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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公有難》(三)

      2013-05-14 09:47:14隨宇而安
      飛魔幻B 2013年9期
      關(guān)鍵詞:阿斗陛下

      隨宇而安

      第五章

      我左思右想,覺得……

      聞人非年紀(jì)大了,想當(dāng)?shù)耍壹て鹆怂母笎?,讓他情不自禁了?/p>

      我十六歲就急著要嫁了,他二十八歲還沒娶妻呢,有些人在他這個年紀(jì)都快當(dāng)爺爺了。

      不思進(jìn)“娶”,不思進(jìn)“娶”啊……

      我搖頭嘆氣,背著手去找劉阿斗。

      宮人收拾好筆墨紙硯和我們的抄寫工具,細(xì)細(xì)氣氣地說:“陛下,該去祠堂了?!?/p>

      劉阿斗悶悶地說了一聲:“哦。”又抬眼看我,“笑笑,我們走吧?!?/p>

      路上他又問我:“笑笑,叔父是不是罵你了?”

      “是啊……”我抹了抹眼角,“陛下,以后聽微臣的話,好不好?今天微臣差點(diǎn)命都沒了,果然是伴君如伴虎,陛下再這樣任性,微臣恐怕也服侍不了陛下多久了。對了,還罰俸……”

      最后一句才是重點(diǎn)!

      劉阿斗是個好孩子,他過意不去了,他說:“你想要什么,我賞給你?!?/p>

      “我想要前兩天趙拓送給陛下的鑲金玉如意……”

      “好,明天給你?!?/p>

      值了值了!那個玩意我三年俸祿都買不起?。?/p>

      到了祠堂,筆墨紙硯擺好,我自己動手把五支筆捆綁起來,用一根筷子橫向固定,如此提在筷子上便可五筆齊書,這是我熟能生巧的發(fā)明,有個名號,叫“五筆書入法”。以此法抄寫,五十遍其實(shí)只要十遍,時間大大縮減。

      我和劉阿斗從晚膳前抄到夜宵后,托了他的福,我還能嘗嘗宮里御廚的手藝,倒也不算那么難熬了。

      抄到第四十五遍,我實(shí)在撐不住了,心想反正只剩下一遍,瞇一下眼醒來再抄也一樣,便想讓劉阿斗一會兒叫醒我,結(jié)果一回頭,發(fā)現(xiàn)他比我還早睡著!

      我溜過去看了看,頓時自尊心受挫……

      他抄得比我快,字還比我好看,一個傻子比我強(qiáng),我情何以堪?。?/p>

      我決定自暴自棄,倒頭便睡。

      夢里一陣陣發(fā)寒,被子被鳳鳳叼著飛走了,我凍得直哆嗦,鳳鳳在前面飛,我在后面追,終于被我追上了,我把鳳鳳一把抓住抱在懷里,暖和了一點(diǎn),它在我懷里咯咯咯咯叫,我拍了它一下,它歇菜了。

      “鳳鳳啊……你這磨人的小妖精,把被子還給我……”

      它總算聽話了一回,被子重新落到我身上,我打了個滾,這才放了它。

      這一覺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一會兒是聞人非的手,一會兒是趙白臉的扇子,總歸沒有一樣讓我安穩(wěn)的,好不容易聽到一聲雞鳴,把這些牛鬼蛇神都趕走了。

      我從地上翻坐起來,呆呆地看著前方。

      紙幣,蠟燭,太祖在對我微笑。

      嗯——

      我的五十遍?。?/p>

      竟然天亮了!

      我顧不得其他了,直接奔向書案,結(jié)果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撲去,以極其優(yōu)雅的姿勢對太祖皇帝行了五體投地之禮。

      “笑笑!”劉阿斗的聲音從我左后方傳來,伴隨著一陣腳步聲。他一只手抓住我的右臂,將我從地上扶起,“笑笑,你沒事吧。”

      我牙疼……回頭看向罪魁禍?zhǔn)祝?/p>

      有點(diǎn)眼熟……

      金絲祥云緄邊,貌似是我每天都看得到的……龍袍?

      我轉(zhuǎn)頭看劉阿斗,他穿著一件白色中衣,對我傻笑。

      我再傻也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不是我強(qiáng)扒了他的衣服當(dāng)被子,就是他扒了自己的衣服給我當(dāng)被子,無論是哪一種,都夠我掉腦袋的了……我哆哆嗦嗦地把龍袍從地上撿起來,拍了又拍,但是某處一個鮮明的腳印怎么都拍不掉……

      “陛、陛下,你先穿上,小心著涼……”我顫聲說。

      劉阿斗說:“笑笑,你冷你穿?!?/p>

      我哭喪著臉說:“陛下,你就聽話吧……”

      劉阿斗眨了下眼,說:“哦——”

      然后抬起手臂,讓我為他穿上衣服。

      我看著他手中的書,依然覺得有點(diǎn)眼熟。

      我說:“陛下,你把手里的書放下?!?/p>

      他聽話地放下書,我又問:“陛下你看什么呢?”

      他邊讓我給他穿衣服邊說:“從笑笑你身上掉下來的?!?/p>

      “哦——啊!”我邊給他系腰帶邊顫聲問,“是從身上哪個地方掉下來……”

      他伸手在我腰上一摸,說:“這里?!?/p>

      老、子、不、想、活、了!

      我傻乎乎純潔的皇帝陛下看了我寫的小黃書!

      我大口大口地喘氣,隱約看到眼前寒光一閃,太祖陛下磨刀霍霍向我而來,我仿佛聽到一聲威嚴(yán)的“開——鍘——”

      我是一個史官。

      一直以來,我以為自己只是個旁觀別人悲劇并幸災(zāi)樂禍冷嘲熱諷的史官。

      但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這場悲劇的主角,或者說,比主角更悲劇,而這所有的悲劇,都是主角帶給我的。

      我不就是工作的時候開個小差寫點(diǎn)嗯嗯啊啊的東西賺外快嘛!這還不是因?yàn)閯⒍访咳諢o所事事地發(fā)呆我沒什么好寫的。

      劉阿斗的眼神依舊純潔無邪,帶著一絲不解,這種置身事外的不解讓我怒火中燒。

      但我只能壓抑下這怒火。

      我默默彎下腰,撿起那本書,很好,還夾了個書簽,看到第十三回“小寡婦偷情后花園,大丈夫醉死溫柔鄉(xiāng)”。

      我若無其事地把書塞回原位,然后回到書案前,開始抄書。

      劉阿斗蹲在我旁邊,很傻很天真地問:“笑笑啊,那本書我還沒看完呢?!?/p>

      我很想把鞋底板往他臉上一拍,糊他一臉泥巴,說哪兒遠(yuǎn)滾哪兒去。

      他見我沒有回答,很受傷地說:“笑笑,你不喜歡我看你的書嗎?那我讓宮人去幫我買。書名是叫《四褲全輸》嗎?”說著要走。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額頭一下一下地撞著桌面。

      阿斗,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盤坐端正,對劉阿斗說:“陛下,你坐下了,微臣有些話想問陛下?!?/p>

      他回頭看了我片刻,然后聽話地坐好。

      我說:“陛下看懂了嗎?”

      他低下頭,沉吟道:“不懂……”

      我松了口氣:“陛下為什么喜歡?”

      他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好看?!?/p>

      “不懂的話……”我艱難地蹦著字,“怎么知道什么叫好看?”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好看?!?/p>

      或許,當(dāng)皇帝的,天生對某些事物有著讓人鄙視的直覺和沖動。但是看他的樣子,還是很純真的樣子,應(yīng)該不是我的描寫不到位,而是他沒看懂,或者年紀(jì)還小……

      不過十三歲也說小不小了,有的男子十三歲就娶妻納妾了。史書記載,好多皇帝十歲以上就找小宮女開葷了,趙白臉十三歲都會為一個青樓女子和人決斗了。

      我仔細(xì)想了一下,便對劉阿斗說:“陛下,這本書,是孤本,外面買不到的?!?/p>

      他說:“那你借給我,我抄一本?!?/p>

      我該感動還是感傷……

      “陛下你要看,微臣就借給你看,但是這件事絕對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認(rèn)真嚴(yán)肅地說,“不然,微臣就真的死定了……”

      他似懂非懂但是很堅(jiān)定地點(diǎn)頭說:“我不會讓別人知道。”

      我這才悲憤地把書抽出來,沉重地交到他手里,又叮囑道:“也不要讓別人看到你在看這種書!”

      他接過書,高興地翻看起來。

      我長嘆一聲,繼續(xù)抄我的書去。

      他看得津津有味,我不時瞟他兩眼,他那神情不像在看小黃書,倒像在看正史,一臉浩然正氣……

      唉,我好生痛苦好生煎熬。

      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吾!

      好不容易抄完了最后一遍,劉阿斗又來煩我。

      “笑笑,下面怎么沒了?”

      因?yàn)樾πκ桥?,所以下面本來就沒了!

      這話當(dāng)然不能這么說,我把那書奪了回來,說:“那書的作者就寫到這里,后面沒了就沒了。”

      沒了,才知道啥叫沒了……

      劉阿斗失落地哦了一聲。

      我偷眼瞧他,低聲問:“你……喜歡這書?”

      劉阿斗用力地點(diǎn)頭。

      我湊上去一點(diǎn),壓低聲音問:“喜歡什么地方?你覺得哪里好?”

      他說:“紙好。”

      我:“……”

      他說:“紙很香。”

      我:“……”

      他說:“和笑笑身上的氣味很像?!?/p>

      我說:“陛下,時間不早了,該用早膳了。”

      我說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跟在我身邊問:“笑笑,你不高興嗎?”

      我的嘔心瀝血之作,他說,紙很香。

      那他那么認(rèn)真地翻來翻去看什么?。∩蕊L(fēng)嗎!

      我一邊失落也一邊慶幸,好歹他也算沒被我教壞,我就不用有負(fù)疚感了。

      我陪他用過早膳之后,就去見太后。太后低垂著雙眸,緩緩喝著茶,眼角余光在我面上一轉(zhuǎn),又收了回去。

      聞人非自外面而來,相互見禮,敷衍地看了一下我和劉阿斗一夜的成果,便說道:“司馬笑,你從今日起,回去閉門思過,不經(jīng)傳召,不得入宮。”

      我聞言大喜,面上卻做哀戚之色,拜倒叩謝皇恩。

      劉阿斗急道:“叔父,我不要笑笑走!”

      放我走吧……把我當(dāng)個屁那樣放了吧……

      太后一拍桌子,怒道:“胡鬧!”

      劉阿斗縮了一下脖子,怯怯地看著太后。

      我卻偷眼看聞人非。

      他喜歡太后這樣的女人?

      其實(shí)也未必不可能。像我筆下的那小寡婦,人前冷艷貴婦人后嬌艷蕩婦,如此反差才叫男人喜不自禁,興許太后私底下對聞人非又是另一番顏色……

      聞人非和太后堅(jiān)決地分開了我和阿斗,如棒打鴛鴦一般,劉阿斗哀怨地用他的淚眼望著我,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能忍著不喜上眉梢,用同樣的眼神回看他。

      直到聞人非把我領(lǐng)出太后寢宮,我才身子一顫,往回就跑,聞人非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低聲喝道:“你做什么!”

      “我有話跟陛下說!”我掰他的手指。

      他眉頭一皺,沉聲道:“你還沒學(xué)乖嗎!”

      陛下……陛下……我的陛下……我的鑲金玉如意還沒拿啊……

      我就這么,被聞人非堅(jiān)決地帶出了宮。

      我牙疼,真牙疼。

      聞人非把我塞進(jìn)馬車?yán)?,對車夫說:“回府。”

      我撓著墻,心在滴血。

      “司馬笑?!甭勅朔堑穆曇袈犐先ゲ辉趺从淇?,但是不能比我更痛苦了,“這陣子,你就待在府里吧。”

      “你要我閉門思過半年?”我用余光瞟他,“為什么?”

      他看著我,目光漸漸柔和起來:“你在宮里容易闖禍,這半年我不在蜀都,不能護(hù)你。”

      我愣了一下,先忽略了他到底有沒有護(hù)過我這個問題。

      “你要去哪里?”

      他說:“我要北伐中原?!?/p>

      我沉默了許久,才說:“你決定了?”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什么時候?”

      “七天后?!?/p>

      我仰頭看了看上方,然后說:“哦,好快。”

      上戰(zhàn)場啊……

      很危險(xiǎn)呢……

      我轉(zhuǎn)頭看他:“以后鳳鳳找不到你怎么辦?”

      他眼角沒忍住抽搐了一下,抬起手,淡定地按了按額角,說:“那實(shí)在對不住了?!?/p>

      我盯了他好一會兒。

      二十八歲啊……說老不老,現(xiàn)在死了的話倒真是太年輕了。

      我從他斜飛入鬢的眉梢看到修長白皙的五指看到黑面料緄金邊的長靴。這人在我筆下素來是邪魅狂狷的,不過事實(shí)好像有點(diǎn)差距,長得也算高大英俊,氣宇軒昂……

      如果他是我爹就好了……

      偶爾我也會有這么個想法。

      第六章

      “如果你是我爹就好了……”

      一不小心,這句話就從嘴里溜了出來。

      然后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他有些愕然地看著我,我窘迫地看著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沉默了片刻,對我招了招手說:“笑笑,過來?!?/p>

      他很少叫我笑笑,這似乎是第一次?或許有過,我忘了……

      我僵硬著沒有動,他嘆了口氣,也沒有為難我,目光柔和地看著我說:“你今年十六歲了吧。”

      我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你娘在幫你說親了,是不是?”他微笑著說,“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這態(tài)度,是真想拿我當(dāng)女兒了?我五歲沒了爹,那時候他十七歲,論年紀(jì)還真差不多可以當(dāng)我爹了。

      我說:“什么喜不喜歡的,多俗氣啊,對我和我娘好一點(diǎn)就可以了?!?/p>

      “笑笑……”他似乎還想說什么,但馬車停了下來,外面車夫說:“大人,到了?!?/p>

      我急忙從馬車上跳下,然后回頭看他。

      他手半掀著簾子,坐在馬車內(nèi)望著我,眉眼溫軟。

      “你先回家吧,好好休息一下?!?/p>

      我狐疑地看著他:“你要去哪里?”

      這話認(rèn)真說來不是我應(yīng)該問的。

      他也沒有介意,淡淡一笑,說:“去趙將軍府上?!?/p>

      估計(jì)是商量北伐中原的事。

      我看著馬車遠(yuǎn)去,這才進(jìn)了家門。

      母親和鳳鳳正在吃飯,我回來,一人一雞頭也沒有抬,母親說:“自己去廚房盛飯。”

      我哦了一聲,自覺地喂飽自己。

      吃完飯,母親才問:“怎么這么消沉?被罰俸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又說:“還被停職了,不過不要緊,我會想辦法撈回來的。”

      她對我還是比較放心的。

      但是我又想起半年不能進(jìn)宮,頓時頭大。

      看樣子只能變賣一點(diǎn)首飾換現(xiàn)錢了。

      母親也有織布賣點(diǎn)錢貼補(bǔ)家用,不過仍不怎么夠用,賣一支金步搖大概就差不多了。

      我不大不小也是個七品官,若是外派當(dāng)個縣令地頭蛇,到處都是地位比我低的百姓,不知要風(fēng)光多少,如今在這蜀都,到處都是官,地位都比我高,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娘唉……”我戳著碗說,“我真不想當(dāng)史官了。”

      她一鍋鏟蓋了過來,吼道:“說什么傻話呢!不當(dāng)史官你還能當(dāng)什么!”頓了一下,又道,“除非嫁個好人家?!?/p>

      我摸著腦袋說:“哪個算好人家?”

      “你有喜歡的?”

      她這話問得跟聞人非倒是頗為默契。

      “沒有?!蔽覑灺曊f。

      她想了想,說:“東街米鋪老板的兒子不錯?!?/p>

      我笑了一聲,順口道:“我還以為你要說趙拓。”

      她瞪了我一眼:“那是我隨口說的試探你。他爹是大將軍,咱蜀都還剩多少個將軍了?下次打仗肯定要讓他去,這立功了不要緊,要是戰(zhàn)死了,趙家支柱倒了,你怎么辦?真沒個腦筋!還是嫁個普通的殷實(shí)人家就好?!?/p>

      不得不說,我母親跟著我爹,我爹跟著劉背南征北討這么多年,好歹還是有點(diǎn)政治遠(yuǎn)見,不同一般婦孺。

      我說:“聽說要北伐中原了。”

      她一臉意料之中的樣子,說:“我說了吧。前幾天給你置辦的新衣服,你明天收拾收拾,跟我去相親?!?/p>

      她這態(tài)度,很有點(diǎn)“家事國事天下事關(guān)我屁事”的超然。

      我愣愣地看了她許久,才說:“哦,知道了。”

      我抱了鳳鳳進(jìn)屋,開始收拾自己的嫁妝。

      劉阿斗賞給我的金銀首飾裝滿了一個箱子,嬰兒拳頭大的東珠,翡翠項(xiàng)鏈,龍鳳金手鐲,羊脂玉扳指……

      喀喀——

      這么一算,我其實(shí)挺有錢的……

      我把箱子鎖好藏起來,回頭看到鳳鳳一雙雞眼滴溜溜地瞧著我。

      “看什么看,看也沒用?!蔽冶鹚?,瞇著眼說,“你也是我的嫁妝之一啊……”

      “咯咯——”它啄了我一下。

      我突然,憂傷了……

      還是當(dāng)只雞好,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飛去隔壁讓聞人非愛撫一下,順便改良伙食,然后再飛回來。

      其實(shí)它愿意飛回來跟我睡,我還是挺感動的,至少沒攀了高枝就拋棄我。

      我長吁短嘆了一番,把《四褲全輸》抽出來,一時之間也沒有了往下寫的興致,便索性也收了起來,換了身衣服,出來對母親說:“娘唉,我出去一趟?!?/p>

      她在屋里織布,大聲問:“去哪里?什么時候回來?”

      “晚飯前回來!”我說了這話就奔出門去了。

      出了門我便往東門方向跑,跑了兩里路才到姜府,開門的是姜惟的姐姐姜怡。

      “笑笑,來找姜惟嗎?”姜怡溫柔地笑著問。

      “是啊。”我問,“姜惟在家嗎?”

      她說:“姜惟去丞相大人府上了?!?/p>

      看樣子也是去了趙昀府上。

      我沒辦法,只好也往趙昀府上去。

      聞人非的馬車還停在門口,我不敢走前門,只好敲后門。

      “我找趙拓?!蔽覍春箝T的大伯如實(shí)說。

      大伯對我不算陌生,便直接領(lǐng)了我進(jìn)府,繞了幾條回廊,到了一個庭院,他讓我稍等片刻,便讓人去通報(bào)。

      我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等了好一會兒,終于聽到特屬于趙拓的腳步聲,輕浮得由內(nèi)而外。

      “小笑笑啊……”他搖著扇子,款款而來,“來找哥哥什么事?”

      我淡定地掃了掃雞皮疙瘩,說:“姜惟也在這里吧?!?/p>

      他故作失落地笑道:“小笑笑,你來我府上卻是找其他人,不怕我難過嗎?”

      我說:“你摸摸心口?!?/p>

      “嗯?”他挑了下眉。

      我說:“有沒有感覺良心一陣空虛?”

      他哈哈一笑,上前來對我動手動腳,我繞著桌子避開他,他到底是練過功夫的,我躲不開,被他抓了個正著。

      他抓著我的手腕往懷里一帶,我順勢往他腳上狠狠一踩,他臉色一變松開了手。

      我嫌惡地看著他,揉著自己的手腕說:“我真鄙視你!”

      他長長一嘆,哀怨地看著我:“小笑笑,為什么對哥哥這么壞呢?”

      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是溫柔了,真恨不能把他往小倌院里一扔,調(diào)教一番讓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壞”!

      紈绔子弟,呸!

      “我來是跟你說正經(jīng)事的。”

      他摸摸鼻子:“說得好像哥哥我很不正經(jīng)似的?!?/p>

      他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惡心別人??!

      “喂——要出征了,對不對。”我盯著他說,“多少兵馬?”

      他往石凳上一坐,右腿往左腿上一搭,搖著扇子斜睨我:“你是北曹派來的探子?”

      我敲他一啷當(dāng):“我問你勝算!”

      “這種事你問我我怎么知道。”他嗤笑一聲,“你該問丞相?!?/p>

      我不是不好意思問嘛……所以想問姜惟,姜惟又跟他在一起,我退了好幾次才來問他,果然,也是個沒用的。

      我頗有些郁結(jié)。

      “你說……”我在他對面坐下,“為什么非要北伐不可呢?”

      他湊上前來,說:“被人搶去的東西,你說要搶回來不?”

      我笑了,壓低聲音說:“你真覺得劉背是中山靖王之后,陳國皇室宗親?”

      他笑了,壓低聲音說:“我還覺得你和司馬詔八百年前是一家?!闭f著折扇在我腦袋上一敲,輕道一聲,“小、探、子?!?/p>

      我搶過他的扇子,把他的腦袋當(dāng)木魚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通猛敲:“你以為你是我娘啊,敢敲我腦袋,你大爺?shù)模 ?/p>

      他抱著腦袋往旁邊一躲,我隨著他的方向一轉(zhuǎn),頓時僵在原地。

      如何是好啊……讓趙將軍看到我在打他兒子……

      聞人非站在趙將軍身旁,姜惟站在聞人非身后,三個人以三種迥異的目光看著我。

      趙昀錯愕,聞人非復(fù)雜,姜惟糾結(jié)。

      我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就在同一時刻,我手中折扇以堅(jiān)定的姿態(tài)落在趙拓肩上,口中道:“趙大哥,我?guī)湍愦芳纭?/p>

      對面三人眼角同時抽搐。

      趙昀干笑兩聲,說:“笑笑,你來了,怎么沒讓人通報(bào)一聲?!?/p>

      我溫順道:“我是來找趙大哥的,你們在談事,我就不打擾你們了?!?/p>

      “沒事沒事,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

      “不了不了,我跟娘說了要回家吃飯?!?/p>

      聞人非這時方開口道:“你什么時候回家?”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說:“現(xiàn)在?!?/p>

      聞人非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吧?!?/p>

      這一天坐兩回他的馬車,我委實(shí)有些過意不去也得坐了……

      趙拓嘆了口氣,揉了揉肩膀說:“笑笑妹妹真是越來越賢惠了,捶得我渾身舒暢像打通了任督二脈?!?/p>

      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蠢貨,任督二脈在哪里他知道嗎?在菊花那里!

      美大叔趙昀上下打量我兩眼,露出一個眼熟的微笑,說出一句耳熟的話:“笑笑今年十六歲了吧?!?/p>

      一般來說,后面就跟著該談婚論嫁了。

      我還沒回答,聞人非就打斷了他的話,向我伸出手來,說:“笑笑,過來?!?/p>

      這回我就屁顛屁顛地過去了。

      聞人非側(cè)過身對趙昀抱拳道:“如此,我們便先告辭了?!?/p>

      趙昀最后瞄了我一眼,才對聞人非笑道:“那么我就著手去準(zhǔn)備了,你放心吧。”

      我仰頭看聞人非,卻只看到他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惟在聞人非背后扯我的袖子,我往回扯,怒瞪他。

      “再扯就斷袖了!”我用口型對他說。

      結(jié)果我什么也沒從趙拓口中問到,又繞回了聞人非眼皮底下。

      三個人坐在馬車?yán)?,鼎足而立,聞人非居?nèi)側(cè),我和姜惟分坐左右。

      聞人非不語,姜惟卻開口問道:“你與趙拓素來不和,怎么會去找他?”

      “我本來是去找你的?!蔽蚁胍矝]想就說,這一說,反而麻煩了,他挑了下眉,微笑起來,問道:“找我又是做什么?”

      聞人非閉目養(yǎng)神,但顯然耳朵沒休息。

      “你們要北伐是不是?”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勝算幾何?”

      姜惟笑道:“這世上無十成把握之事,但若無勝算,我們也不會北伐?!?/p>

      我絞著袖子說:“其實(shí)你不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嗎……蜀都也挺不錯的……”

      姜惟搖了搖頭:“婦人之見。偏安一隅如何能叫好?天下本就是劉姓的天下,讓人搶去豈有不奪回來的道理。更何況如今司馬詔狼子野心,對曹氏政權(quán)勢在必得,就算我們想偏安,他們也會不會放過西蜀?!?/p>

      “可是蜀中無大將了?!蔽覠赖鼐局渥樱斑@樣不是很難打嗎?會死人的……”

      姜惟道:“這就不是你該煩惱的事了,好好待在蜀都等我們捷報(bào)便是?!?/p>

      “唉——”我長嘆一聲,不想說話了。

      也是意料中的答案了,好不容易安定幾年又要打仗。

      馬車在姜惟家門口停下,姜惟向聞人非鞠躬而后離開,馬車又繼續(xù)往聞人府上而去。

      姜惟離開后,聞人非才睜開眼,靜靜看著我,片刻后問道:“你喜歡趙拓?”

      我正想說不是,又一想,反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聞人非道:“趙拓非良配?!?/p>

      我心下一沉,問道:“你對北伐無必勝的把握?趙將軍會有生命危險(xiǎn)嗎?”

      聞人非輕輕搖頭:“與北伐無關(guān),只是趙拓為人流于輕浮,心智行事皆不成熟。”

      我笑道:“誰沒年輕過啊,說不定他日后一鳴驚人呢?!?/p>

      聞人非淡淡道:“身在官宦之家,諸多不自由,不適合你?!?/p>

      我摸摸下巴,皺眉看他:“難道你也覺得我應(yīng)該嫁東街米鋪老板的兒子?”

      第七章

      聞人非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或許也不錯?!?/p>

      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又不是我爹,你管我!”

      聞人非道:“你若有需要幫襯之處,盡管開口?!?/p>

      這句倒還像人話。

      我說:“你害我少了一對鑲金玉如意,我不會跟你客氣的?!?/p>

      聞人非淡笑不語,別過臉去看向窗外,不過片刻已到了府前。

      直到我下車回到家,我都沒弄清楚最初想要問的問題——你會不會死……

      我拐去拜我親爹的靈位,上了三炷香,當(dāng)是給他加餐了。

      我心里很愧疚,把另一個男人當(dāng)?shù)?,不知道我親爹九泉之下會不會死不瞑目。

      “這也不能怪我,對不對?”我坐在親爹靈位前,長長地嘆了口氣,“誰讓你死得那么早……”

      六歲啊……

      我對他都沒什么記憶了,隱隱約約記得是個頗為和氣的男人,也有一雙溫暖的手,面孔五官卻記不住了。他死的時候,劉背還沒來西蜀,那時候正跟孫家那幫孫子打,戰(zhàn)場上毒箭飛來飛去的,又不是主角中箭不死跳崖不死,他一個書生,莫名其妙就掛了,然后我們就成了孤兒寡母。

      據(jù)說他把我們托付給聞人非,我常說沒見著聞人非待我怎么好,但如果不是因?yàn)樗麨榱司徒疹櫸覀?,我們大概也住不到這么好的宅子,與他比鄰而居。我在宮里跟劉阿斗胡來,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真正找我碴,偶爾做長輩樣訓(xùn)斥我?guī)拙?,我耍賴起來,他也無可奈何。

      好像也不能再怎么對我更好了,難道跟鳳鳳一樣,趴在他腿上讓他愛撫?

      嘖——想想都起雞皮疙瘩……

      “他要真是我爹那還真不錯……”有個有權(quán)有勢的老爹,在蜀都橫著走,他要打仗我也可以死皮賴臉拉著他不讓他去,現(xiàn)在我有什么立場呢……

      他要真死了還真就沒人罩著我了。

      嗯——劉阿斗真不能算是個人。

      或許真該找個普通人嫁了,劉阿斗送給我的東西也夠我舒舒服服地活一輩子了。

      懷抱著這樣一個信念,我在母親的帶領(lǐng)下去茶樓和那個誰相親。

      我換上一身鵝黃色長裙,綰著蜀都時下最流行的少女發(fā)髻,淡掃蛾眉,輕抹胭脂,看著銅鏡里的自己,覺得……雖然別扭,卻也還算好看。

      “陸仁賈?”我摸摸下巴,微笑道,“你這個名字,倒是與陳國歷史上一位副將相同?!?/p>

      對面這個男人,長得倒也算白凈,不討人厭,帶著一副生意人的和氣笑臉。聽我這么說,他憨憨笑道:“這么榮幸?”

      “是啊,是明德年間的一位副將,在大司馬大將軍手下做事,他一輩子都只當(dāng)他的副將?!蔽已a(bǔ)充了一句,“但是他一生福祿壽三全,命數(shù)極好??!”

      陸仁賈聽了更是開心。

      “你的名字也很好聽,我能不能叫你笑笑?”

      叫我笑笑的人太多了,也不多他一個。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司馬笑!”背后忽地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回頭看去,這不是那誰,三天兩頭往茶館跑的對門管家的侄子的鄰居?

      那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陸仁賈一眼,驚嘆道:“前兩天還跟趙將軍的兒子游玩,今天又換了一個,你真成??!被拋棄了,還是腳踏兩條船?”

      我捏著茶杯,太陽穴突突地跳。

      “你不知道真相別亂說好嗎!我跟趙拓沒一文錢關(guān)系!”

      “喲!還過河拆橋呢!”那個嘴賤的路人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揚(yáng)長而去。

      陸仁賈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我:“那位是……”

      “路人甲?!蔽译S口一答,看到對面那位臉色更復(fù)雜了,我忙改口道,“不是說你,我是說,他就一路過的,你別往心里去?!?/p>

      陸仁賈呵呵干笑兩聲,低頭喝茶。

      我覺得,這事估計(jì)得黃了……

      主要也不是我的錯,那媒婆對陸仁賈說我“知書達(dá)理,溫柔賢惠,舉止優(yōu)雅,官宦人家,家底殷實(shí),宜室宜家”。

      如果陸仁賈想娶那樣的女子,我覺得自己勉強(qiáng)還是辦不到。

      等那個路人一出場,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他對我的感覺估計(jì)就直接跌到谷底了。我嘆了口氣,無所謂了,這個不成還有下個嘛。

      “陸兄,你們家生意似乎做得挺遠(yuǎn),有去過洛陽嗎?”

      這個話題他似乎感興趣一點(diǎn),眼睛一亮,滔滔不絕:“三年前去過一次,繁華富貴,遠(yuǎn)勝蜀都?!?/p>

      “比蜀都好嗎?”

      他肯定地點(diǎn)頭。

      哦!

      難怪他們都想北伐中原,那么大一塊肥肉呢……

      我仰著下巴想,其實(shí)我也挺想去洛陽看一看的。

      陸仁賈用了一個時辰向我描述洛陽如何美好,我意思意思地聆聽了一番,偶爾說一句“是嗎”“真好”,他便大受鼓舞地繼續(xù)說下去。

      于是,我的印象分就這么被救回來了。

      離開茶館的時候,他嬌羞地說:“笑笑,你明天有空嗎?”

      我說:“應(yīng)該有吧?!?/p>

      “那我明天去你家接你?!彼H有計(jì)劃性地說,“明天應(yīng)該不會下雨,我們?nèi)コ峭馓で嗳绾???/p>

      我意興闌珊地說:“也可?!?/p>

      這人挺讓人乏味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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