂嬤嬤勸道：“王妃，你身子剛好些，動不得這么大的火?！?/p>

秋可吟強(qiáng)撐著，道：“你沒見到昨夜筵席王爺望向那賤人的眼神，我如何能不氣？”

桂嬤嬤屏息片刻：“終究只是民女，王妃還怕她翻天？”

秋可吟冷笑：“她已經(jīng)翻天了?！?/p>

桂嬤嬤僵了僵，遲疑半晌才道：“王妃，有一句話老奴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秋可吟橫了她一眼：“快說！”

桂嬤嬤勸道：“王妃，若王爺日后繼承大統(tǒng)，堂堂天子，三宮六院，怎會沒有妃妾？王妃只消坐穩(wěn)皇后寶座。那賤人出身低賤，得不了什么高位。”

秋可吟輕輕笑了，神情間仿佛回到多年前：“我一直愛著他，這么多年我究竟得到什么？他的心我最懂。她都死了那么多年……為什么……他終于肯動心，為什么不是我？我愛他那么多年，等了他那么多年，為什么？”

桂嬤嬤心中不忍，抹了抹淚：“王妃，莫不是……霜蘭兒性子和說話的聲音與她有些像？”

“她……”秋可吟手越握越緊，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幾道血痕，半晌后，喃喃自語道，“你是在說她？”

“是。”桂嬤嬤湊近些，“霜蘭兒性子與她有三分像，聲音更是如出一轍，婉轉(zhuǎn)不乏清冷，激動時震顫卻不乏鎮(zhèn)定。老奴起初聽時，心中便這么咯噔一跳?！?/p>

秋可吟冷冷一笑，半是譏諷道：“桂嬤嬤，她都死了那么久，你倒記得清楚?？磥?，連你也忘不了她啊。若說籠絡(luò)人心，我可不及她的十分之一?！?/p>

“老奴……”桂嬤嬤語塞。

“罷了?！鼻锟梢鲾[擺手，“你還是想想怎么對付霜蘭兒吧。”

桂嬤嬤詭異一笑，貼近秋可吟耳邊：“老奴早有打算，我們這樣……”

滿室狼藉在陽光耀入中無所遁形，秋可吟終于露出一抹微笑。

十多日后，秋雨綿綿。

瑞王府中，雨水沿著琉璃瓦潺潺而下，似形成一道道天然水簾。

這日午后，霜蘭兒倚在窗邊，望著滿園草木被雨水洗刷出來的亮澤怔怔出神。水霧朦朧，白墻黑瓦卻分明。盡頭突然有一點(diǎn)白色靠近，漸漸更近，依稀看出是有人來了。

霜蘭兒輕輕蹙眉，她這醉園最是清冷，沈太醫(yī)剛走，會是誰來？正想著，來人已是近了，手中握著一把素白的瀘州油紙傘。傘檐略低，擋住他的面容。

他一步一步，緩緩朝她走來。滿園盛開著雪白淺黃的花朵，在風(fēng)雨中簌簌飄落，就像是灑下大把大把紛飛的雪花。

霜蘭兒輕輕捂住自己微涼的唇，幾乎能想象出接下來的場景。

素白的傘柄，沒有一絲裝飾。傘檐微微抬起，露出他佩戴著黑玉額環(huán)的額頭，清澈的眼，似破開雨霧又見明澈天光。

恍在夢中。

直至他遞了另一把傘給她，低沉磁性的嗓音輕輕道：“我?guī)闳ヒ粋€地方。”

握住傘柄的十指僵了僵，霜蘭兒深吸了幾口氣，應(yīng)道：“好。”

她默默地跟著他，來到瑞王府門口，上了馬車，直至來到聞名上陽城的風(fēng)滿樓。自始至終，她很平靜，心中無半點(diǎn)漣漪。茫然寂寞的日子，她早學(xué)會淡然。

風(fēng)滿樓幾乎用金玉堆砌而成，檀木為梁，水晶碧玉為燈，珍珠為簾幕，鮫綃寶羅帳墜下，如同云山幻海一般。這里的主人，是上陽城首富——風(fēng)延雪。

風(fēng)延雪的大名，霜蘭兒并不陌生，民間關(guān)于他的傳聞不少。瑞王府中的衣裳、首飾和稀罕物亦是風(fēng)延雪親自挑選送來。

龍霄霆進(jìn)入風(fēng)滿樓后，與風(fēng)延雪低語了幾句。風(fēng)延雪立即會意，沖霜蘭兒微微一笑：“蘭夫人，請稍等?！?/p>

霜蘭兒亦回以一笑。這是她第一次瞧見風(fēng)延雪，商界佼佼者，想不到竟這樣年輕，二十出頭，容貌風(fēng)雅。

少刻，風(fēng)延雪派兩名丫鬟為霜蘭兒換上新衣。

這是一件純藍(lán)色織金的明媚衣裳，顏色清亮賽過藍(lán)天，透明若鮫紗的七彩披肩長長地拖曳在地上，好似攜了道彩虹在身邊。

風(fēng)延雪當(dāng)即贊道：“夫人風(fēng)韻天成，人間哪得幾回見?！?/p>

霜蘭兒緩緩轉(zhuǎn)身，望著龍霄霆，一言不發(fā)。

龍霄霆眸色驟然一亮，剛硬的喉結(jié)滾動了下。

他手中正握著茶碗，手掌漸漸收力，施力極巧，但見一道道裂痕橫亙精致的白玉茶盞，如刀鋒互切，卻密合得滴水不漏。

當(dāng)他修長的手指漸漸展開，茶碗隨之碎成無數(shù)片，清茶流淌一地。

半晌，他終于出聲，嗓音難察一絲喑?。骸帮L(fēng)老板的東西好?！?/p>

風(fēng)延雪微微一笑，俯身自柜內(nèi)取出托盤，放在霜蘭兒的面前：“夫人請?zhí)?，這都是最稀罕的玩意兒，全上陽城只此一件。”

托盤里有碩大的明珠，血珊瑚，軟玉金蓮等，霜蘭兒視線卻落在一柄銀鏡之上，鏡子并不奢華，只是素銀，無珠寶鑲嵌。平日所用銅鏡照著總覺朦朧，然此鏡面雪亮奪目，能清晰地照出她臉上每一處細(xì)微的紋路，甚至每一個細(xì)微的毛孔。她從未見過這種鏡子，情不自禁地拿起握在手中。

風(fēng)延雪見霜蘭兒選了銀鏡，笑道：“夫人好眼力。此銀鏡來自西域，珍貴罕見，打磨再好的銅鏡也不能與之相比?！?/p>

龍霄霆不知何時已來到霜蘭兒身邊，望著鏡中人兒，柔聲道：“就要這個?！?/p>

霜蘭兒并未拒絕，將鏡子放入袖中：“謝過王爺?！?/p>

她的語氣，陌生與疏遠(yuǎn)令龍霄霆微微一滯，旋即拉過她在身側(cè)：“走吧?！?/p>

風(fēng)延雪恭敬相送。

打扮得這般隆重，霜蘭兒以為龍霄霆要帶她去見什么人。哪知龍霄霆竟是帶著她去看民間的皮影戲。

彼時天色已晚，又逢下雨，天地被漆黑完全籠罩。

滿庭芳茶樓二樓雅座之中，小二來回忙碌。樓下人聲鼎沸，眾人翹首以待。

霜蘭兒詫異地望了望身旁的龍霄霆，皮影戲是小孩子才愛看的東西，堂堂瑞王竟有此癖好，真是不可思議。

這時，也不知是誰喊了聲：“開始了！”

騰地，整座茶樓燈火瞬間全滅了，漆黑中是一片寂靜。像是有默契般，再無人出聲。

戲臺之上，一縷白光照上。

雪白的帷幕，最先顯現(xiàn)出一座白墻黑瓦的院子，隱隱可見兩座八角涼亭掩映在翠綠環(huán)繞之中。接著，一名男子著長衫，頭束冠玉，翩然現(xiàn)身。

茶樓之中，曲班在這時候用笛子奏起輕揚(yáng)的樂曲，映襯男子出場。旋即曲調(diào)拉長，更顯舒緩，畫面進(jìn)入白墻黑瓦的院子中，一名女子臨窗而坐，發(fā)絲微亂，面上愴然。

霜蘭兒偷偷地覷了龍霄霆一眼，他看得認(rèn)真，明眸不動，唯有長長的睫毛偶爾扇動一下。他似完全投入，連她注視良久都沒察覺。她更詫異，這出戲很平常，名喚《醉雙亭》。

祥龍國中，皮影戲十分流行，官第豪門旺族鄉(xiāng)紳大戶，都以請名師刻制影人、蓄置精工影箱、私養(yǎng)影班為榮。在民間鄉(xiāng)村城鎮(zhèn)，大大小小的皮影戲班比比皆是。無論逢年過節(jié)、喜慶豐收、祈福拜神、嫁娶宴客、添丁祝壽，都少不了搭臺唱影。一出劇往往通宵達(dá)旦或連演十天半個月不止，熱鬧非凡。

這出《醉雙亭》幾年前風(fēng)靡一時，霜蘭兒看過好幾遍了。

故事其實很俗套，講的是祥龍國早年第三代君王當(dāng)政時，上陽城有一名女子嫁給了當(dāng)?shù)毓倭牛m身份顯赫，卻因丈夫流連青樓備受冷落。女子日日臨窗望著園中兩座亭子，紅顏一日日老去。直至女子二十五歲時，遇到一名進(jìn)京趕考的男子。

男子家境也不錯，與女子丈夫是遠(yuǎn)親，為考取功名暫住女子家中。他的屋子在雙亭另一頭，每每他讀書累了，抬頭休憩時，總會望見對面滿臉憂愁的女子。

終有一日，男子作了一首詩給這名女子，聊表理解與關(guān)心。女子看后，心情甚好，親自做了甜點(diǎn)答謝。哪曾想，一來二去兩人竟互生愛慕。

祥龍國民風(fēng)甚嚴(yán)，莫不說這女子是有夫之婦，單這名女子比男子大了足足八歲，亦是世人所不能容忍的。他們的愛情注定是場悲劇?？缮钕萸閻鄣乃麄?，無法自拔，偷偷相會，享受短暫美麗的一刻。紙包不住火，終于有一日，他們的私情被人發(fā)現(xiàn)。

那一日，皇宮放榜，男子高中狀元，前途無量?？蛇@樣的丑事抖摟出來，對男子來說是致命的中傷。女子丈夫覺顏面掃地，對男子百般刁難迫害，命人將他打得遍體鱗傷?？杉幢氵@樣，男子依舊不愿放棄女子，執(zhí)意要求女子丈夫休離她，從此與自己雙宿雙棲，他愿意放棄一切。

眼看著，男子前途盡毀，女子毅然背下所有罪名，昭告眾人是她難耐寂寞，勾引男子。女子忍受著眾人的唾罵與不屑，跳進(jìn)慈溪之中，一去不復(fù)返。

皮影戲中，畫面變成滾滾逝去的江水，水中撒滿各色鮮花。是男子對女子最真誠的祭奠。花越飄越遠(yuǎn)，直至再也看不見，同樣也是從此帶走男子的心。

滿庭芳茶樓中，隱隱傳來抽泣聲。

最后一個場景，男子終于做了高官，擊敗女子昔日的丈夫，買下女子曾經(jīng)住過的園子。男子靜靜地立在雙亭之間的廊橋上，將手中清酒倒入池塘，無聲地紀(jì)念。月色升騰，男子抬頭時，已然白發(fā)蒼蒼……

畫面戛然而止。

突然，滿室燭火全都點(diǎn)亮，光明瞬間取代黑暗，將眾人各異的表情照耀得清清楚楚。有驚嘆的，有哭泣的，有漠然的，百般姿態(tài)，無所遁形。

戲終曲散，再望向前方，只剩茫茫白幕，空無一物。

霜蘭兒輕嘆一聲，伸手時驚覺臉側(cè)微濕，她竟落淚了。不知緣何，從前看《醉雙亭》時，感觸沒這么深，也從未落淚。如今許是她心境改變，再不是從前天真不知傷感的少女。

轉(zhuǎn)頭，她望了望龍霄霆，他的目光定定地望著白色的幕布，深邃的眸中隱有秋水涌動。她以為他會說些什么，可惜他沒有。

她不出聲喚他，他亦是不語。

茶樓中，眾人紛紛起身離開，從桌椅碰撞的嘈雜再到空無一人的寂靜。龍霄霆始終沒有動，靜靜地坐著。清潤的黑眸漸漸凝滯，甚至死寂。

小二試探著來催：“這位爺，這位夫人，我們要打烊了?！?/p>

龍霄霆起先像是沒聽到，片刻后，他微微垂眼，起身道：“走吧?！?/p>

霜蘭兒跟上他。

外邊雨早停了，陰沉沉的，沒有月光，亦沒有星辰。

沿街的鋪子早就打烊，只稀疏地掛著一盞盞燈籠，朦朧的光將他離開的身影拉得很長。空落落的大街之上，只有他們兩人。

天地間，靜得只能聽見他微重的步履踏在潮濕的水洼中，啪的一聲，濺起無數(shù)水花，再靜靜地落地，終歸于無聲。

秋寒料峭，霜蘭兒攏了攏領(lǐng)口。

前方的他，突然止住腳步。轉(zhuǎn)身，清冷卻不乏溫柔的聲音傳來：“蘭兒，你想要什么？我盡我所能滿足你?！?/p>

霜蘭兒停下，風(fēng)撩動著耳畔的金流蘇，打在她的臉頰上，冰冷的，似提醒著她富貴背后的寒冷，金玉做籠的孤寂。她輕輕道：“那，我想離開。”

龍霄霆皺了皺眉，一言不發(fā)。

第六章 計中計

那日與龍霄霆一同去看皮影戲后，霜蘭兒知曉秋可吟定會去找她的麻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明著構(gòu)陷丫鬟小夕，背里矛頭卻指向她。

這日，屋門被桂嬤嬤撞開。

秋可吟身穿寶石青色銀絲袍子，緩緩進(jìn)來，開門見山：“蘭兒妹妹，從前我病了許久，府中之事難免有疏漏——”她停一停，聲音冷了幾分，“府中竟出了這樣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理！”

霜蘭兒望了望跟在秋可吟身后的洛總管、桂嬤嬤及一干下人，心中隱有不祥的感覺。她強(qiáng)作冷靜：“何事勞煩王妃親自來。小夕，去泡茶迎貴客！”

“不必?！惫饗邒邫M了小夕一眼，“你泡的茶，咱可是嫌臟呢?！?/p>

突如其來的惡毒中傷，小夕摸不著頭腦，不敢多言，只得瑟瑟縮在門邊。

秋可吟瞟向洛總管，冷冷道：“搜！”

“慢著！”霜蘭兒阻止道，“給我理由，我這兒豈是你們想搜就搜？即便要搜，也等王爺回來下令?！?/p>

洛總管有些犯難，王爺對蘭夫人態(tài)度不明，他不好得罪蘭夫人，王妃又……

秋可吟沒想到霜蘭兒會搬出龍霄霆，恨得咬牙。賤人只是跟王爺一起出去過，便拿王爺來壓她，分明是蔑視和嘲笑。

她聲音陡然嚴(yán)厲：“府內(nèi)之事，本王妃做主。洛總管，你還等什么？難不成還要本王妃請來貴妃娘娘做主？”

“是，王妃。”洛總管抹一抹汗，旋即吩咐幾名下人，“快點(diǎn)搜，要仔細(xì)點(diǎn)！”

秋可吟眼角眉梢皆是得意：“蘭兒妹妹，少安毋躁。若沒有，本王妃定還你公道，如有驚嚇之處，本王妃自會給妹妹賠不是。”

霜蘭兒掩飾住內(nèi)心的緊張，緩緩坐下來，面無表情地喝著茶。滾燙的茶水入喉，激起她背后涔涔汗水落下。秋風(fēng)吹來，又吹得她瑟瑟發(fā)冷。

她思考著，等下該怎樣應(yīng)付。

很快，洛總管與桂嬤嬤兩人一道出來，洛總管手中提了個如意八角食籃，桂嬤嬤手中則握了一支雪花黑曜石金釵。桂嬤嬤興奮道：“王妃，真的在這里！”

秋可吟瞥一眼，轉(zhuǎn)首望向霜蘭兒，淡淡道：“我?guī)麄円黄饋恚粸樽鰝€見證，以免不公。洛總管，你來說說這是怎么回事?！?/p>

洛總管陳述道：“昨日丹青來報，王妃丟失一支金釵，是大婚時王爺相贈，王妃一直珍藏。老奴當(dāng)下派人去找，卻怎么也找不到，盤問當(dāng)時所有值勤的下人，形跡可疑的唯有丫鬟小夕。那日下午小夕去可園送糕點(diǎn)，適逢王妃午休未起，小夕在可園等了一會兒?！?/p>

霜蘭兒瞥了一眼那支金釵：“所以，洛總管認(rèn)為是小夕偷了金釵？我想問，我也有金釵，小夕為何舍近求遠(yuǎn)，在醉園下手豈不是更容易？”

“這……”洛總管愣了愣，又道，“這個，興許她是臨時起意。老奴不解的是，為何小夕會去可園送糕點(diǎn)。”

小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哭道：“夫人，奴婢送糕點(diǎn)只想替夫人討好王妃。奴婢打聽到王妃最愛吃民間的紅豆松糕，這糕點(diǎn)如今很少有人會做，恰好奴婢擅長，這才用家鄉(xiāng)的手藝做了些送去……奴婢絕沒偷東西啊……夫人……”

“小夕……”霜蘭兒動容，原來小夕是怕秋可吟不滿，自己又不肯放低姿態(tài)，這才代替自己去討好秋可吟，哪知竟會惹禍上身。

“住口！”桂嬤嬤厲喝一聲，嚇得小夕當(dāng)即閉嘴，“人贓俱獲，你還想抵賴？王妃為求公允，特地讓洛總管搜。王妃，府中偷竊必須嚴(yán)懲！這廝嘴硬，先掌嘴五十如何？”

秋可吟瞇了雙眼，眉毛彎成新月般的弧度，極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桂嬤嬤獰笑一聲，上前狠狠地扇小夕耳光，幾掌下來，小夕口中有鮮血溢出。

每一下都似打在霜蘭兒的心上，她們這是在警告她。與她們作對，不會有好結(jié)果。

她突然站起身，厲色道：“你們這樣，豈不是要讓小夕屈打成招？洛總管，我不服，請你將來龍去脈說清楚，所有證據(jù)都給我親自過目?！?/p>

桂嬤嬤譏諷地望了望霜蘭兒，根本不理會霜蘭兒，再度揮掌。

小夕痛得連哭都不會了，眼神渙散，只一個勁地道：“不要，不要……”

是可忍，孰不可忍。霜蘭兒一步上前捏住桂嬤嬤的手腕。

桂嬤嬤窮兇極惡，與霜蘭兒糾纏時，趁機(jī)從袖中拿出一塊玉石想往霜蘭兒頭上砸?？煲贸褧r，她忽覺手腕狠狠一痛，下一刻她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被大力甩飛。

“狠毒的老婦，誰許你在這兒動私刑？！”來人聲音威嚴(yán)正肅。

秋可吟怔住，身子微微一晃。

霜蘭兒聞聲轉(zhuǎn)首，來人她見過一次，長眉斜飛入鬢，眼睛銳利如鷹。她還記得他的名字——秋庭瀾！

桂嬤嬤痛得直哼，躺在地上，剛想爬起來。

秋庭瀾狠狠地瞪了桂嬤嬤一眼，五指收攏成拳，隱隱可見青筋暴露。

這樣一拳下來，鐵定沒命。桂嬤嬤頓時泄氣，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見狀，秋可吟柔和的雙眸里泛出冰涼的光澤，語氣不甘，卻依舊喚了聲：“哥哥，你怎么來了？”

秋庭瀾轉(zhuǎn)首，目光往秋可吟身上一掃，即刻針鋒相對：“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哥哥？我瞧你這些年，別的長進(jìn)沒有，倒是跟這些毒辣的人學(xué)了不少。”

秋可吟又恨又氣，臉漲成豬肝色，指著秋庭瀾道：“你！我堂堂瑞王妃，教訓(xùn)府中賤人，有何不可？”

秋庭瀾揚(yáng)手就甩了秋可吟一個耳光。

秋可吟氣得幾乎要昏厥，忍不住落淚：“哥哥，你臨時過來，尚不明事情緣由，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我。妹妹在你眼中，越發(fā)連外人也不如了。”

秋庭瀾冷道：“是嗎？你的事我心里清楚，你是什么樣的人我更清楚！我不當(dāng)你是妹妹，這么多年來我會一直……”他終究沒說出來，停頓片刻道，“你要自重，別因小失大！”

秋可吟咬唇，眸中滿是不甘。

【下期預(yù)告】霜蘭兒又遭人陷害，關(guān)鍵時刻，多虧秋庭瀾出手相救，她對這位王妃哥哥的看法有所改變，龍騰的到來，還了霜蘭兒清白，讓她又躲過一次危機(jī)……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下期飛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